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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若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

他士族出身,也会清谈,却能“亲披甲胄,结阵督战”,一生戎马倥偬。

他位极人臣,却生性节俭,宴饮时不过只有茶和几盘水果。

他镇守荆州时,听说成汉日渐衰败,没经过朝廷同意就擅自出兵,一举平定了蜀地。

他受朝廷掣肘,决定以军功立威,发动三次北伐,鏖战北方胡人,一度收复洛阳,祭扫了先帝陵寝,中原士民以为“天亮了”。

他不掩饰野心,对幕僚豪言:“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路过曾经举兵叛乱的权臣王敦墓前,连声称赞:“可人,可人!”这是夸王敦能干,不是说人家可爱。

他还擅行废立,拥立新皇帝后大肆罢免、诛杀与自己有过节的士族,整天想着让皇帝禅让于己,却遭到其他士族阻挠,还没等到加受九锡,自己就病死了。

他是桓温,一个打破了东晋门阀政治游戏规则的人。

东晋一代,皇权与士族长期处于相互制衡,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与陈郡谢氏等门阀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先后扮演“王与马,共天下”。这是一个贵族社会,甚至士族的势力已经超过了皇权。史书评价,自永嘉南渡之后,“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权去公家,遂成习俗”。

桓温出身于龙亢桓氏,是东汉大儒桓荣之后,东晋宣城内史桓彝的长子。作为世家子弟,桓温不仅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而且胆识过人“温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面有七星。”年仅18岁时便因替父报仇、手刃仇敌而名震天下(桓彝死于兵变)。

晋明帝因为欣赏桓温的才貌胆识,便招他做驸马。桓温凭借着驸马的身份、卓绝干练的才能驶入仕途升迁的“快车道”,年仅23岁便出任琅琊内史,十年后又出任荆州刺史。在出镇荆州的第二年,桓温就上疏朝廷请求伐蜀,还没等朝廷同意,自己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领兵上路了。

巴蜀之地易守难攻,成汉立国四十年,“恃其险远,不修战备”。桓温亲率大军西进,先派遣一支奇兵为先锋长驱直入,转眼间就到了成汉的腹地青衣。成汉末代国君李势发兵抵抗,为时已晚。桓温将辎重留在后方,与将士只带三日粮,直奔成都而去,沿途三战三捷。成汉军队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最终决战。桓温与成汉最后一战极具戏剧性。此战开始时,桓温的先锋部队出师不利,参军战死,全军陷入慌乱之中。这时,成汉军的一支箭还射中了桓温的战马,差点儿让他摔下马去。正在桓温军正要重整旗鼓时,军中一个负责擂鼓的军官估计第一天上班,把发布撤退命令的鼓声敲成了进攻的号令。桓温全军士气大振,手下将领拔剑督战,再次向成汉军发起进攻。结果,东晋军打赢了,李势投降,成汉灭亡,桓温仅仅用了三个月就平定蜀地。平蜀之后,天下都知道了桓温的威名。

北伐,是东晋朝廷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在桓温之前,祖逖与庾亮兄弟都发动过北伐,但始终无法克复中原。但是,东晋朝廷开始忌惮桓温了,东晋眼见着北方少数民族分裂,不愿错失良机,可也不敢重用桓温,改用名士殷浩等主持北伐,桓温得知愤而反击上表说:“昔乐毅谒诚,垂涕流奔;霍光回尽忠,上官告变。馋说殄行,奸邪乱德,及历代之常患,存亡之所由也。”并自称:“臣虽所存者公,所务者国;然外难未弭,而内弊交兴,则臣本心陈力之志也。”正是在这一年,殷浩北伐以失败告终,此后被废为庶人。殷浩失败后,桓温成为北伐的唯一人选,朝中再也没人能阻止他。

之后,桓温发动了三次北伐。虽取得了不少战果,但最终也是前功尽弃,不然也没南北朝什么事了。不过,北伐将桓温的势力推向了顶峰,至369年,在拥有军权的东晋十二州中,桓氏已掌握其中一半以上,远远超越了此前王、庾等大族的军事实力。

354年的第一次北伐中,桓温的主要对手是前秦苻健。桓温与前秦军战于蓝田,亲自擂鼓督阵,终于大破秦军,率军到达长安以东的灞上,至此,关中震动,各郡县吏民纷纷来降,当地百姓“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有一些经历过永嘉之乱的老人感激涕零,说:“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官军。”

在这些夹道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叫王猛的隐士,后来他辅佐苻坚统一了北方,王猛见到桓温后,“披褐诣之,扪虱而谈”,他身上披着一条破麻袋,一边抓着虱子,一边谈论天下大事,旁若无人,一副魏晋名士的做派。桓温问,王先生,我奉天子之命率领大军来为讨伐逆贼,为百姓除害,关中的豪杰为何不来投奔我呢?

王猛一言揭穿了桓温伪装的面具,说:“将军不远千里而来,离长安不过咫尺之遥,如今却不渡灞水,驻军灞上观望。大家猜不透你的心思,因此不敢前来。”在王猛看来,桓温是为了北伐而北伐,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提高个人威望的虚名罢了,根本不是为朝廷分忧,更何况,若北方之敌皆除,桓温就将失去利用价值,陷入鸟尽弓藏的境地。桓温听罢,默然良久。“不度灞水,百姓未知公心。”王猛的话还回荡在桓温耳边,而晋军在灞上的踟蹰,果然给了前秦喘息之机。苻健站稳脚跟后,继续固守长安,与桓温军再战于白鹿原,晋军死伤惨重,再加上粮草不济,只好退兵,此次北伐无功而返。

此后的两次北伐,桓温尽管也取得了一些胜利,还在第二次北伐中拿下洛阳,祭拜、修复了毁坏的西晋诸帝陵墓,可更多是功败垂成,尤其是在第三次北伐的枋头之战中,惨败于前燕名将慕容垂。这是桓温军事生涯中最大的一场败仗,晋军死者多达数万。

第三次北伐失败之后,东晋朝中反对桓温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平定叛将袁真父子之乱后,桓温曾意味深长地问谋主郄超,此次胜利是否可以一雪枋头之耻?郄超明白桓温的用心,摇摇头表示不能,并乘机向他建议通过废立皇帝来重建威权。桓温虽有此意,但自觉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某日桓温躺在床上跟亲信聊天,忽然间又想到此事,不仅感慨着讲:“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如果就一直这么默默无闻下去,死后必定会被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取笑的。”僚属听到这种包藏祸心之言,全都吓得不敢吱声。

此时,桓温霍然间抚枕而起,以一种毅然决绝的口吻说道:“大丈夫横行人世间,如果做不到流芳百世,那就让他遗臭万年吧!”就此,桓温定下进京施行废立皇帝的计划。

371年,桓温带兵入朝,威逼褚太后废黜皇帝司马奕,改立元帝幼子司马昱,是为简文帝。桓温在废立皇帝的同时,又在朝中铲除异己,不仅废黜名望宿著的太宰司马晞、新蔡王司马晃,还把朝中显贵庾希六兄弟或杀或废,牵连甚广。

桓温铲除完朝中异己后,本打算废晋自立,但可能是觉得时机还不是很成熟,便离开京师建康,驻军姑苏以考虑下一步的打算。半年多后,简文帝病重,一昼夜内连发四道诏书急召桓温入朝辅政,但都被后者婉拒。不久,简文帝驾崩,太子司马曜继位,是为孝武帝。桓温之所以婉拒入京辅政,是希望以此为要挟,让简文帝传位给他,就算是不传位,至少也要给他一个摄政的身份,好让他以此为“跳板”,施行篡逆之事。没成想,简文帝的遗诏却是让他辅政,这让他很是气愤。

桓温在郁闷、压抑中也身染重病,眼瞅着身体一天天垮下去。桓温此时很抓狂,为了能在临死前过一把皇帝瘾,便多次派人入朝威胁朝廷,逼迫孝武帝君臣赐予他九锡之礼,面对如此直白的信号,当时在朝执政的谢安、王坦之决定采用拖字诀,以相关人员所撰写的锡文不好为由,多次让其修改以此来拖延时间。在锡文被不断修改过程中,桓温走完自己的一生,至死还是没有当上皇帝。死于373年7月,终年六十二岁。

一代枭雄,几乎打破了门阀政治的规则,却还是败于规则之下。桓温篡位的野心,将时代撕开了一道裂缝,而这场变革最终在他死后多年爆发。东晋门阀政治的回光返照就此归于沉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裕是门阀政治的掘墓人,而为他递上这把铲子的,正是桓温。

一个明明可以举兵造反的权臣,到死都在等着他的皇帝加九锡,硬是要按规矩办事,在政治上如此天真,也难怪宋代朱熹评价道:“若他便做了二十分贼,如朱全忠之类,更进一步,安亦无如之何。”

大丈夫若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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