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孟婆汤便能忘记的人，到底是不够重要。
——题记
壹
“姑娘，别等了。”
“婆婆，他说过娶我的。”
还是这句话，孟婆看着奈何桥前一身红衣的女子，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红衣女子名叫陆歌嫣，已经在孟婆桥边站了百年了，她说，在等她丈夫。
当年，陆歌嫣不过是双十年华，来了冥间，长相极美，只是眉间总有一丝愁意。
孟婆像对所有到冥间的魂魄一样，照常对陆歌嫣说了句：“来了就喝碗汤再走吧。”
手中的汤并未被接走，孟婆抬头多看了一眼陆歌嫣，只见她有些踌躇，问了孟婆：“婆婆，可曾有一个叫钟毅的男子来过？”
孟婆顿了顿，并未回答，却反问了句，“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丈夫。”
孟婆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心下叹气，把汤再次递给陆歌嫣。
“每天这么多人到这儿来，我如何记得清。姑娘，你还是早早喝了汤离开吧。”
“婆婆，那我就先不喝了，我怕他看不到我，他会着急的。”说着，她似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轻扬。
看得出，陆歌嫣生前也是位大家小姐，一言一行极有教养。孟婆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说些什么，却没开的出口，便也随她去了。
贰
后来，每个过孟婆桥的人都看到，有一红衣女子站在孟婆桥前，不知在等着什么。
“婆婆，我得等着，他说过要娶我来着。”女子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蜜幸福，让孟婆不知道该怎么劝。
“已经十年了。”
“这说明他活得好好的，那我更应该等着了，看不到我，他会着急的。”女子欢快的语气似给这沉寂的冥间带来了几丝生气，却也有些格格不入。
“姑娘，你为何不过奈何桥啊？”又是不明所以的人在询问。
这十年来，总有人好奇，为何一好好的姑娘不入轮回。
“我在等人，我在等我的丈夫，我们感情极好，他说过下辈子还要娶我。”每听到有人询问，她便认真的和他们解释。
渐渐地，其他人也都知道了，这位陆姑娘本是大家小姐，却喜欢上了江湖少年。那位少年待她是极好的，一直娇宠着，为她挽发，为她描眉。可惜好景不长，国家战乱，她丈夫去打仗了，后来，他们再没有见过。
十年又十年，过奈何桥的人鬼，都知道了奈何桥前有一位红衣姑娘在等她丈夫，她姓陆。
再无人问起陆歌嫣为何不入轮回，陆歌嫣也不再时刻提起。
唯一不变的，是孟婆每年的那一句，“姑娘，别等了。”
叁
五十年过去了，陆歌嫣还是一身红衣，站在奈何桥前，她依旧没有等到她的丈夫。不同的是，曾经那个虽有一丝愁意，但提起丈夫满心欢喜的姑娘不见了。
她还是不愿喝孟婆汤，也不入轮回。
“婆婆，”陆歌嫣的语气不再是幸福欣喜的了，她带着几分落寞的低问着，“你说，他怎么还不来啊？”
“姑娘，你还要等吗？”
“自然，许是……许是他长寿呢。”言语中，是她自己都能感受到的不确定。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眨眼，她来到冥间已经七十年了，那个红衣姑娘还是静静的站在那儿。
“姑娘，你心中不是有了答案么？还在等什么？”孟婆看着陆歌嫣，不忍心地问道。
“等一句对不起，等一个解释。”陆歌嫣语气平静的回答。
从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当年的样子。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怨恨，没有悲伤，也没有期待，好似白白等了七十年的人不是她一般。
孟婆桥边的人来来往往，彼岸花也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孟婆还是每年都会说一句“别等了”，也终是无用，至今，已百年花期了。
直到这天——
“婆婆，还有汤吗？”
“有。”
孟婆看着陆歌嫣饮下孟婆汤，以为她终是等不起了，却未曾想，那个静雅的姑娘做了一件翻天的大事。
陆歌嫣偷偷把孟婆汤倒了，装作已然忘却前尘的摸样，过了孟婆桥，却还是被发现了。
她大闹了三途川，红衣上沾满了血，早已分不清是衣红还是血红，可她硬是撑着没有倒下，不愿随他们回去。
不想，这一闹，竟是惊动了菩提。
菩提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子，眼神透露出几分悲悯。
“你所图为何？”
“他说，若我故去，来世还娶，我等不了了。”
肆
她还是回了人间。
以千年不得入轮回，在奈何桥下做千年摆渡人的代价，换得回人间三月。
她越过湖堤，走过山巅，不眠不休，终于在小河畔的一个村庄找到了他。
他成婚了。
她其实早就应该想到了，她突然有些恍惚，只有这时，她才明确感觉到——他和她之间已经隔了百年光阴，人鬼殊途。
她看着他们拜堂成亲，她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她看着他许下一句句誓言，她看着眼角的怜惜……
她恍惚想起了前世，他们也是这般。
她终究还是没能听到一句对不起，也没能等到想要的解释，他们的曾经，早已是过往云烟。
她飘荡在人间，突然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她看着人来人往，听了一曲相思曲，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回到了菩提佛前，讲述了在人间的种种，无悲无喜。
“他说，来世定会骑白马披红褂，像当年那样来娶我。只不过，我没能等到。然后，他把我忘了，娶了别家女子。可笑的是，我等的人，早就不一样了。”
“私倒孟婆汤，大闹三途川，可曾为你换来你所想要的？”
“一切随缘，能得自在。”
佛说，一切皆是痴念，放下也是缘。
于是，孟婆又看见那个红衣女子向她走来，好似百年前那个静雅的姑娘又回来了。
她说，“婆婆，可还有汤？”
陆歌嫣端起半碗孟婆汤，她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
“夫人，我帮你挽发髻吧，这是我刚学的。”
“夫人，下辈子你记得等等我，我还娶你。”
“夫人，国家战乱，男儿自当上阵杀敌，义不容辞。”
“夫人，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个小村庄，只有我们两人。”
……
伍
私去人间被发现，她没有哭；看见他与人喜结连理，她没有哭；回到佛前讲述人间种种，她也没有哭；可是现在，她突然有点想哭了。
她没有再犹豫，仰头一口喝下了孟婆汤。
“婆婆，我怎么流泪了啊，还有点想哭。”
这次，她是真的忘了。
“婆婆，再来一碗吧，我总感觉，我应该喝了两碗的。”
闻言，孟婆搅拌的动作顿了顿，又盛了一碗汤给她，她合该喝了两碗的，百年前未喝的那碗，便现在喝了吧。
只是孟婆有些恍惚，她还是没忍住，在盛汤时问了句：“你不想知道你生前的事吗？”
“婆婆说笑了，我为什么要知道令我不开心的事。况且，一碗孟婆汤便能忘记的人，能有多重要？”
说罢，她接过第二碗孟婆汤饮下。向孟婆倒了谢，便过了奈何桥，再未回头。
孟婆看着那奈何桥上的红色背影，想起了百年前，也有过一个青年等人，那是个将军。只不过，他只等了两年而已。
说不清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她错付了痴心，自古总是红颜薄命，情深不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