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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维德中国艺术基金会与“赵元好酒”

达维德中国艺术基金会与“赵元好酒”

英国伦敦拍摄的大英博物馆外景。(新华社记者 韩岩/图)

今年十月一天,我去大英博物馆重温了95号展室,那是达维德中国艺术基金会(Percival David Foundation of Chinese Art)的专室,收藏着全世界最高水平的中国瓷器。

Percival David是著名的英国商人,其父在殖民时期的印度非常显赫,创立了印度银行。作为一个风雅公子哥儿,他很早就沉醉于东方艺术,尤其热爱中国瓷器。他通过自学,掌握了中文,也因研究瓷器而对中国宋元明清历史都颇有了解,是西方最早最著名的中国通之一。

他的一千五百多件藏品,跨宋元明清四代,是世界上仅次于台北故宫的最好的中国瓷器收藏。二战后他把这些收藏全部捐献给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他的好友们也捐献了另外二百多件明清瓷器,把这个收藏扩展到一千七百多件藏品。虽说很多他的藏品的确是得自战乱中趁火打劫,Percival David对瓷器倒也是真心热爱的。他对这些藏品做了很多研究,参考了无数中国典籍,甚至翻译了很多这方面的文言文古代典籍,自己也写了很多研究文章,在学术界非常有影响,成为了中国瓷器研究方面的世界级权威。

二十多年前我刚到伦敦时,其实就去看过几次这个收藏。那时整个收藏还在亚非学院(SOAS) 所拥有的一座小楼里。我的朋友丹尼尔那时在SOAS读研,告诉了我有这么一个特别的小博物馆。他第一次带我一起去参观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毫不起眼的前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门厅,要把书包都寄存才可以上楼。那幢非常狭窄的四层楼维多利亚时期的老房子,上面的三层楼里按朝代时间排序,陈列着这些宝贝。每一层楼的面积都很小,设施很简陋,玻璃柜子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很容易就能被打碎一般。盆碗杯碟都非常拥挤地层层叠叠排在玻璃架上,说不上有什么策展艺术的融入,甚至灯光都不好好打,简直就像那种私人囤积癖的摆设。我们是当时仅有的游客,估计除非是业内人士,一般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地方吧。丹对我说:我这里有一个最喜欢的藏品给你看。他指着一个白色的盆子--玉一般的盆底写着这么四个字:“赵元好酒”。我们对视而笑,达维德倒也挺幽默。

到了2007年,达维德中国艺术基金会出现了财务危机,因此他们把这整个瓷器收藏长期出借给了大英博物馆,成就了如今这个崭新璀璨、为这些展品量身定做的95号展室。

今天的这个展室,和以前亚非学院那幢破旧的小楼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玻璃柜整齐划一,灯光设计最大程度上突出这些瓷器的美好。所有的展品都在一层楼面上,宽敞大度,排列清晰,带有详细的说明介绍。世界各地来到大英博物馆的人,都有机会欣赏到中国瓷器中最好的作品--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世界瓷器中最好的作品。

不能否认,列强对亚非拉地区的珍宝、艺术品有过一段的巧取豪夺历史。虽然这些艺术品在西方一般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和研究,但是,世界各大发达国家的博物馆藏中充满他国的国宝,是否应该归还,如何归还,始终是辩论的焦点。数百年来的西方殖民和战乱,导致了世界范围内大规模的艺术品流失,这些艺术品的追索问题,在法律上政治上都悬而未决,比如著名的希腊额尔金石雕,当然也包括无数中国的国宝流失。

政府层面上的追索尚难以解决,私人追索则更加是一团乱麻。比如二战中被杀害的犹太人的财产中,就包括了无数欧洲名品。如果这些艺术品的主人还有后人而且有办法证明曾经的所有权,那么还有一定机会追索。但如果无法证明曾经的所有权呢?或者干脆已经完全没有后人了呢?此时,那些艺术品无论多么著名,其实也已经无法在世界艺术品市场继续流通,甚至连博物馆都不敢展出。于是很多在1932到1945年间无法解释来历而有纳粹牵涉嫌疑的作品,就只能作为一个个历史的伤疤被深藏在国库,因为没有买家会愿意接手这样的“人血馒头”。

收回思绪,回到达维德的收藏,在这流光溢彩的展馆中,我不由得想念和丹作为稀客在旧收藏馆里欣赏这些瓷器的日子:一来是怀念学生时代的清闲简单,二来那时候,安静朴素的老楼,空无一人,会给我一种错觉,似乎这些美丽的瓷器在那一瞬间,是属于我自己的……而且后来我找了很久,居然再也没有找到那只“赵元好酒”。

(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陆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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