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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女子-川岛芳子(下)

作者:藏书楼

复辟:皇帝不急,格格急

  在同所有中国人交往的时候,川岛芳子都会有一种无比尊贵的优越感,“格格”的身份使她还有“主子”的感觉,她在家里还跟在满清的皇宫一样,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使性子就使性子,所有的仆人都挨过她的耳光。但有一个人例外,他是川岛芳子的“主子”,他比川岛芳子更“高贵”,川岛芳子几乎终身都是为他奋斗,也只是在他面前低下“高贵”的头。他就是爱新觉罗·溥仪,大清国的皇帝,川岛芳子的“主子”。没有“高贵”的皇帝,就没有“高贵” 的格格,只有溥仪坐在龙座上,川岛芳子才是一个贵族。虽然这个皇帝实在不怎么样,但他在川岛芳子精神上的支撑作用绝对是不可或缺的。

  溥仪与川岛芳子同年出生,当在他1906年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注定要为末代皇朝陪葬了。他1908年登基,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又一个“娃娃皇帝”。在他登基的典礼上,因为一直喊着要尿尿,急得太监们只能不断地哄着他:“快完了,就快完了!”果然没过多久,大清朝就倒台了,溥仪的皇帝做不成了,中国的最后一顶皇冠就从他的头上被摘下。从小就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帝,“下了岗”简直就是没法混。刚被赶出皇宫那段时间,溥仪连钱是什么东西都弄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从宫里带出了很多宝贝,这些宝贝可以够他花上一阵了。虽然花钱如流水,溥仪仍然感觉很不爽,不当皇帝哪能尽兴啊,所以他还想着复辟。一些王公大臣们还围在他的身边,他们知道溥仪还有利用价值,还可以靠着这棵大树乘凉,于是他们继续为溥仪营造一个“满清不久即将回来”的虚幻梦想。溥仪自己也是自耽于幻想之中,当他的“伪满洲国”倒台后,他最先做的事就是把责任推给别人:要怪还得怪日本人,没有他们的诱惑,我溥仪是不会当“伪皇帝”的;再怪就怪罗振玉,没有这个“乱臣贼子”的唆使,我也不会上当。溥仪的“认罪书”里充满了对他人的埋怨,对自己的过错却是想方设法避而不谈。一个皇帝,所有臣子的倚靠,竟然是这样的不可靠,难怪川岛芳子在见识了他的真面目后,不愿留在他身边任事。

  小时候,川岛芳子是见不着溥仪的,虽贵为格格,和溥仪是同宗共族的亲戚,但在封建王朝,皇帝的威仪必须靠层层遮蔽的神秘感来维持,没有必要见的人皇帝是一律不见的。那时川岛芳子的头脑里只有一个懵懂的意识——我有一个“主子”,他的名字叫溥仪。川岛芳子的父亲倒是天天可以见到溥仪,他是股肱大臣,溥仪得依靠他。更确切地说:他是一个大人,溥仪是一个小孩,所以溥仪得听他的。虽然川岛芳子的父亲还没有鳌拜那样位高欺主的举动,但是在心里面,他根本就没把这个王朝看做是溥仪的王朝,他和其他的辅佐大臣才是大清真正的主宰。有时散朝回到家中,家人一脸严肃地问起:“我们的皇上近来怎么样啊?”肃亲王呵呵一笑,打趣地回答:“很好很好,我们的皇上比显叇格格强多了,现在已经早不穿开裆裤了。哈哈哈哈!”给一个小孩当辅佐,肃亲王无论如何也“神圣”不起来。

  不过再怎么看不起,皇帝毕竟是皇帝,当川岛芳子将要东渡日本,开始异域流亡生活的时候,皇帝是她要牢记在心头的。肃亲王善耆把老祖宗留下的丹书铁卷请出来,高高地供在神龛上,然后领着川岛芳子开始庄严的祭拜仪式。年幼的川岛芳子,还不知道这有什么深意,但她看见父亲一脸严肃,自己也顺从地站在一边,跟着父亲三叩九拜。“说不好这就是你最后一次祭拜祖先了,快给祖先多磕几个头吧。”善耆谆谆教诲着,而后他又领着川岛芳子向着溥仪居住的方向磕头。“记住了,孩子,宣统皇帝永远是我们大清的皇帝,他是我们八位辅政大臣共同敬立的皇上,这是永不会改变的。当你遇到挫折的时候,想一想你还有主子,你会感到还有主心骨在。为你的主子效忠是所有八旗子弟的荣耀,你要把这个思想永远刻在心头!”说这些话语时,善耆布满皱纹的脸上凝重而庄严,川岛芳子很懂事地点了两下头,独自对着溥仪所在的方向跪拜起来。于是她还没有见过的皇上,在她年幼时便在她的心里扎下根来,尽管只是一个模糊的记号,但中国几千年来的“皇帝”光环使他仿佛成了一个神,为了这个神,所有神的子民都要尽忠尽孝,川岛芳子也不例外。

  在扶桑国十多年里,川岛芳子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还有个皇帝,他的名字叫做溥仪。这有两个缘由:一是因为川岛浪速。每次祭拜天皇的时候,他总是提醒川岛芳子她的“天皇”叫做溥仪,而且每次从满洲回来,他也必将带来关于溥仪的新动向。二是因为川岛芳子身边其他人对溥仪好奇。每个知道川岛芳子“格格”身份的人一定会顺带问起溥仪,“你们的皇帝现在怎么样了?”这种询问也许只是旁人出于对皇室的好奇和关注,但是在川岛芳子听来,总是感觉别人就是在嘲笑她“国败君衰”的遭遇。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会高高地昂起头,大声应道:“我的光绪皇帝现在还是在流亡的旅途中,不过很快他就会回到紫禁城,再次坐上金銮宝殿的!”这是与其说是孩子的争强好胜,不如说是川岛芳子自己许下的诺言,她一直在为这样的诺言奋斗着。

  当张勋复辟把溥仪带回紫禁城时,川岛芳子是何等的喜悦啊,她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喜悦告诉别人:“知道吗,知道吗?我们的皇帝又回紫禁城了,他又当皇帝了!”此时才十来岁的川岛芳子还不清楚复辟为何物,只是从心底里为溥仪的回归感到高兴,这样荣耀的感觉让她在别人面前能抬起头了。不过12天的复辟闹剧只是出来娱乐了一下大众就草草收场了,川岛芳子还没有尽情享受“主子回归”的快感,就又从欢乐的顶峰掉到了失落的谷底。“我要靠自己的努力,让我们大清的皇帝回到紫禁城,我一定会做到的!”川岛芳子给自己立下誓言。溥仪在“满洲国”称帝后,只有川岛芳子一人还热衷于让溥仪在北京称帝的幻梦,她参加热河战争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打下江山,为溥仪的回归建立功勋。只是这是一个梦罢了,无论是张勋还是日本人,所有要立溥仪为帝的人都只是想利用这位“下马皇帝”的身份地位,日本人最更是如此,他们一点也不需要一位真正的皇帝,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一具戴过皇冠的躯体而已。当溥仪的存在对他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候,溥仪就没必要再当皇帝了。溥仪只是川岛芳子一个人的皇上,是她实现“复辟大业”的精神动因,是她所有行动的最后归结点。

  川岛芳子第一次见到自己顶礼膜拜的皇帝,是在大连。刚被土肥原贤二“劫持”到大连的溥仪就住在海滨的前肃亲王府,这里是川岛芳子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为了制造一种大清朝又回来了的氛围,川岛芳子作为“格格”被带去拜见“皇上”。在那栋熟悉的俄式红砖别墅里,川岛芳子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皇上”的召见。当“神圣的皇上”到来的时候,川岛芳子激动地跪拜行礼,庄重得无以复加。大礼过后,川岛芳子才敢抬头看一眼这位她奉为天神的“皇帝”,她见到的是一个细高羸弱、尖嘴猴腮的年轻人,戴着一架细边圆框的眼镜,眼睛鼓得像两个玻璃球儿。“这就是我的皇帝啊!”川岛芳子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然后静穆地立在一旁,她身上的妩媚风骚一扫而空,剩下的唯有崇高和严肃。溥仪对她说:“听说由你去天津替朕接婉容皇后,那很好。朕出走,只怕她精神受刺激,寻短见。……,嗯,你得像你的父王……啊,他在世时,对大清社稷一向是忠心耿耿。听大臣和日本顾问说,你也很有志向,这是我大清朝的幸运……”从头至尾,川岛芳子都用心聆听溥仪所说的每一个字,这时的她没有半点飞扬跋扈的样子,也许这就是每个人平时难得一见的神圣一面吧。唯唯诺诺地答应过几声后,川岛芳子又再次行礼,然后躬着身子退出屋子。川岛芳子结束了她渴望已久的朝见,在满清众多的格格中,有谁和她一样有着这样的殊荣呢!这样的光荣是她自己挣来的,所以她有足够的理由骄傲。

  川岛芳子顺利地为溥仪从天津接回了婉容皇后,作为奖赏她再次得到了溥仪的接见。这次接见不像上次在庄严的“朝廷大堂”上,而是在皇上的宴会厅,婉容皇后也出席宴会。溥仪“失踪”的那几天,婉容一直害怕溥仪就此遭人暗害,惶恐不安中得了精神分裂症,见到外人就以为是要暗害她的,紧张得难以自抑。直到川岛芳子出现,才把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她才又恢复了正常。几天的接触,婉容对“自己家”的这个“格格妹妹”感觉颇好,她把川岛芳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昵地与她拉起了家常。这时川岛芳子得以近距离地感受就在身旁的“皇帝威仪”了。溥仪一脸冷酷的表情,表扬了川岛芳子几句之后,一双无神的眼睛就茫然地四处“游荡”了。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一般大的“皇上”,川岛芳子心里有了疑惑:“这个瘦弱的男人能担当起大清朝的旗手角色吗?他在深宫里长大,没有经过世间劫难的锤炼,能经受历史长河波涛起伏的洗礼吗?”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她开始不拘于严格的君臣之礼,她要审查这位皇帝的是否能“炼成钢”。“皇上,按辈分你是我的皇哥,我说几句作为皇妹的话,不知道可以吗?”川岛芳子长袖善舞的交际手腕又回来了。“问吧,”溥仪简单地应答着,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你对我们皇家的出路想好了吗?”川岛芳子不想拐弯抹角,于是单刀直入。“哦,这个问题。大清朝是爱新觉罗几百年建立起来的基业,不会这么容易倒下的。我在退位那天就想到了总有一天会再登基,只要有列祖列宗的庇佑,皇家是不会有事的!”溥仪说得信心满满,但是从他迷茫的神情川岛芳子看的出来,这位皇上对于今后的并没有详细的打算,他也不知从何算起。

  日本多年所受的教育和经历让川岛芳子明白,放任自然满清王室只会越走越衰落,没有改革变化,清王朝不可能东山再起。复辟,不仅仅是恢复那个衰弱的清政府,肃亲王善耆要她树立的志向,不但要复辟清制还要复兴大清朝,如果眼下的这位皇帝对于满清的复兴没有一点想法,那么即将要建立的“满洲国”终将是要灭亡的。川岛芳子继续追问溥仪对复兴的想法,但是从溥仪的嘴里得到的只有含糊的“靠祖宗保佑,靠列位大臣辅佐”这样的空话,没有一丁点自己的见解。川岛芳子变得急躁起来,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她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她猛地站起身来:“皇上,你如果对‘满洲国’的未来没有一个清晰的规划,那么我建议你前往日本,去向他们的天皇学习一下如何治理国家。”多么不逊的口吻!刚才还是和颜悦色的婉容皇后也错愕了一下,倒是溥仪仍无事般地、用平和的语调回应道:“是的,是的,是可以向近邻学习一下!”川岛芳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敢奢望从溥仪那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话语。迅速地吃完宴席,婉容还想留川岛芳子再待一会,川岛芳子却没有了这样的“雅兴”,她走之前给溥仪行了礼:“皇上,我会向我的父亲一样永远忠于皇室,为大清江山鞠躬尽瘁,你也要早为社稷做长久打算啊!”说完这几句亦劝亦怒的话以后,川岛芳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溥仪并不是听不懂川岛芳子的话,只是他确实没有什么想法。他没有能力在四处荆棘之中杀出一条复辟大清的血路,他只能走别人设计好的路,和“一颗壮志,满怀雄心”的川岛芳子相比,他这只“燕雀”当然不能理解“鸿鹄”的野心。对于来自 “皇家小妹”的教训,他当时虽然没有过激的表现,但事后一直耿耿于怀。婉容此后还几次想把川岛芳子叫来,结果都被溥仪拒绝了。但是川岛芳子一如她所说的那样,为满清王室的复兴四处奔走着,甚至还积极筹划溥仪还都北平,只是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得不到一点支持,最终搁浅。

  “满洲国”在1945年8月垮台了,溥仪失去了价值又恢复了平淡,他本身就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在出卖国家利益的事情上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是任人摆布、人云亦云,所以存活了下来。川岛芳子是 “满洲国” 的一个策划者,在她的罪状里写着“主张健全满洲国”还写着 “密谋溥仪移居北平,恢复帝都”。这些够她死上好几回了。不过,从与溥仪见过两次面以后,她就不是为这位“皇上”奔波了,她是为自己的梦想为自己的志向“奋斗”,所以死时她是坦然的,没有“皇帝不死格格死”的不满。

“虎”父无“犬”女

  假如肃亲王善耆不是川岛芳子的父亲,那么川岛芳子的一切都将会改变。她不会是一个高贵的格格;她不会远渡重洋来到日本;她不会有皇家贵胄的荣耀;也不会有没落皇朝的悲伤。也许一切的大喜大悲都不会光顾这个仅仅是很聪明很叛逆的女孩,这个女孩也就无法成为轰动一时的东洋谍花川岛芳子了!在一定意义上来说,父亲造成了川岛芳子一切,她的辉煌和她的不幸从她作为善耆的女儿出世那天就已经注定了。

  出生于王府的王孙们,其生命轨迹注定了将与大多数普通人不同,而在肃亲王府出生的王子、王女们则更有一份天生的使命——恢复大清。因为他们的父亲肃亲王不是一个平平庸庸的王爷,他有着匡扶大清的志向,但他自己已无法实现这个志向,于是把它传给自己的儿女,让他们时刻铭记在心,特别是对自己宠爱的十四格格,肃亲王更是一遍又一遍地灌输……

  肃亲王善耆,出生于1866年的旧历八月二十七,祖父肃亲王豪格是皇太极的大太子,在整个满清皇族中地位显赫,在满清将近三百年的历史上,各代肃亲王都将匡扶王室作为责无旁贷的使命,这为他们积累了崇高的威望,使他们拥有了其他诸王没有的特权。即使是在王朝行将崩塌的时候,这种威望也丝毫未减。在1912年初,大清帝国马上就要消亡了,宣统皇帝被迫退位,在皇宫紫光阁大殿,奕诓、载沣几位大臣都抱着宣统皇帝失声恸哭。善耆闯进殿来,一看到这幅光景就像发了疯似地挥舞着双拳,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狂吼着:“我不主张皇上退位!我大清王朝十二代香火,历时二百七十多载,不能让它在我们手里灭亡啊!我们怎么对得起先祖努尔哈赤的在天之灵啊!”几位大臣把暴跳如雷的善耆按在太师椅上,劝他接受“兵临城下”的现实,但善耆反而更加愤怒了,他一脚踹翻椅子,怒吼着:“我死也不同意这份卖国契!不,我决不在这个协议上签字!”然后气急败坏地冲出大殿,身后只有那些满眼泪水的老臣子们在抹着眼泪摇着脑袋。

  善耆眼睁睁地看着大清朝一步步走向灭亡,他当然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1898年,当善耆32岁的时候,他的父亲肃良亲王逝世,善耆开始继承了王位。这时中国大地上,革命的浪潮风起云涌,外国列强对中国虎视眈眈。这位初登王位的肃亲王看到了西方的先进科技,想“洋为中用”,在他家里,摆放的都是从外国带来的西式玩意:八音盒、望远镜、照相机……踏进肃亲王家门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位王爷对新事物的喜爱。肃亲王相信大清国的落后只是暂时的,只要有像他这样雄心勃勃的“国家栋梁”在,大清国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他还很年轻,三十而立,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以大有作为。

  很快善耆就得到了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他被任命为崇文门税务衙门监督,这是个权力大责任小的肥缺,只有皇族的人才有机会担任此职。与其他的监督不同,善耆并不把这个职位作为捞油水的工具,他提出了“革故鼎新”的主张,主动将过剩的资金上交国库,令各个衙门对这位新出道的王爷刮目相看。

  三年后,因为在任上政绩出色,善耆被升任为工巡总局管理巡抚大臣,小试牛刀便风光无限的善耆这时踌躇满志,大展拳脚的机会终于来了。在这里,他开始对中国的警察体制进行全面的改革,设立了警务学堂,请来外国的教官用西式的方法训练中国的新式警察。

  又过了四年,善耆一帆风顺地做到了理藩院管理巡抚大臣,理藩院是专门处理涉外事务的机构,在对洋人惟命是从的满清朝廷里,这样的机构其职位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善耆在理藩院中主要处理蒙古问题,在工作的过程中,他和蒙古的王公贵族们结成了很深的私人关系,这成为他日后一直期待着的“满蒙独立”的伏笔。

  刚过了40岁的善耆终于成为了一位朝廷重臣,出任了民政部的尚书,像他这样年轻的尚书在当时朝廷中可谓凤毛麟角。在这个新岗位上,善耆干得有声有色:他进行了一次试验性的人口普查,为中国现代人口普查开了先河;设置了戒烟局,努力清除鸦片给中国带来的遗毒;设立贵胄学堂,专门教授皇家的子弟。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贵胄学校的管理者,就是以后与善耆建立了紧密联系的川岛浪速。

  正当善耆为大清朝的未来努力打拼的时候,他的官运也就止于此时了。辛亥革命一声炮响,清王朝随即土崩瓦解,在官运亨通的路上走得正欢的善耆一夜之间,就来到了一个断崖上。善耆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作了很多事,而且也不是没有效果,为什么就是不能改变大清国的颓势呢?大清朝两百多年的基业难道真的该倒下了吗?不是有千年常在、万古不变的说法吗?不是还存在着永恒吗?为什么大清的皇帝不能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了?他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他拒绝相信这是真的,他要做的是更努力地改变大清的种种积弊,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他甘愿为此赴汤蹈火,他一生的时间不够,他还有那么多的儿女呢,特别是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十四格格,她是他的骄傲,是可以继承他的遗志的人!

  这个愿望支撑着他继续往前走,他开始依靠日本人,开始联合蒙古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让自己的复辟梦想破灭。他还有威望,还有财产,所以他的梦一直没有醒,日本人一直在给他催眠,希望这个被梦境蒙蔽了眼睛的人一直做他们的工具,最好是他的儿女们也能为大日本做点什么。

  说到儿女,最让善耆安慰的莫过于川岛芳子了。传说川岛芳子是在丙午马年出生的,她的母亲属牛,根据“白马犯青牛”的说法,川岛芳子和母亲是相克的,因此川岛芳子出生的时候,父亲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王妃能平安渡过分娩这一关。但是回到书房里,善耆给川岛芳子连着算了好几卦都是大吉大利之相,并没看出什么克母的迹象,反倒显示这个孩子命运非常,来日可成大事。“连出生都这么不拘陈规、而且能化凶为吉的女儿,一定是老天特意派来给我善耆,助我恢复大清的。”这样一来善耆才对自己这第十四个女儿倍加宠爱起来。

  善耆的后半生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他没有了北京那一万三千多平方米的的豪宅,没有了如云的仆人,他唯一的快乐源泉就只有那个终日无忧的显叇格格了。他们一起骑马,一起打猎,这个小小的格格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法子来逗乐父亲。当她要被送到日本做川岛浪速女儿的时候,善耆是多么的不舍啊,他的快乐一下子就失去了。为了复辟大清朝,肃亲王把自己的老命都搭上了,这下还把自己仅有的“快乐”也搭上了,没有快乐的人还能剩下什么呢?悲伤。悲伤的人还离什么更近了呢?死亡。只要能光复大清,我肃亲王的这条命算什么呢?

  虽然在川岛芳子16岁的时候,父亲肃亲王就一命归西了,但是在日后的时光里他还真“庇佑”过川岛芳子。这件事还得从1910年说起,当时的善耆“年华正好”,碰上了著名的“汪精卫刺杀摄政王醇亲王”事件。按照大清律令,汪精卫将要被判处重刑,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汪精卫的案件笔录被送到了善耆手里。善耆看过之后对汪精卫的文采大为赞赏,出面为汪精卫开脱,用偷梁换柱之计救了他一命,使汪精卫得以存活下来。善耆还专门到牢里去看望汪精卫,把汪精卫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就写了几首赞美善耆的诗作相送。这样一来,善耆就成了汪精卫的救命大恩人。风水轮流转,到了1912年的10月,汪精卫成了政坛上的风云人物,担任国民党的副总裁,而川岛芳子则成了阶下囚,她因为间谍罪被关在南京的大牢里半年了。听说了川岛芳子是善耆的十四女儿之后,汪精卫终于有了一个报恩的机会,他立即开始寻找帮助川岛芳子的时机。他将川岛芳子带到小会客厅,一段例行公事的谈话之后,他一脸庄重地告诉川岛芳子:“你是大日本国民吧,我们准备将你引渡回日本,这样不致于影响我们两国的关系。”川岛芳子不明白这样的好事怎么会就从天而降,汪精卫微笑着说到:“金小姐,对不起,由于我尊敬你先父肃亲王大人,让我仍然称呼你为金小姐吧。我对令尊的救命之恩一直铭记在心,这次能和你在这里相见大概也是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吧!”川岛芳子这时才缓过神来,她在感谢汪精卫的同时,心里也在开始默默地感念自己的父亲。

  在川岛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她帮助建立伪“满洲国”的时光了,她的幸福不是来自“开国功臣”,虽然她也因此做了“金司令”,她最大的幸福来自于她把父亲的遗志实现了。不管这种愿望是否符合历史潮流,也不管愿望实现的方式是否正确,只要是父亲的愿望,只要可以让大清朝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么她的努力就是有意义的,“满洲国”的建立就是令人欣慰的。她一生不为别的活着,就为了父亲送她到日本临行前说的一席话;她走的不是什么别的路,只是沿着父亲生前已经踩出的足迹前行;她的人生目标很简单,就是父亲叮嘱的“光复大清”而已;而川岛芳子也很单纯,她只是一个女的“善耆”……

婚姻围城,难栖野心

  间谍是不需要爱情的,川岛芳子尤为如此,不断地出卖自己,不停地更换身边的男人,爱情早就离她远去了,剩下的惟有情色。爱情归爱情,川岛芳子此生却是有过唯一一次婚姻,在法律上,在仪式上,她都曾经作过别人的妻子。作为这次婚姻的另一方,蒙古枭雄甘珠尔扎布对川岛芳子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感。这份情如果不让我们欣喜,也足以让我们难受。他们两人的婚姻从来就是不对等的,除去这层薄薄的婚姻关系,在这两个有着很深渊源的人之间,一缕温情也许只是可以遗忘的相思罢了。

  甘珠尔扎布,生于1902年,家族世代都是蒙古的王公贵族,童年在蒙古茫茫大草原上度过,其父是蒙古鼎鼎有名的“草原之狼”巴布扎布。1916年,巴布扎布战死于林西荒野中,甘珠尔扎布作为他父亲遗志的继承者,被送到了日本,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他的一生虽然不能与他能征善战的父亲相提并论,但也算是一个雄霸一方的强者。甘珠尔扎布的家族和川岛芳子的家族有着很深的渊源:因为一致的目标,巴布扎布和川岛芳子的父亲苏秦王善耆结成了亲家。甘珠尔扎布如果不是遇上了川岛芳子,他的一生应该有更多幸福在等待着他,这是个有着良好家庭背景和个人能力的幸运儿,只是这样的“美好前途”从川岛芳子嫁入他家的那天起就变得颇不现实。川岛芳子把自己的人生观点强加给甘珠尔扎布:“甘珠尔扎布!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到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我父亲倾家荡产组织蒙古义军,而你父亲是毅然奋起的豪杰呀!他是个好样的,用不多的兵力和破烂武器与张作霖的优势兵力进行战斗。可是你……可不要再无所事事,成天想着沾花惹草,应该想想你的父亲啊……”,就像对尚未启蒙的孩童说话一般,川岛芳子放肆地把自己的愿望笼罩在一个溺爱她的男人身上。而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婚姻才刚刚开始两个月。这种愿望使川岛芳子走上了不归路,也总困扰着甘珠尔扎布,他开始不断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个废物,逐渐丧失的自信力把这个蒙古贵族摧残得更加堕落。

  像川岛芳子这样品性奇谲的人,在女子中实在少见,要做好这种人的丈夫,总是件太为难人的事。她不需要一个对她疼爱有加的丈夫,因为她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比大多数男子还强,她寻求的只是一架能载着她的梦想向上攀登的阶梯。她的丈夫必须比她更有抱负,更有手腕,最重要的是要在气势上也胜她一筹。如果还是在大清朝,甘珠尔扎布这样也算是半个驸马了,无论在哪个时代,驸马爷都是不好当的,要在公主们的鼻息下生活,不光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对上公主的脾性。川岛芳子的颐使气指是很多人都无法忍受的,不过这也是大多数公主的通病,甘珠尔扎布的家人对这样一位儿媳头痛之极,不过他们也早就做好了迎接一位公主进门的思想准备,慢慢就不把她的种种恶习当回事了。反而是川岛芳子受不了甘珠尔扎布给她安排的舒适生活,她挑不出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妥,反正她就是不舒服,这种莫名的不爽让她更加生气。川岛芳子还有着普通公主所没有的“远大志向”,这就是她自己都无法忍受自己贪图安逸的原因。不断地发泄自己的不满后,川岛芳子渐渐明白:她不是一只笼中鸟,在这个世界上最让她无法忍受的就是舒适的寄居。最后的离家出走为她找到了新的生存出路,也使甘珠尔扎布最终从幻想幸福的迷梦中醒来了。这桩婚姻有着这样一个不幸的结局,那么它的开始便也不能称为美好了……

  甘珠尔扎布是巴布扎布的次子,自从他的父亲背叛祖国而跟川岛浪速结下政治同盟,成为日本军部策动的满蒙独立运动急先锋后,他的人生也开始发生了重大的转折。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川岛芳子的身世非常相似,同样出身显贵门第,同样被家族寄予厚望,也同样受训于异国他乡。所以在日本初次见到川岛芳子的时候,他就对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开始时还总是想着怎样关照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不过在慢慢风闻了这个美丽而高贵的王女的一段段“罗曼史”后,他对这个“可爱”小妹妹征服男人和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终于有了清楚的了解。他不再把川岛芳子看做娇小可爱、小鸟依人的“小妹妹”,这是一个众人都在争夺的天然尤物,甘珠尔扎布决定也加入这场争夺美艳尤物的战争。靠着父亲的声望,甘珠尔扎布此时已经成为一名大尉,日本军部给这个“英雄”的遗孤以各种优厚的待遇。在追逐川岛芳子的一群男人中,他是最为春风得意的一个了,再加上两家结成的亲密关系和两人相同的生活背景,甘珠尔扎布觉得自己就是川岛芳子最佳配偶的不二人选。他有着一百八十五厘米的身高,他身上既有蒙古草原骠骑兵特有的粗犷,又融合了现代兵士的潇洒挺拔,完全符合一个美男子的标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蒙古王公的贵族光环,这就更和川岛芳子门当户对了。

  在甘珠尔扎布将川岛芳子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时,川岛芳子却同时跟好几个男人交往着。这些人中有松本团的军旗手山家亨,不过这人只是一个中尉,而且家世和相貌一样平淡无奇。还有一个姓小林的汽车司机,他也算一名士官学校的候补生,虽然风度翩翩但是家境贫寒。再有就是一位叫做森山英治的留苏学生,这个人刚从监狱里出来,有着无数“高远”的志向却至今一事无成。比照了这些人以后,甘珠尔扎布觉得自己的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他就是无法明白为何川岛芳子还不能独独垂青他一人呢。

  甘珠尔扎布越来越频繁地约川岛芳子到川岛公寓后的小松林散步,他要弄清楚这个看似天真烂漫的女子到底在想什么。又是一个布满星辰的凉爽夏夜,甘珠尔扎布牵着川岛芳子的纤纤细手,在细细的松针上走着。一想到那些正在觊觎川岛芳子的情敌,他便将手儿攥得铁紧:“芳子,我最亲爱的人儿,你为何还不能明确我们的关系?只要你宣布我是你的唯一,我随时都能把那个还在打你主意的山家亨打得像个狗熊!”川岛芳子听了这话,捂着嘴,咯咯地笑着跑开,甘珠尔扎布紧紧地跟着,猛然搂住她柔软的细腰:“你笑什么?我是真心的,我的求爱,是发自我的良心,我敢对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的真主起誓!”川岛芳子听了这一席话语后笑得更加厉害,她把甘珠尔扎布的双手拨开,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庞,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拉着他的手说:“甘珠尔扎布,你让我怎么说呢,我的心你总是不能明白,我想要表达的东西你却无法感觉。”甘珠尔扎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你是暗示说我就是你结婚的对象吗?我们马上就回中国把我们的婚事办了吧!”川岛芳子像是受了电击一样,她甩开甘珠尔扎布的手:“我憎恶结婚!”然后她又笑靥如花,“我们不要说这个事情了。我们去那边走一走吧!”松林里又回荡开她银铃般的笑声。甘珠尔扎布被勾起的欲火再也无法熄灭,他跑过去凶猛地把川岛芳子按倒在野菊花丛中,然后扑了上去……一阵激烈的情欲过后,甘珠尔扎布满意地躺在草丛里自言自语道:“你终于是我的了。芳子,我明天就把我们的事告诉川岛浪速先生,我要给你一生的幸福!”不过川岛芳子只是冷冷地回答他:“你可以向川岛浪速提亲了,他正巴望着你去呢,但是我的幸福已经不存在了!”甘珠尔扎布愣愣地看着川岛芳子,他无法明白这些话背后所隐藏的深意,也无从知道川岛芳子被川岛浪速强暴后对整个世界看法的诡异变化,他更加不了解川岛芳子在想什么了。只有一点他可以明确——他很快就会结婚了!

  1926年11月初,甘珠尔扎布和川岛芳子结婚了。在热热闹闹的婚礼过后,婚后琐碎的日常生活开始了。这种生活是在甘珠尔扎布家人对川岛芳子怒气冲冲的抱怨中拉开帷幕的,他们的这个儿媳放浪不羁、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停地和男人交往,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她经常把一些军部的便衣特务带到家里来,鬼鬼祟祟地躲到屋里,插上门整天密谈那些有关“满蒙独立运动”的事情。川岛芳子的婆婆时常将耳朵贴到房门偷听屋里的动静,还派了川岛芳子的两个小姑子去跟踪盯梢。她们都感到,川岛芳子身上散发着一般女人身上少有的妖气和杀气。川岛芳子也同样无法忍受她的婆婆、大姑子和小姑子对她的冷淡态度,她根本就不合适与这些身处家长里短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这种局面带来的痛苦,最后都转嫁到甘珠尔扎布的身上,他既不能顶撞守寡的母亲和守旧的姊妹,也不敢反击女皇般的妻子。这种两面受气的尴尬使新婚的快乐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因为他实在害怕同时面对家里的那几个女人。

  甘珠尔扎布决定逃避,他向自己的“连襟”伊思哈春王发出了“求救信”,希望能带着川岛芳子去他那里暂住一段时间,好将这几个冤家女人分开。 伊思哈春王热情地“收留”了这个苦难中的兄弟,他给这对“高贵的客人”专门设置了行宫,整日羔羊美酒伺候着。在这里,甘珠尔扎布享受到了他期望已久的安静,他以为川岛芳子和他一样,感到满足,于是盼望川岛芳子能够从此收敛自己,安下心来做一个持家的女主人。然而川岛芳子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她在享受草原安逸生活的同时,也一样满怀着“复辟满清”的“壮志雄心”,血管里涌动的热血总在刺激着她不断地展望满蒙地区的局势,不停地做着光复满清的幻梦。有一次,甘珠尔扎布不经意间看到了川岛芳子的日记,里面写着这样话语:“我住在旷野中这座安静的王宫里,就像置身于梦境一般。那蓝天白云、鲜花盛开的碧绿草原,那散布其间的牛羊,牧童的短笛和鞭声,处处都蕴含着写不尽的诗情画意。但是写诗作赋的事让闲散诗人和无聊墨客去做好了,因为我不是舞文弄墨的……我的责任是要把失去的国家和国民夺回来。现在,我的一切努力都是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那就是,我必须使清朝重现于世。这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最大的使命。为此,我不惜赴汤蹈火……”看完这些文字,刚刚定下心来的甘珠尔扎布又再次变得惶恐不安,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娇小玲珑的小女人对他还保留着许多秘密,有一天她总归要飞出这个小小的蒙古包,飞向外面广阔的世界。

  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与其说是性格上的冲突,不如说是志向上的迥异。甘珠尔扎布虽然也有重新恢复蒙古荣耀的志向,但是当安逸的生活包围着他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尽情享受“庭前月”和“杯中酒”,而不似他的妻子,无论何时何地总是将“复辟”挂在嘴边、放在心上。他想起了结婚的那天晚上,川岛芳子对他大谈“满蒙独立”的光明前景,将他这个猴急的新郎官弄得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我们快快上床,享受这良宵美景吧!”甘珠尔扎布刚想一亲芳泽,川岛芳子就回顶了他一句:“我看不出这国破家亡的破碎河山中哪来的良宵美景,倒是一幅四处悲歌的景象。”甘珠尔扎布寻思自己这美貌的妻子莫不是犯了癔病不成,大好日子张口就似乌鸦叫。现在他才明白,川岛芳子的“雄心壮志”可谓无处不在,她的复辟欲火只会越烧越旺,怕是要吞没万物了。

  在伊思哈春王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川岛芳子最终还是离开了甘珠尔扎布,一声不吭地消失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她有一种解脱的快感,而不胜其累的甘珠尔扎布在伤心之余也有一丝释然之感。1929年11月,甘珠尔扎布开始忙着筹备他和川岛芳子结婚三周年的庆祝晚宴,这位筋疲力尽的丈夫估摸着,三年的时光也应该能将妻子那强烈的“复辟”烈火浇灭了,自己捱过了漫长的艰难岁月后也该得到她的芳心了吧。晚餐准备好了,这时一个穿着蒙古长袍,留着两撇黑胡子的青年送来了一封信。川岛芳子接过信,拆开,笑靥一点点地弥漫开来。她说了句:“我出去了,你不用等我吃晚饭了!”然后径直离开,跨过门槛后她又回头望了一眼,留下一个笑容,留下一句别言:“再见!甘珠尔扎布!”等川岛芳子随着信使骑马走远,甘珠尔扎布才回过神来,猛然想起刚才的那个信使就是一个化过装的日本关东军特务。而在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封信是关东军特务总长岩原一夫写来的,信的内容无法得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封信把川岛芳子从他的生活中永远地带走了,川岛芳子的间谍生涯也从此正式开始了。甘珠尔扎布这才明白,他所想的一切都错了,三年的时光根本没把川岛芳子的复辟意志消磨掉一丝一毫,她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飞走,所以她走得那样决绝,那般洒脱。那顿结婚纪念晚餐,甘珠尔扎布在泪水中一个人品尝,也算是他们的分别晚宴吧。他们一直都没有正式办过离婚手续,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种形势根本就是多余的,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存在呢?

  自从川岛芳子离开后,甘珠尔扎布对曾经充满向往的爱情彻底绝望,过起了云游四方、花天酒地的放浪生活。九一八事变后,他重振旗鼓,招募了游荡在大草原上的打家劫舍的蒙古土匪流寇,组织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由关东军委派成立了“蒙古自治军”。他带领这支队伍与辽西、热河义勇军对峙,阻击东北军骑兵,还不断骚扰抗日区的民众。当年那个在川岛芳子面前懦弱无能的男人,在挣脱了感情的羁绊后,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这就回证一个真理——“再强悍的人,在狂热的感情面前也会变成绕指柔”,甘珠尔扎布只在川岛芳子面前是一只温柔的小猫,而现在他是一只的“草原之狼”,一个名副其实的蒙奸刽子手。他手段毒辣,性情狡诈,有一次他怀疑军队中一个蒙古小王爷对他私下搞什么阴谋诡计,就在一次交战中,趁着纷乱,开黑枪把他杀掉。他的“自治军”在东蒙一带流窜,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不过川岛芳子看人也够准,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虽然继承了他父亲的恶毒,却并没有他父亲的军事才能,只是个没有头脑的恶棍而已。和东北的义勇军几次正面交锋,他的部队每次都被击溃,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在1931年的热河战争中,他的部队和义勇军狭路相逢,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他本人也中了几枪,差点丧命。

  这一次受伤开始了甘珠尔扎布新的一段婚姻。在土默特旗庄园里养伤的时候,他跟郑家屯坦罕王府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订了婚,因为这桩婚事他结识了锡林郭勒盟副盟主德穆楚客东鲁普,德穆楚客东鲁普答应在枪械方面接济他,还出巨资为他大办这门跟坦罕王府的联姻喜事。婚礼当天,从坦罕王府到甘珠尔扎布的住所都扎满了五彩缤纷的彩牌楼,庄园的庭院里也已摆好了拜天地的供桌和大宴宾客的60桌酒席。正当新郎新娘要拜天地的时候,全副武装、自报是满洲国安国军金司令的川岛芳子迈进了花堂。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甘珠尔扎布也由刚才的喜气洋洋变得英雄气短。人们见到的金司令是那么威武,都担心她会大闹婚宴,一种不祥的空气开始笼罩婚礼。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川岛芳子并没有生事,她还慷慨激昂、声情俱下地发表了一通祝词。甘珠尔扎布看着这位弃她而去的前妻,想着往昔所经历的苦辣酸甜,整个婚礼仿佛都变了味!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有川岛芳子自己心里清楚,她在听到甘珠尔扎布娶了一个漂亮的新娘后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有悲伤就要把这种悲伤蒸发出去,所以她来了,她要让世人看看她川岛芳子比任何一个女人都强。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直到1933年,甘珠尔扎布才又再次见到川岛芳子,这次见面是一次偶遇,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上天仿佛有意给这对冤家一个挥手告别的机会。在热河之战的指挥部里,他们不期而遇了,那时的川岛芳子还是那么风光,全身戎装,身戴三星金章,腰挎勃朗宁手枪,脚蹬黑皮高筒马靴,身后跟着耀武扬威的秘书和马弁。而此时的甘珠尔扎布刚好打了败仗,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样的情态与他们开始熟识时的状态是何其相似啊,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卑躬在下。甘珠尔扎布一眼就看到了趾高气昂的川岛芳子,他盯着这个昔日的妻子,眼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是为他的战斗失败而哭泣,还是为异地见故交而流泪,抑或是在感叹他在川岛芳子面前始终抬不起头?他就这样望着,这样哭着。过了很久,川岛芳子也看见了甘珠尔扎布,看到他满脸的泪花,她想过去说点什么,但是甘珠尔扎布一看到川岛芳子走过来,就急急地躲到一边去了。川岛芳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然后回过头对自己的秘书说:“那是‘草原之狼’甘珠尔扎布吧’!”然后喃喃自语道:“我的丈夫啊!”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这是最后的相逢,但是他们好像都听到了上天的声音,都想再多看对方一眼,毕竟他们是上千个日夜的夫妻,毕竟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情人。

  两人天各一方,也许有过很多擦肩而过的机会,但是这对冤家夫妇却再也没有见过。当夜深人寂时,他们也许还会想起对方的一景半影,但也不过如此了。

  最后一次,川岛芳子认真地想起甘珠尔扎布,那时她已经在牢里了。法庭要她交待她所知道的汉奸情况,她不可避免地会被问到她的丈夫——甘珠尔扎布。在问到甘珠尔扎布时,川岛芳子说她没什么可以说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从她的书信中才发现,她强烈地想保护她的这个丈夫。她在给家人写的信中说:“我对韩二(就是暗指甘珠尔扎布)的情况什么也没说,要设法告诉他,否则韩二就不得救了。”为了保护甘珠尔扎布,她是费尽了心机,当美联社的记者斯潘塞·马瑟专程到狱中采访她时,她说着说着就蹦出一句“我没有结过一次婚,我讨厌男人,因为男人竟要耍弄女人!”看过报道的人当时还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义何在,只当是一个风尘女子对世间男子的斥责,但是联系当时川岛芳子的处境就能明白,她是想把甘珠尔扎布从身边推开,不要因为她这个声名狼藉的汉奸而受到更多的牵连。

  一对同林鸟,在他们经历的婚姻时间里,仿佛只有很浅很薄的情,但是蓦然回首,川岛芳子发现,甘珠尔扎布对她的情是真切的,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她要离开他,不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而是两人的追求不同,她所要的,甘珠尔扎布给不了她。也许在川岛芳子的心灵深处总是藏着对甘珠尔扎布的负罪感吧,就算是一个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朋友,甘珠尔扎布对川岛芳子的关爱也足以让她铭记终身。她不是一定要伤害喜欢自己的人,只是她的志向不允许她跟一个爱她的人在一起。川岛芳子在这一生中从未真正地爱过别人,那么别人的爱也许就是她唯一的感情财富了,她在最后的时间里开始偿还这感情债,期望那个曾经爱她的人能够一路走好!

皇室遗枝上的姐妹花

  新肃亲王有一个正妻四个侧妃,共21个王子、17个王女。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与川岛芳子有过深交的并不多,封建家族内部的隔阂在这些同父不同母的兄妹间厚厚地积存着,而从小就在日本长大的川岛芳子更不会与“陌生”的兄弟姐妹们有深厚的情感。当川岛芳子在东北大地上“风光无限”时,她那些同父的兄弟姐妹们才猛然记起他们还有一个叫做显叇的姐妹存在着。

  第四侧妃(也就是川岛芳子的亲生母亲)共生育了三个王女和七个王子,川岛芳子是这三个王女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最小的一个叫金默玉,满族名字是爱新觉罗·显琦。当1918年金默玉在充满复辟气氛的旅川负肃王府呱呱坠地时,大她12岁的川岛芳子已经在日本生活了6年。金默玉的命运同川岛芳子一样,都与日本有着不解的渊源。但是相同生活背景的两个人,人生轨迹却有着天壤之别,金默玉没有成为“川岛芳子第二”,这有环境的原因,也有个人主观的原因。

  在美丽如画的旅顺,金默玉快乐地长到了4岁。这一年疼爱她的母突然得病逝世,紧接着,他的父亲肃亲王亦染疾而终。短短的一个月内,父母相继辞世,生活的方向标一下子全没了,今后道路的选择要完全依靠这个少不更事的幼女自己了。王府的生活是优裕的,也是压抑的,金默玉是一个主子,却不能够得到一丝真切的关爱和温暖。她的几个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但不久也离开了她,奔赴日本。生活,不论是对于在日本的川岛芳子还是在旅顺的金默玉,都过早的沉重了。

  肃亲王去世,在国外的所有阿哥和格格都赶回来奔丧祭奠。之后,金默玉在日木东京御茶水女子高等师范留学的同父异母的三姐显珊,没有再回日本,而是留在了旅顺,挑起了抚养金默玉和其他弟弟妹妹的担子。这是金默玉最为感谢的一个人了,她和她并不是同胞亲姐妹,却比亲姐姐川岛芳子更加关心金默玉的成长,而此时已受到川岛浪速思想毒化的川岛芳子,脑子里除了“复辟”,再无他物,再无他人。

  金默玉第一次与自己的胞姐相见是在姐姐川岛芳子快结婚的时候一一“她总是穿男装,梳男头,经常穿着日本人的军服,在家中亦是趾高气昂,盛气凌人,(对任何人都)非常蛮横。”金默玉回忆她第一次见到川岛芳子时如是说 。

  参加完川岛芳子的婚礼不久,金默玉和她最小的姐姐显馏一起去新京(长春)高等女校寄读。这期间,作为关东女谍的川岛芳子正好也在长春。出于姐妹情谊,大姐川岛芳子亦时常到学校来看望她的两个胞妹,并凭借权势让学校好好照顾金默玉姐俩的吃住和学习。

  此后,金默玉便经常到姐姐家中去玩、去住,还能时常见到日本关东军里一些赫赫有名的高级军官,如后来参与炸死张作霖的河本大作、多田骏等。川岛芳子在闲暇之时,也总带着妹妹去郊游、踢球,到舞厅去跳舞,还教金默玉如何化妆和穿着打扮。

  很快,金默玉在新京与川岛芳子的亲近,被旅顺的大哥宪立知道了。宪立对川岛芳子的为人向来嗤之以鼻,他担心川岛芳子会把金默玉给带坏了,于是决定让金默玉离开新京,去日本留学。13岁的时候,金默玉跟随着姐姐们的道路,开始了在日本的生活。在川岛浪速家里她也有了一个日本名字:川岛速子。

  在日本东京,金默玉过了六年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之后,顺利地考进了日本赫赫有名的女子大学英语系。在这所大学里,金默玉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很多年以后她的同学们再次提起她时,都会钦佩地说起这位王女是多么聪明。

  1942年,珍珠港事件爆发,日木顿时笼罩在浓重的战争阴云之下。金默玉从日本经长春回到北京,仍住在自家老宅子里,出入有人力车或者汽车,吃的还是珍稀佳肴。可是空虚没落的贵族生活让金默玉感到烦闷,于是她进了王府井一家日本人经营的针纺公司当顾问。在公司里,她看到所有的中国店员每天都得对日本老板点头哈腰,尤其是有些中国人为了讨好日本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金默玉非常气愤,便挨个地告诉他们:“你们是中国人,要有点民族自尊心!”日本老板见她如此“胆大妄为”,很想整治她一把,可碍于她是“满洲国”皇帝的亲戚,又是川岛芳子的妹妹,不得不有所顾忌。此时的金默玉才明白为什么大哥要把自己从川岛芳子身边引开,虽然也是在日本长大,她却从来不把自己看做一个日本人,而川岛芳子的性情却和她大为不同,她可以帮着日本人杀害自己的中国同胞。

  这时已是大名鼎鼎的日本女谍的川岛芳子刚好也在北京,她来找金默玉,要她陪她一起住。而此时的金默玉已不是小时候依偎在姐姐怀里寻求保护和撒娇的小妹妹了,她对川岛芳子姐姐的所作所为和她身边的那些人实在是欣赏不来,所以坚决拒绝了川岛芳子的要求。为了尽量不和这个“汉奸”姐姐见面,金默玉每天都躲在亲戚家里。这下可惹恼了川岛芳子,她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妹妹家里,大发雷霆,让金默玉向她道歉。看到姐姐如此蛮横,金默玉忍不住与她吵了起来。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川岛芳子没想到妹妹敢和她顶嘴,气得大打出手,先是砸柜砸窗,然后又拿起军刀猛打金默玉。最后,在大哥的劝阻下,川岛芳子才坐车扬长而去。这是金默玉最后一次见到胞姐川岛芳子。

  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美国人和国民党军队进驻北京,肃亲王府被军方征用,金默玉和家人只好搬到位于北京东单的一座房子里住。

  不久,金默玉得到了姐姐被捕送交审判的消息。本来她就非常恨自己的姐姐在民族大义上不分是非,这时见到报上报道的作为汉奸的姐姐干的许多坏事,更添了几分愤怒,也庆幸自己没有和她搅在一起。很快姐姐被正法的消息公布了,看到报上登的姐姐被枪决后模糊不清的照片,金默玉呆呆的,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应该为又一个民族败类受到惩罚而高兴?还是应该为失去亲姐姐而悲伤?最后,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川岛芳子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她对金默玉整个人生的影响才慢慢开始。

  1952年秋,金默玉的大哥想追随日本妻子借机逃到了日本。临行前,他拉着妹妹金默玉的手流着泪说:“我不能一起把这些孩子都带走,只能将他们暂时托付给你,以后我会回来接你们的!”金默玉没有落泪,她很坚强地对哥哥说:“男子汉哭什么啊,你就放心走吧,有我在就不会饿着这些孩子的。”

  大哥远走高飞之后,家里除大哥的四个孩子之外,还有二哥的两个孩子、大哥的老保姆和她的女儿。一家九口的生计全都压在了刚过而立之年的王女金默玉身上,而家中的钱款只有大哥临走时给她留下的l00元。金默玉为了维持生计,开始一件一件变卖家中的钢琴、地毯、沙发、皮大衣、留声机等物品,然后箱子、立柜也开始往外搬。

  一天,金默玉突然收到了大哥从香港寄来的一笔钱,她用这笔钱开了一家“益康食堂”,由于经营有道,成了老北京的名店。有了较好的物质基础,金默玉便想学些字画,以陶冶性情。在学画的过程中,她与美术界著名的花鸟画家马万里结为夫妇,而且生活美满。

  所有的阴霾仿佛都已经过去了,金默玉现在被幸福而安定的生活包围着。可是不幸却在暗处隐藏着,偷偷觊觎着这个满清皇室的王女。川岛芳子和金默玉的联系不能说很密切,因为她们俩人志趣迥异,“道不同不相与谋”,她们之间的联系只有一点,那就是留在身体里的血都是一样的。就是因为这层血缘关系,川岛芳子才能在死后,仍对她的妹妹产生巨大的影响。

  1956年6月,经人介绍,金默玉考进了北京编译社,被分配到日文组工作,成了一名正式的国家职工。作为翻译金默玉结识了不少日本客人,这些日本朋友常常到家中拜会她,和她成了好朋友。一切都似乎朝着好的方面发展,金默玉过得平静而幸福,若不是有人特意的提出川岛芳子,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位汉奸姐姐。

  不久全国的反右运动势如破竹地发展起来,而且形势日益高涨。一天,编译社突然召开批判她的大会,主持人质问她:“金默玉,你为什么那么看重日本人,天天与日本人交流?你的日语怎么说得那么好?你说你是不是崇洋媚外,是不是日本鬼子的走狗?”金默玉气得拍案而起:“我会日语,就是崇洋媚外吗?我与日本人交朋友,就是走狗吗?我们之间正常的交流难道也有罪吗?如果这也有罪,那么周总理为什么要办这个编译社呢?”她掷地有声的一席话把主持人噎得哑口无言,批判会便草草收了兵。

  整整两年,金默玉处在一种孤寂的愁闷当中,她不明白,自己既没有给政府抹黑,也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情,为什么要遭到如此的诬馅诽谤!

  1958年2月1日,一个让金默玉终生难忘的日子。傍晚,十几个警察突然来到她家,其中一个拿出一张纸对她吼道:“金默玉,你被捕了!”

  金默玉被抓进监狱几天之后,几个气势汹汹的人便开始对她进行审问:“金默玉,听说你是王府家的千金,是王爷之后,你要如实招供,你和你逃亡在外的哥哥是什么关系?你和大特务川岛芳子又是什么关系?”金默玉明白了她被抓的理由,她说:“川岛芳子是我的姐姐,但她是她,我是我。我哥哥去到日本后,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难道因为我哥哥我姐姐的缘故,就要把我关进监狱吗?”听了她的话,那几个人没有再问下去就将提审结束了。三个月后,金默玉被人押解着到了劳改队。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默玉这个满清王女因为她死去的姐姐川岛芳子的缘故,不断地换着牢房,干着各种各样的活。光阴似箭,一晃6年过去,1964年的一天,正在干活的金默玉,被队长叫到办公室:“金默玉,经过审查,现在决定判处你有期徒刑15年!”从这天起,金默玉正式成了囚犯,被带到了著名的秦城监狱开始“服刑”。金默玉以为在她和姐姐决裂的那一天就能把两个人的关系完全斩断,她没想到流在血管里的血缘关系是无法斩断的。川岛芳子生前是一把锋利的日本军刀,害人无数,死了以后,她的恶名仍危及到了与她有关的许多人,就连素未与她见过面的妹夫马万里也因“与大间谍川岛芳子的妹妹结婚”而惨遭迫害。

  熬过了长达15年的铁窗生涯后,55岁的王女金默玉终于走出了监狱。在办完手续后,好心的女队长悄悄地告诉她:“你出狱后一定要避免与日本人接触,尤其是要少讲日语,如果有人问起川岛芳子的事情一定不要搭茬。懂吗!”金默玉凄楚地点头。队长又问她今后准备怎么办?已经无家可归的金默玉果断地对队长说:“我想自力更生,做个自食其力的人。”于是金默玉被安排到了天津的茶淀农场,种地养鸭,王府格格过起了农妇生活。金默玉心想:“十五年的光阴,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都过去了。就算是我和川岛芳子姐姐的孽缘吧,总该偿还清了。”

  川岛芳子在农场里生活得平静而安详,经人介绍,她和农场的一位老专家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这对“老”夫妻在农场分给他们的小房子里养鸡养鸭,细细体味着穷困但甜蜜的田园生活。坐在家中,金默玉时常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绿油油的庄稼地,抚摸着自己额头上的皱纹发愣。每天哥哥和姐姐的脸都会浮现在她眼前,大清皇室、王府格格,这些都恍如隔世,变得那么的迷离缥缈。最后,按耐不住思念,她写了一封信,按照几十年前哥哥给她寄钱的地址邮了出去。

  六个月后的一天,一件从日本东京寄来的信函送到了农场。因金默玉尚没有公民权,所以在农场有关领导审查完信的内容之后,才将这封从海外飞来、承载着兄妹俩数十载思念之情的信件送到了金默玉的手中。真是哥哥寄来的信呢!“妹妹,收到你寄来的信,真是悲喜交加。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一有机会,我就托人寻找你的下落,但总也没有线索。我曾经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呢!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因川岛芳子的牵连而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这都是咱们家的那个洋装丽人造的孽呀!现在好了,我们终于联系上了。我现在已居日本,一切都好……”看完哥哥的来信,金默玉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1979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金默玉突然收到了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盯田干子的来信,说她在北京,让金默玉过去一叙。金默玉赶到北京,在北京饭店大厅见到了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盯田干子是溥杰的夫人爱新觉罗·浩的亲妹妹,她告诉金默玉,她是受另一位同学小坂旦子的委托专程来北京找金默玉的。她说,她们在日本的同学已经找了金默玉几十年,现在终于从她哥哥那里找到了金默玉。她们派她到北京来就是希望金默玉能到日本去拜会同学或者到日本定居。

  与盯田干子的见面,给金默玉以很大的安慰,特别是同学们发出的邀请,让她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她决定不再当一个种地养鸭的村妇,要重新振作起来,要回到自己的兴趣中去,她要上诉,要平反,否则就去不了日本拜会同学们,也见不到哥哥了。但是很快地,金默玉内心里燃起的火焰又熄灭了。她原来的单位编译社早已在“文革”中解散了,找谁去平反,上哪去说理呢?她同丈夫苦思冥想了一个月,终于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办法,给中央最高领导人写信,告御状。于是丈夫磨墨,金默玉在灯下执笔挥毫,一口气把自己如何受姐姐川岛芳子的牵连而蒙冤入狱的详情全都写出来,然后郑重其事地在信封上写上“北京中共中央办公厅邓小平收”,最后亲自跑到场部的邮筒前把信投了进去。

  不久,农场来了三位同志,来人反反复复询问了金默玉许多问题之后,就走了。又过了几天她接到了北京市落实政策办公室的通知,让她到有关部门去一趟。金默玉高高兴兴地向别人借了2元4角钱赶赴北京,没想到,这一去她竟收到了北京中级人民法院的平反通知书。她手捧通知书回到农场,与前来接她的丈夫施有为四目相对,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老施,我终于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公民了……”

  平反后,有关部门根据金默玉的王族身份正式将其分配到了北京文史研究馆做馆员,并将其全家调进北京,又按照政策,为她安排了住房。

  姐姐川岛芳子的阴影终于从她的生活中褪了出去,金默玉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她有着和姐姐一样杰出的能力,只是由于磨难,才没有施展的空间。从这时起,她要彻底地释放自己。

  1982年,以日本学习院同窗会的名义,小坂旦子、福冈百合子、武久恭子等同学正式发出邀请,让金默玉去日本访问并会晤同学。

  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日当天,金默玉风尘仆仆地在日本东京成田机场走一下舷梯。早已等候在此的小坂旦子等昔日同学扑上前去,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坂旦子是日本的名门望族,因而由她作东道主,盛情款待她的同学好友。她带金默玉到日本的各地去旅游,去昔日的学校悼念故去的老师,去豪华的商场购物,去感受日本的现代化……数日后,小坂旦子开始寻问金默玉几十年来的经历,金默玉流着泪向她讲述了自己这几十年的风雨坎坷。小坂旦子听完金默玉的诉说,无限深情地说:“我既为你遭遇这么多的痛苦而难过,又对你的坚强而颇感敬佩。中国目前还很贫穷,你又这么大岁数了,我与同学们商量过了,我们邀请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够移居日本,并把你的老伴也接过来,这里的一切由我们来办,你看可以吗?”

  金默玉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感觉:“自己是中国人,虽然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可那毕竟都已过去了,日本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呀!况且,自己大半生都虚度了,如今中国正在好转,我也应当为国家做点事呀!当年别人说自己是大间谍川岛芳子的妹妹时,自己倔强地顶回去,如果这时一有机会就背离祖国,那么当年别人说得不都是对的了吗?”想到这些,她果断地对旦子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要回中国去。当年我在监狱时,就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出狱回到北京,一定要办一个日语学习班,培养中国的日语人才,为今后两国的友好往来做点贡献!看来现在,我可以做这件事了。”

  回国后,神清气爽的金默玉正要筹划开办她的日语班,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使她的计划暂时搁置下来。

  来人是日本著名女作家上坂冬子,她以描写二战的人物而享誉日本列岛。1982年以前,日本曾出版过多种川岛芳子的传记,但上坂冬子认为它们都缺乏缜密的史实依据,遂决心重写一部有价值的川岛芳子传。在搜遍了日本国内的资料后,她来到中国,经多方寻找,知道川岛芳子尚有一个妹妹,便找上门来。

  金默玉知道这位日本女作家的来访目的后,心中颇为不快。她对上坂冬子说:“有关我姐姐的事情,从我一出狱,我就已经发过誓,永远不再提起,我要把她从我的记忆中抹去。我想说的只有,芳子姐姐确实很聪明,不过说句公道话她并不具备间谍活动的本领,她的悲剧原因之一就在于她当了川岛浪速的养女;另一个原因就是美貌葬送了她。”上坂冬子并没有强求她介绍姐姐川岛芳子,而是同她聊起了她的漫长人生和做为王女做为芳子妹妹的生活经历。金默玉被上坂冬子的真诚打动,便向这位女作家谈起了自己的曲折经历。上坂冬子越听越上瘾,她激动地对金默玉说:“你的一生就是一部书哇,你能不能把它写出来,交给我,我去日本给你出版!”1986年11月,这部充满血泪辛酸又充满爱国激情的回忆录在日本一经出版,立即成为日本的畅销书,一印再印。而上坂冬子的另一本书《男装女谍:川岛芳子传》也同期出版,读者将这两位血缘相连、却命运迥异的王女进行比较和评判,金默玉因“清朝的末代王女、川岛芳子的妹妹”这一特殊身份,在日本成为风云人物。

  20万字的自传在异国他乡出版之后,金默玉在北京并没有张扬,甚至对文史馆也守口如瓶。她同老伴施有为习惯了沉寂的普通人生活,对一些欲探究其历史的采访者也一律回绝。这期间,她同老伴收养了一个义子,使自己的晚年有了寄托。

  1992年初,金默玉的儿童日语学习班正式筹建。“有能力的人一定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啊!”金默玉想。她与丈夫将积蓄全部拿出,购买了书桌、教材、玩具并租了房子,还将班名定为“爱心儿童日语班”一一“爱心”暗喻爱新,既表明她是爱新觉罗家族中的一员,又表明自己在晚年为培养儿童的日语能力而无私奉献自己的爱心。

  由于各种原因,金默玉的日语学习班不断更换地点,又因为收费低廉、支出庞大,学习班还面临着关门的处境。金默玉与老伴商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办一个颇具规模的少儿日语培训学校,有自己的校舍,那该有多好啊!施有为惊讶地说:“这可得要一大笔资金啊,我们俩上哪去弄呢?”金默玉望着和自己一样老态龙钟的丈夫,想了想说:“我去日本募捐,我相信我的日本同学,还有日本各界是会支持我帮助我的!”

  1993年8月,金默玉以75岁高龄来到日本,开始了她的跨国募捐大行动。在小坂旦子等同学的积极帮助下,她在东京、横滨、神户、大阪、福冈等城市进行演讲,表明自己创办儿童日语学枝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中国孩子学好日语,成为促进两国文化交流的栋梁之材。日本各大媒体纷纷报道金默玉的演讲,出版社又快速加印了金默玉的回忆录,一时间,金默玉轰动了日本列岛。与此同时,许许多多善良的日本人纷纷慷慨解囊为她捐钱捐物捐书本。当她回国时,她已有了数百万日元的办学资金。

  此后,她又不顾年龄的增长,连续多次飞赴日本募捐,办学资金越积越多。鉴于金默玉的特殊身份,以及受金默玉精神的感染,日本外务省发展中国家教育基金会特别为金默玉捐赠了一笔可观的基金。几年的风尘仆仆,几年的不懈努力,金默玉的理想终于在日本人民的帮助下实现了。

  1996年5月,位于河北省廊坊市开发区的爱心日语培训学校正式挂匾。金默玉以其80岁高龄,创办了一座日语学校,成了金校长。她满怀深情地说:“也许不久的将来,我的日语学校会成为日语学院,为了这更大的计划,1998年我就去了两趟日本,算起来到1998年8月这次,我一共去日本募捐了11次,这次更是收获巨大。我相信我的这个梦想也是会实现的!”

  两个王女都有着传奇的一生,她们都来自皇家贵胄,都顶着格格的光环,都踏上过日本的国土,但她们中一人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家出卖肉体,一人为了民族大义不卑不亢逆风飘扬。每个人都不能选择出生,然而却可以选择命运。川岛芳子和金默玉这两朵开在皇室遗枝上的姐妹花,一善一恶,泾渭分明,川岛芳子背负了沉重的复辟包袱,在人生的道路上只能朝着父亲生前给她指定的方向前进;金默玉一生都受姐姐遗毒的危害,在姐姐的阴影中挣扎前行,虽苦犹荣。在金默玉的映衬下,川岛芳子的罪恶更为昭彰,她一意孤行,以间谍和汉奸之名为世人所熟知,人们在说起她的时候也会说起她的妹妹,不同的是她永远是一朵罂粟花,妖艳而剧毒;她妹妹则是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皇姑屯铲除“东北王”

  说起皇姑屯事件就不能绕过张作霖,也无法回避张作霖与川岛芳子的恩恩怨怨。这一对年龄相差几十岁的冤家对头是怎样在皇姑屯上演生死的较量呢?

  张作霖,人称“东北王”,由土匪起家,在不长的时间里就从一个“山林野大王”摇身一变,成了一代枭雄、真正独霸一方的土皇帝。张作霖一直就觊觎着关内,不满足只做偏居一隅的军阀,而是要成为统治中国的一代霸主,像当年大清朝的开国元勋努尔哈赤一样,把东北的政权发展到全国。在统治东北的时间里,张作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加紧增强自己的实力,以待时机打进关内。他这个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心狠手毒,另一个就是重实际利益。在他刚刚起势之时,曾经有仇家花大价钱雇人拿他性命,几个杀手已经把张作霖围在屋中,逃走是没有可能了。这时候张作霖反而显得异常镇定,他面不改色地躺到一张八仙桌上对围过来的杀手说:“我知道我逃不了,你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把我的这条腿给你们,你们拿回去也可以交差了,只要留我一条命就行。”几个杀人如拾草芥的杀手,看着摆在桌上的一条大腿,拿刀的手不由抖了几下,刚要下手,张作霖被一个敬佩他胆识的先生救下。由此可见,张作霖是极其重视实际利益的,为了活命,大腿是可以舍弃的,而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也不知舍弃了多少“大腿”。张作霖的恨毒也由此可见一斑。

  意图打进关内并希望“统治天下”的图谋使张作霖在东北和不少人结下了深仇大恨。川岛芳子对张作霖就是恨之入骨,她跟张作霖本来是没有什么瓜葛的,一个在东北,一个在日本,但是张作霖独霸东北觊觎中原的图谋与川岛芳子的恢复大清的梦想严重冲突。他们最初的矛盾来自“满蒙独立”,按照川岛芳子父亲和义父的设想,东北和蒙古独立出去就可以作为复辟大清的“基地”,以此为基础总有一天满清还可以东山再起。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肃亲王投入了他的全部资产和所有心血,而川岛浪速也不遗余力地在东北、蒙古和日本之间来回奔忙,川岛芳子的岳父、甘珠尔扎布的父亲巴布扎布则是这项计划的实际执行者,他在东蒙组织了自己的武装,在蒙古的大草原上烧杀抢掠积累物质基础。为了使这个组合成为“铁三角”,肃亲王与巴布扎布家族甚至结成了政治婚姻——川岛芳子的九哥娶了巴布扎布的长女为妻,而川岛芳子自己也是在这种大背景下才成为川岛浪速的养女的。

  不过“铁三角”的努力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没有“东北王”的同意,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图谋都不可能成功。于是,善耆派了自己的胞弟善予同张作霖会谈,张作霖压根就没想过有人会跑到自己跟前来要地盘,他感到可笑至极。不过一阵狂笑之后,他忽然觉得善耆这个清室遗老肯定还留着不少宝贝,就想榨点油水。张作霖把善予随意地玩弄了一会后,开出了自己的价码。善予的随从看着主子受人凌辱,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大喝一声“欺人太甚”,跳起来就要打张作霖,被张作霖的警卫一枪击毙了。满地的鲜血吓得善予浑身哆嗦,张作霖见满清的王爷居然是这个熊包样,也没什么兴致再玩下去了,悻悻地拂袖而去。受了惊吓的善予回家后,大病一场,很久也没缓过神来。

  1916年,三个野心家的梦想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整个计划所倚重的“草原之狼”巴布扎布在林西的战争中毙命,“铁三角”的组合顿时间土崩瓦解,肃亲王受此打击后一蹶不振,不到六年就随自己的“战友”驾鹤西归了。川岛浪速也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郁闷迷茫之情整日困扰着他。造成这一后果的人正是张作霖,就是他的军队打得巴布扎布四处逃窜,最后被林西的守军击毙了。张作霖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他的背后支持者——日本人的话都可以不听,更不会允许落难皇孙策划的“满蒙独立”的神话存在。

  肃亲王善耆弥留之际,川岛芳子靠在他的床前,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艰难地调整喘息,对川岛芳子说:“可怜的巴布扎布战死了,这只能说明是天不助我!唉!上天即生我善耆,何生东北王张作霖?我要和他决一雌雄,我要战死……唉!可惜眼前我是不行了,这复辟皇朝、替巴布扎布报仇的事业只能等待你去完成了,我的十四格格,我的东珍……”川岛芳子双膝跪地,把头贴在父亲的脸上,用凄婉的声音喊着:“阿玛,我是你的十四格格,我是你的东珍,我就在你的面前。你的事业你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你要保佑你的女儿,我会用我的一生实现你的事业的。等着吧,阿玛,我一定可以复辟皇朝,我一定会为巴布扎布将军报仇的!”

  从此以后,对张作霖的恨就一直在川岛芳子的心里燃烧。每每听到张作霖的名字她就在暗地里狠狠地咬牙。她就是这样的女人,爱与恨,情与仇都是异常分明的。一旦在心里烙下印记,那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执著的个性,如果不是走上一条歧途,那么将带给她多大的成功和辉煌啊!远在东北的张作霖不知道在遥远的东瀛,有一个小小的姑娘在恶狠狠地诅咒他,即使在他被炸死的时候他都没想到有一个叫川岛芳子的女人在这次暗杀行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川岛芳子一直在等待着报仇的机会,很快机会就盼来了。1928年6月4日凌晨5点半,万籁俱寂,一列从北平驶来的火车在晨曦中驶入沈阳皇姑屯车站附近的大铁桥,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整节车厢都飞上了半空,落下的时候桥塌车毁。乘坐这列火车的“东北王”张作霖和他最宠爱的六姨太马月清,还有他的好兄弟、心腹干将吴俊升立即一同命丧黄泉。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

  这起暗杀事件是由何本大作一手策划的,然而,在这起事件中,有一位神秘的女人起了重要的作用,她就是川岛芳子。

  自从“草原之王”巴布扎布和肃亲王善耆相继死去以后,东北的地盘上就再也没有人敢向张作霖叫板了。张作霖“东北王”的宝座做得更稳后,就开始一步步筹划自己进关的计划了。这时,日本关东军方面多次与张作霖谈判,要求签订所谓的《东北铁路与满蒙积极政策》的“日、张密约”,均遭到张作霖的拒绝。张作霖认为自己现在稳坐东北第一把交椅,雏鹰羽翼早已丰满,不再唯日本马首是瞻了。日本关东军在给张作霖发出好几次威胁信号后,张作霖均不予理睬,于是日本人恼羞成怒,决心除掉张作霖。关东军总司令村冈长太郎命令高级参谋何本大作负责具体布署谋杀张作霖的计划。

  1928年春末,何本大作召见了川岛芳子,向她介绍整个计划,让她尽快查清张作霖由北平返回奉天的准确时间。川岛芳子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欣喜若狂,老天真是有眼啊,张作霖的报应这么快就到了,了却父亲部分心愿的机会来得太巧了,还有什么比亲手除掉自己的仇人更能大快人心的呢?如果她没有参加这次行动,将是生命中一个多么大的遗憾啊!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有活力,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川岛芳子就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这是她第一次执行如此重大的任务,而且这次任务的对象还和自己有“深仇大恨”呢,她既想出色地完成任务为自己的间谍生涯开一个好头,也急切地想为自己的父亲和岳父报仇。川岛芳子虽然对甘珠尔扎布十分不屑,但是她一直将巴布扎布视作一个真正的英雄,她曾经不厌其烦地对甘珠尔扎布说:“甘珠尔扎布!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我父亲倾家荡产组织蒙古义军,而你的父亲也是个豪杰呀!他是个好样的,用不多的兵力和破烂的武器与张作霖的精兵强将血拼。可是你呢,成天沾花惹草,什么时候能赶上你父亲的万分之一就好了!”

  经过一番秘密活动后,川岛芳子发现张作霖的防备十分严密,很难有机会接近他身边的人,但是十分走运的是,川岛芳子在一次高级慕僚聚会中得知张作霖新娶天津名妓马月清为六姨太,而且对她十分宠爱。川岛芳子于是决定从马月清身上打开缺口,她立刻从北平赶到天津,找到了马月清曾经待过的“天宝班”妓院。在这里她女扮男装,把自己扮成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以免别人对她的到来产生怀疑。

  川岛芳子进入天宝班后不惜重金买通了老鸨,对所有的妓女她也都摆花酒喝,以便从她们身上获取尽可能的多关于马月清的信息。闲聊中,她了解到马月清的许多生活习惯、个人爱好,她还得知马月清与净月姑娘感情最深。于是川岛芳子对净月大献殷勤,今天送一个金戒指,明天送一条金项链,后天送一个玉佩,又花言巧语用一两黄金买回了马月清送给净月的一只玉手镯,最后还要了一张马月清与净月的合影照片。

  摸清了马月清的底细后,川岛芳子“踌躇满志”地返回了北平,从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的富家浪荡公子,摇身变成了花枝招展、艳丽无比的娇小姐。她乘坐一辆豪华轿车直奔大帅府,轻扭腰肢点脚下车,让守卫赶快去通报六太太,说天津“娘家”天宝班派人来问候六太太来了。这位六太太此时正闲得无脚,听说有人来访就让她进来了。六姨太在客厅里见到川岛芳子时,先是一愣,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呀。川岛芳子却甜甜地叫了声:“姐姐您好!”看见六姨太怀疑的眼神,川岛芳子急忙解释说:“姐姐走后我才到天宝班的!”说着,川岛芳子拿出净月“托”她捎来的一对金手镯,并把六姨太送给净月的玉手镯拿出来,睹物如见人,六姨太的怀疑很快就消除了。

  川岛芳子又将她从天津一老字号金店里买的金首饰送给六姨太,满脸堆笑地说:“这点见面礼太少了,请姐姐笑纳!”六姨太瞅着首饰上镌刻的金店名号,望着眼前这位漂亮姑娘,完全相信了她就是天宝班的人,于是盛情款待川岛芳子,欲设宴为她洗尘。“刚出师就小胜”的川岛芳子明白,大帅府不是久留之地,时间长了肯定要露马脚的,于是机警地借故推托。六姨太说:“大帅今天有事情,不能回来了,你就陪陪姐姐吧!”川岛芳子这才放下心来,饮酒之际,芳子假腥腥地说:“我们天津的姐妹真怕您与大帅北归关东,离得远了,见个面也就不容易了。”六姨太随口说:“真让你们猜对了,大帅最近就要返回奉天哩。”绕来绕去,终于探听到了自己要的消息,川岛芳子匆匆借故离开了帅府。

  关东军本部从电报里收到川岛芳子发来的情报后,就紧锣密鼓地抓紧策划,并让何本大作具体负责实施爆炸方案。经过一番紧张的策划后,最终在皇姑屯将张作霖炸死。事发后,日本兵迅速赶到现场,以抢修铁路为名销毁了现场证据,还抓了两名抽大烟的中国人,诬陷他们是北伐军派来搞爆炸的案犯,两人做了替死鬼,被就地枪决了。

  为了斩草除根,何本大作又密切注意少帅张学良离京回奉天的时间,准备暗杀少帅。奸诈的何本大作作梦也没想到,少帅化妆混在平民百姓中,回到了奉天帅府,为大帅举办了追悼公祭大会。不久,张学良宣布就任东北三省保安总司令。川岛芳子从北京马不停蹄地赶到奉天,懊恼得直捶手心:“既然炸死了老子,就该干掉小子!不然他们的势力还在,东北仍然是张家的天下!满蒙独立就遥遥无期!”川岛芳子派人订做了一只比任何花圈都大的大花圈,系上两条写着挽词的白丝带,一条上写着“雨公大元帅千古”,另一条上写着“大清肃亲王十四格格金壁辉敬挽”。花圈送了进去,姓名登上礼薄后,大帅府内一阵骚乱。张学良在孝帐里一阵沉思,他知道川岛芳子这时绝对是来者不善。他果断决定:一是不与她见面,二是如果她愿意到灵前鞠躬,就让她去,并让与她有过交往的苏占魁去接见她。川岛芳子以为,张作霖的死会让张学良从独霸东北的美梦中醒来,所以在见到苏占魁时,川岛芳子就直接地问道:“满蒙独立运动,张大帅不同意,如今,少帅又是怎么想的啊?”苏占魁直爽地告诉她说:“少帅是子承父业,坚决不允许!”川岛芳子碰了个硬钉子,就气急败坏地脱下孝袍,朝苏占魁脸上扔去,之后就灰溜溜地离开了大帅府。

  川岛芳子在皇姑屯事件中的表现得到了关东军和日本军部的一致认可,这次行动之后,“间谍之花”、“格格间谍”的名号也渐渐在中日两国传开了。当火车爆炸的那一瞬间,躲在不远处的川岛芳子看着升腾起来的烟雾,欣喜异常,父亲和岳父大人的仇终于报了,而她也将“踏着”张作霖的尸体在日本间谍圈里迅速“蹿红”。“实在是没有辜负义父多年的用心培养啊!”川岛芳子望着远远的东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深深地鞠下一躬!

兴风作浪“一.二八”

  一·二八事变是日本伸向中国上海的魔爪,是日本向中国南部进犯的开始。在这轰动一时的巨大历史事件中,川岛芳子依靠狡猾的间谍手腕,绞尽脑汁为日本滋事生非找借口,一而再,再而三,这个魔女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当间谍的,她那阴狠的招数从她的脑子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她在上海的谍报活动堪称完美。就连关东军高参板恒大佐也不得不称赞她在一·二八事件中的表现:“多亏了芳子小姐的智慧,我们的‘事业’才能这么顺利。”

  1931年初夏,日本的“大洋丸”号邮轮慢慢停靠在上海鱿江码头,为这个城市带来了年轻妖冶的川岛芳子,就像不祥之云一般,她的到来使不幸笼罩了这座中国当时最繁华的城市。川岛芳子刚刚在皇姑屯事件中立了“大功”,在日本军部名噪一时。她此次来上海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同时也是为皇姑屯事件避避风头。她望着眼前的这座城市,眼前又浮现出发前东京的一幕。

  那是皇姑屯事件后不久,川岛芳子正享受着成功的喜悦,她的老搭档土肥原贤二急召她回到日本军部。当她火速赶到日本军部时,土肥原贤二、石原莞尔大佐和影佐祯昭少佐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三人面色凝重,看得出来一定是又有新的任务下来了。待川岛芳子坐下后,石原莞尔宣布了今天会议的主题:“天皇已经批准了帝国参谋本部的请求,最迟在今年秋天要发动“满洲事变”,打垮张学良,占领东三省。但此举必然引起全世界的抗议和中国军民的反抗,所以,要在中国上海制造一起很大的战争,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这起战争,关系到整个‘满洲国’的命运,我们思来想去就只有芳子小姐能够胜任了。”“有一个问题,中国东南是帝国海军的势力范围,我们陆军如何动手?”川岛芳子笑着问道。“芳子,的确如此!陆军北进,海军南进,一向争吵不休。要你去就是要挑起事端,让帝国海军开炮打仗。这是帝国陆军和海军借支那土地一次最大的较量。你必须完成任务。此计划军部命名为‘紫色行动’,非同一般,常人不能胜任,非你莫属呀!”土肥原说完转身从保险箱内取出一个厚厚的火漆密封的纸袋授给芳子:“有关‘紫色行动’的一切规定,纸袋内都有详细说明。此次‘紫色行动’你为全权代表,可以自主行事不必事事向东京请示。”

  川岛芳子还沉浸在思索之中时,一个手执礼帽的青年男子前来接应她。他是田中隆吉少佐,日本帝国陆军的止海特务机关长,川岛芳子在东京受训时的教官。

  到上海后不久,川岛芳子就以天津富商的女儿为身份、以钟若兰为名出现在上海的公众场合。虽然久居日本,但她仍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因此无人怀疑。由田中隆吉安排,川岛芳子在日本人开设的“仙乐舞宫”内“下海”,经小报一捧,顿时红了起来。田中隆吉在上海的党羽有中国青帮流氓胡立未、常玉清,有日本在沪的在乡军人“樱会”,有日本居留民团,还有国民党市政府的外事科长殷汝耕。很快,川岛芳子依靠舞池和床第功夫轻易地就从殷汝耕、常玉清等人处获悉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她了解到广东的汪精卫、孙科,正和南京的蒋介石闹“宁粤分裂”,上海防务空虚。但宁粤很可能和解,广东的十九路军就要进驻上海。

  中国政局的风云变幻为川岛芳子的阴谋提供了便利,她当即决定在中国的十九路军进驻上海前制造事端,让帝国海军开炮,挑起战争。东洋谍花开始伸出了她的“魔爪”:第一招:暗杀重光葵所有的造事手段里面,川岛芳子最喜欢的就是刺杀,这是个立竿见影也容易实施的方法。他此次的目标是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公使”相当于“大使”,是个重要人物。她要在上海北站把重光葵暗杀,刺杀地点就在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旁边,出事后海军难辞其咎,必然会对中国开战。

  但是在川岛芳子还没有行动之前,日本国内强硬派的田中义一内阁下台了,犬养毅成了新的首相,他对川岛芳子的刺杀计划极力反对。不过这个计划得到了田中隆吉的大力支持,这个被称为“疯子”的家伙叫嚣着:“为了帝国的利益,牺牲一个重光葵是完全必要的,重光葵大将也将会非常自豪的!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于是川岛芳子抛开顾虑,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她决定利用常玉清这批汉奸动手,动手后以“铁血锄奸团”的名义散发传单,嫁祸于中国。暗杀计划预定于1931年7月23日早晨动手。

  然而天下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当时广东的孙科正出大洋10万元,要中国的“暗杀大巨”王亚樵刺杀蒋介石,未果,于是王亚樵决定改杀蒋的小舅子宋子文。川岛芳子完全不知道王亚樵要刺杀宋子文,但王亚樵手下一个叫“小泥鳅”的情报人员,从常玉清处得知常玉清等受日本人指使,要暗杀一个日本大人物,而且刺杀日期恰好也是7月23日早晨,地点也在北站。王亚樵知道后,反复思量,觉得日方的刺杀目标最可能是重光葵,而且他已经嗅出其中中日开战的火药味,虽然是个杀手,但在民族大义上,王亚樵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他决定阻止这件事。重光葵和宋子文都有一个习惯:每个星期六来上海度周末,星期一再回南京。7月22日晚,火车从南京开出,23日晨刚好到北站。王亚樵为了不让日本人得逞,决定如北站有异常现象,即放弃刺杀宋子文,鸣枪示警,以造成车站混乱,使日本人的阴谋落空。

  7月23日6时,火车进站。王亚樵看到胡立夫、常玉清一帮流氓都在车站转悠,觉得不妙。此时,宋子文和秘书唐舻已经走出车厢,重光葵也正在下车。唐秘书和重光葵那天的穿着十分相像,都头戴草帽,身穿白色西装。王亚樵见常玉清掏出“家伙”,就当机立断,朝天开了两枪,车站内顿时秩序大乱,众人纷纷抢道逃命。常玉清慌乱之中,急忙瞄准“重光葵”连开几枪,然后洒下一把传单,跳上汽车,逃之夭夭。也是重光葵命不该绝,死在常玉清枪下的是宋子文的秘书唐舻!川岛芳子的第一次行动就此失败了。

  第二招:暗杀盐泽幸一第一次行动失败后,川岛芳子颇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她又重新物色暗杀目标,日本帝国长江舰队司令盐泽幸一中将被锁在了她的屠刀下。把盐泽幸一暗中干掉,然后嫁祸于中国,日本海军必然大怒,发动战争。

  田中隆吉接到川岛芳子的命令后,找到“樱花会”激进死硬分子河本贞太郎,叫他在盐泽到四川路底参拜神社时,扔手榴弹将其炸死,然后仍由常玉清等散发传单,说是中国人干的。深秋的一天早晨,日本长江舰队司令盐泽幸一穿着和服去参拜神社。河本装作小贩,从老远处扔出一枚手榴弹。盐泽听到噬喳响,军人的敏感告诉他周围有些异样,于是很快地跑开了。十多秒钟后,盐泽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两个陆战队卫兵被炸死,盐泽自己则毫毛未伤。常玉清听到爆炸声,未确定对象是否被命中,就急忙散发传单,然后逃得无影无踪。盐泽事后大怒,向中国政府提出了最强硬的抗议,但却没有下令日本海军开炮打仗。

  川岛芳子想毕其功于一役,却又一次失败了。此时,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将张学良的部队赶出东三省。按照“紫色行动”规定,接着就要成立满洲国。为此,日本军部训令川岛芳子:“火速在上海实行‘紫色行动’!如再拖延,必予严厉制裁!”此时,蒋介石和汪精卫也已经合流,汪出任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广东的十九路军驻防上海,形势对川岛芳子明显不利。经历了两次重大失败的川岛芳子和田中隆吉,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最后川岛芳子迫不得已,决定更换方案,实行“麻雀战术”!

  第三招:实施“麻雀战术”

  川岛芳子的“麻雀战术”就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由无数小事情捏成大事件,促成海军开炮。时间已经进入1932年,川岛芳子搜肠刮肚、挖空心思,想借用日本和尚的头颅来挑起事端。

  日本和尚是十分忠于天皇和陆军的。当时日本有个极右佛教团体叫“日莲宗社”,内有专门进行暗杀活动的“血盟团”,负责人是和尚天崎启升,他是田中隆吉的心腹。川岛芳子想利用这一点,便专门到位于上海武昌路的“柬本愿寺”,进行阴谋策划。上海有家民族工业“三友实业社”,社主沈九成是个爱国实业家,生产国货,对抗日货,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他还在马玉山路厂内,组织了义勇军,天天演习。川岛芳子把情况探清楚,把行动部署好以后,就让日莲宗社的和尚们出洞了……

  1932年1月18日早晨,雪过天晴,五个日本和尚(其中两个是带枪的军人装扮的),手敲面鼓,口唱“妙法莲华经”,并高喊“打倒支那人”的口号,吵吵闹闹,向马玉山路的三友实业社走去。五个日本和尚到达厂门口后,开始大骂“支那人”,并向厂内投掷石块。此时,川岛芳子和田中隆吉躲在旁边的日本东华纱厂的瞭望岗亭中观察动静,看见火候已到,川岛芳子拔出手枪,对日本和尚连开数枪,路上队伍顿时秩序大乱,闹得最凶的天崎启升当即中弹身亡,另外两个和尚重伤。三友实业社的工人义勇军知道日本人闹事,紧闭铁门,未加理睬。

  半小时不到,约千余名日本侨民,手执太阳旗,抬着天崎启升的尸体,一路游行到四川路底的日本海军司令部,席地而坐,要求海军严惩“支那人”,川岛芳子混在人群中,大声叫喊:“凶手在三友实业社内!”发了疯的日本人和一部分海军陆战队将三友实业社团团围住。僵持到1月20日深夜,川岛芳子带头放了一把火,将三友实业社烧毁,工人死伤30余人。面对日本人的挑畔,上海日本纱厂的华工忍无可忍,全部罢工,上街游行示威。日本海军司令盐泽幸一火冒三丈,向国民党上海市政府提出最严厉的抗议。

  四川路上有家五洲大药房,经理项松茂是爱国人士,他也组织了抗日义勇军,早已是日本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川岛芳子决定拔去这颗钉子给日本海军来个火上浇油。1月22日下午,川岛芳子和田中隆吉穿着便衣,暗藏武器,混在近两千名日本侨民中,在四川路上见店就砸,见人就打。闯进五洲大药房搜出义勇军制服后,川岛芳子一声令下,将药房的上上下下砸得粉碎,同时还将11名店员五花大绑劫去,次日项松茂也被绑架,共计12人,全被日本人杀害了。

  中国工人岂肯罢休,大家游行示威,此起彼伏,整个上海像一锅煮开了的粥。消息传到盐泽幸一那里,不出川岛芳子所料,他果然大怒,向中国政府提出“最后通碟”,限十九路军在48小时内撤出上海。狡猾的川岛芳子觉得火候还不足以挑起战争,于是又实施了另一个行动。1932年1月27日晚上,日本长江舰队的旗舰“出云号”,正静静地停泊在虬江码头。午夜,一艘舱板船从浦东开来,船内除常玉清外,还有两个潜水手。他们把三颗炸弹捆绑在一起,两个潜水手抱着炸弹跳下江去,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儿,“出云号”的舰尾一声巨响,舰身微微震动了几下。三颗50磅重的炸弹,声音虽响,但却只蹭掉了舰身的一点铁皮。巨响过后,伏在外白渡桥垛下的汉奸,就一路散发传单,上面印着“炸毁‘出云舰’,打倒日本强盗!”署名为“上海抗日义勇军”。这就是川岛芳子为挑起上海日军和中国军队之间的战争而使出的最后一招。盐泽幸一真的被激怒了,暴跳如雷,在1月28日拂晓,不等“最后通牒”最后时间的到来,就悍然下令,从天通庵和八士桥方向,向驻扎在上海的十九路军全面开火,并命令日本海军向吴淞要塞和狮子林炮台射击。一·二八淞沪抗战终于爆发, 掀起了抗日的最高潮。

  十九路军在军长蔡廷锴、总指挥蒋光卿的指挥下,拒绝蒋介石的不抵抗命令,浴血奋战,击退了日军的进攻,为此,东京的日本陆军和海军统帅部展开了激烈的争吵。陆军指责海军无能,海军怒斥陆军情报失误,尤其对十九路军的布局,一无所知。吵到最后,海军承认失败,交出指挥权。陆军随即派植田谦吉中将率第九师团五万人开往上海。2月22日,日军再次向十九路军全线进攻,但在吴淞蕴藻洪一线其精锐部队久留米师团在中国军队的奋力抵抗下,全军覆没,再次失败。具有绝对优势的日军竟被中国军队打得一败涂地,日本朝野一片哗然。日本军部深刻检讨后认为,必须探明十九路军的布防,择其弱点而攻之,才能取胜。这一重要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川岛芳子身上。

  汪精卫此时是国民政府行政院长,专管政治和外交,日本陆军对汪精卫这个中国最大的亲日派早已列了专门档案,并给他取了代号——“渡边先生”。清末,汪精卫曾谋刺摄政王载洋,失败被捕,判了死刑,川岛芳子的父亲肃亲王善耆十分欣赏汪精卫的才华,竭力保他不死。善耆到天牢慰问汪精卫时,汪精卫写了不少感恩的诗文。后来,汪成了“民族英雄”,肃亲王善者也作古。随着岁月的流逝,汪精卫早已经这件事情当成尘封的历史。他哪里知道,善耆死前将诗文全部交给了川岛浪速,诗文归入了日本军部的档案。

  日本军部深思熟虑后,特派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总裁松冈洋右飞来上海,协助川岛芳子进行工作。松冈将汪精卫的来龙去脉向川岛芳子交待后,就叫她拿着诗文的复印件,奔赴南京。在南京颐和路的汪公馆内,芳子见到了汪精卫。汪精卫一听是善耆的女儿,又知道她是关东军的特工,心中就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了。川岛芳子将复印件给汪精卫看,汪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如果公开出去,今后如何做人?汪精卫很识趣地马上开门见山地说:“芳子小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请讲吧!”“我要上海十九路军的布防情报。”川岛芳子赤裸裸地说。汪精卫吃惊不小,这是军事机密,说出去不就成了汉奸了么?何况他是文官,根本不知道十九路军的布防情况。推是推不掉的,万不得已,只得向川岛芳子说:“我不管军事,无法提供资料。我写一封信,你到上海警备司令部找参谋王赓,他能帮你。”

  川岛芳子带着汪精卫的信件火速赶回上海。信上当然不提军事情报,只说介绍钟若兰小姐来见,有事商量。川岛芳子打扮得艳丽动人,请王赓在沙逊大厦吃饭,说是让王赓务必捧场。王赓虽是个军人,却是个色鬼,一见风情万种的川岛芳子,早已心神飘荡、不能自持了。大半瓶白兰地下肚后,他就搂住川岛芳子,欲成好事。这恰恰中了川岛芳子和田中隆吉设下的美人计。正当王赓神魂颠倒时,室内屏风后闪出了田中隆吉和常玉清,他们当即将王的双手铐牢,并狠狠地说:“将十九路军的布防图详细画出来,今天之事一了百了。如若不然,休想活命!”王赓的酒被吓醒了,邪念也跑了,当即将十九路军的防务绝密图全都画了出来,并说明了最薄弱的地方是吴淞要塞的背后,在浏河白茹口登陆,定能成功。

  1932年3月1日凌晨,白川大将率领日军,绕过吴淞要塞,在浏河白菇口登陆成功,和正面日军一起,向十九路军实行腹背夹击的总攻。十九路军为了避免全军被歼,被迫全面撤退。轰轰烈烈的淞沪抗战,就这样最后断送在汉奸的手里。就在十九路军撤退、举世瞩目上海之时,日本关东军在3月1日发表了《满洲国独立宣言》。果然,当时全世界都看着上海,很少注意中国北方,“紫色行动”成功了。

  一·二八事件的“杰出表现”使川岛芳子开始飘飘然,她陶醉在所取得的赫赫功名上,狂傲跋扈不可一世,搬弄是非胡作非为,自高自大之心急速膨胀,仿佛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这样的错觉让她感觉自己是不可替代的,直到被日本人置若蔽屐地丢到一旁,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不能用了就一文不值了。  

女谍变身“金司令”

  川岛芳子一直都有着带兵打仗的“雄心壮志”。在整个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统帅士卒浴血疆场的女性凤毛麟角,川岛芳子一直就认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她都可以尝试,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她是一个流者皇家血液的格格!

  如果不是有着强烈的欲望,一个女谍是很难和“司令”联系起来的。川岛芳子的意志之坚强就体现在这里,只要她想得到的,就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弄到手。“金司令”的名号就是在这种欲望的鼓舞下获得的……

  在吉林和多田骏拉好关系后,多田骏对川岛芳子的活动给予了热情的支持,使川岛芳子在欣喜之余,跃跃欲试地想大干一番。“我想当一名女司令,带领着满洲国的士兵为满洲国开拓更大的疆域。这是我小时候就有的志向啊,难道多田父亲忘记了吗?”川岛芳子在第一次见到多田骏时就开始表露自己的心迹。多田骏当时没有把这话当真,但是当看到川岛芳子为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步一步地活动时,他开始感觉到这个女人有多厉害了。

  川岛芳子先在新京宝石街的上田面包店附近租了一块地产,作为自己的活动基地。然后找到养父的得意门生崛田武胜,对他说:“崛田君,我呀,想在新民屯干一件事情。”“新民屯?”“我要找一批有才干的武官。有了有本事的领导人,下面的兵要多少就可有多少,而且,要怎么用就可以怎么用。”川岛芳子的这番话,使崛田大吃一惊。他压根儿也没想到昔日老师膝下娇姿万千、而今被誉为“军中一枝花”的川岛芳子有自己拉杆子搞部队的大胆想法。惊愕之余,崛田还是按照芳子的意思为她东奔西走,招募人马去了。川岛芳子的第一步计划开始了。

  川岛芳子所说的“一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呢?原来,有一天,曾在张作霖的拜把弟兄张宗昌麾下当过参谋的方永昌,跑来向川岛芳子提出:愿组织一支安国军,拥戴芳子为总司令,去参加刚爆发不久的热河战役。方永昌这样做的用意是为了减轻自己参予屠杀川岛芳子的胞兄宪开的罪责。听了这个建议以后,川岛芳子那颗带兵打仗的心不禁怦然一动:如果把各路土匪联合起来,由一个能干的满洲人指挥,那么日本方面总有一天会有依靠的时候,到时一支“民办”武装就会很自然地变成正规军了!而她觉得,在招降匪团方面,再也找不到位她之右的人了。主意一定,川岛芳子便很快行动起来,于是就出现了她与崛原的一席交谈。

  已经有了一定的武装力量基础后,川岛芳子要等待的就是时机了。只要把部队“扶正”了,这支部队的创立者,她,川岛芳子必然是“司令”的不二人选。不久这个机会就来了,1932年的3月9日,伪“满洲国”建立了,在就职典礼上,活跃在东北的抗日义勇军让溥仪受尽了惊吓,登基的闹剧草草就收场了。事后日本方面感到义勇军的威胁太大,一定要想办法整治。此时川岛芳子毛遂自荐站了出来,她拍着胸脯表示:“今早义勇军的军事骚扰,使我大有感受。我认为如果不剿灭这些反满抗日的土匪,满洲无宁日。因此,我想向你们建议,围剿土匪诸事,无需日军直接参加,日军只需要使用大炮在前面开路,做扫清进军障碍的工作,至于后方的治安维护,如不嫌弃,我愿担此重任。”

  经过多方努力、尤其是多田骏的大力支持,安国军得到了日本方面的承认,川岛芳子顺利地成为了“金司令”。1933年2月,川岛芳子身穿特制的军服,以安国军司令身份参加了热河的战役。《朝日新闻》就此用了两个版面刊出了一篇《男装丽人川岛芳子小姐,被任命为热河自卫团总司令,威风凛凛地站在讨匪的第一线》的赞扬报道。在报道的正中,还登载了川岛芳子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川岛芳子身穿军服马裤,头戴军帽,英姿飒爽。这张照片作为川岛芳子从戎时期的象征,常被各方引用。而这位改名金壁辉的总司令也着实风光了那么一阵子,以金壁辉为总司令的“满洲国”安国军,就像一阵风似地在前线及日本本土传开了。关东军也不失时机地在形式上同意川岛芳子参加热河战役,并利用这个“童话故事”作资料,对日军进行大肆宣传,说清王朝的王女都率义勇军来参战了,用以提高士气,同时还起到了使反满抗日的军队丧失一定斗志的作用。一时间,川岛芳子成为日军士兵崇拜和向往的女性偶像,到处都散布着她的玉照,士兵们经常拿川岛芳子开一些不堪入耳的玩笑,以满足他们对女人的欲望,刺激战斗的热情。

  进攻热河的战争于2月23日打响。川岛芳子的安国军被命令从右翼配合日军。川岛芳子表面上做积极进军状,暗中却见风使舵。那时热河全境的守备军号称二十余万兵力,但守城的中国军政要人却是腐败透顶的汤玉麟和他的两个儿子,人称“汤家三只虎”。他们平时对百姓强征暴敛,敲骨吸髓,对日寇则暗中勾结,胸怀二心,摇摆不定。那一天汤玉麟听到炮声一响,又拣到一张日军从飞机上撒下的传单,看到传单上面开列的那一长串进军的阵容名单:“关东军司令武藤信义大将、参谋长小矶国昭、副参谋长冈村宁次少将、作战主任远藤三郎少佐……”他见到这张名单上开列的都是日本当今最强悍的好战分子,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从听到日军炮声那天开始,他不是准备军事防御,而是只顾从承德往天津租界搬运他的金银财宝,装了两百卡车,运了三天三夜,最后弃城而逃。川岛芳子的部队见状,立刻恢复了土匪本色,到处打家劫舍,骚扰百姓,毫无组织纪律可言,连多田骏看了都直摇头:“芳子,这就是你的部队吗?怎么看也不像是经过训练的样子啊!不要说放到什么地方去打仗了,就是能不能一个不落地全部带到指定地点都成问题!”

  作为司令的川岛芳子在战场上乏善可陈,打仗每每总是落荒而逃,这让她渐渐有了自知之明,别人打仗她就跟在后面拾牙惠。正面不行就另择其他方法,川岛芳子到了关键时刻眼看部队解决不了问题就换上间谍的行头亲自登场,采取多种手段来达到她“克敌”的目的,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策动苏炳文反正。

  苏炳文是雄据一方的东北地方实力派。自九一八事变日本关东军占领东北全境以来,苏炳文一直作为重要的人物受到陆军参谋总部的礼遇。1932年9月26日,由于苏炳文的宅第被日本第十四师团长松本亮直中将强行充作兵营,加之原本应该属于苏炳文的黑龙江省省长的宝座又被程志远抢去,于是苏炳文率部哗变,制造了呼伦贝尔事件。苏炳文叛乱后,抓去了几百个日本人,其中包括满洲里的特务机关长寺田利光中佐、驻满洲里领事山崎诚一郎等。从满洲国开出的国际列车被扣两个多月,许多旅客在交战中惨死。与此同时,苏炳文还劫持了一架飞往满洲里的飞机,包括飞行员和参谋长本部的渡边少佐在内的全体机上成员,都被苏杀死,事态进一步扩大,以致于日本军部十分担心在呼伦贝尔的日本人和满洲军队的安全。紧接着,10月1日,苏炳文打出“东北民众救国军”的旗号,并宣布呼伦贝尔独立。11月初,这支军队集结在富拉尔基西面,摆开了袭击齐齐哈尔的阵势。

  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和最高军事顾问多田骏决定乘飞机去齐齐哈尔向苏炳文劝降。当时,如影随形地跟着多田骏的川岛芳子对多田骏说:“让我去吧,我直接去劝苏炳文投降。”多田骏对这个手下的能力深信不疑,就跟小矶国昭商量了一下可行性。当时川岛芳子的哥哥宪立是齐齐哈尔市市长,加之苏炳文夫人的姐姐是与张作霖同时被炸死的吴俊升的副官长的夫人,而这位副官长与宪立交情甚笃,于是川岛芳子也把哥哥拉了进来一同完成这一任务。

  多田俊见川岛芳子如此“勇毅”,于是答应让川岛芳子和宪立去做苏炳文的劝降工作了。为此,川岛芳子拟定了一个计划,准备乘飞机利用降落伞降落到呼伦贝尔,直接与苏炳文谈判。这个计划得到了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中将和多田俊少将的同意后,便开始了训练。接着,劝降计划如期进行。川岛芳子和哥哥宪立兵分两路,宪立乘汽车从齐齐哈尔出发到苏炳文的驻地,川岛芳子则单身乘降落伞进入苏炳文的防区。经过多次交涉,劝降工作终于有了很大的进展。

  金璧辉司令的“聪明才智”在她向往的军人领地中丝毫展现不出来,或者说她在这一方面根本就没有“聪明才智”可以展现,她不善于领导军队,却十分擅长驾驭自己的特长和优点,所以在她一人“孤军奋战”的时候也是她最为耀眼的时候,因此“金璧辉司令”不是她为人熟知的标签,“格格间谍”才是她响当当的名号。 

“东瀛谍花”凋落京城

  川岛芳子会后悔回到中国吗?1937年7月当她从松本出发最后一次挥别川岛浪速的时候,她对自己说“我再也不回这里了,我的梦想在中国,那里才是我的希望!”然而在这里,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被日本军部抛弃让她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苟活着,自从1945年8月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那天起,她所有的希望就只剩下两个字了——活命。只要活着被放回日本,就是她的一个极大“成功”了,做了一堆罪大恶极的事却能逃脱惩罚,这不就是一个很大的“成就”吗?此时的川岛芳子,已经不再想什么梦想和荣耀了,只要能活着回日本就是她的胜利。

  九条公寓两扇金环红漆的大门终日紧闭,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日本兵都换了对襟的中式服装,猥琐溜来溜去。如果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间急白了头,那么川岛芳子在那些时日里也大改了昔日的面容,形容憔悴瘦如槁木。白天里,听到从大街小巷传来北平市民们一阵阵开心的欢笑,她都会担心,这些沉浸在民族节日狂欢气氛中的人们会蜂拥着冲进她的大门,把她撕成碎片。这时,在她头脑里回响的都是“为什么我在这儿?我回这里干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回来呢?”但是她又能到哪里去呢?这里不是她的容身之所,那么还有哪里呢,那个东瀛之国吗?她从那里满怀抱负的出发,再一塌糊涂地逃回去?这不是她川岛芳子,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再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这个命当走绝的人了。

  不过人活着总要挣扎,川岛芳子还不想就此束手待毙。她首先找到了钟慧湘,这是个在日本人和国民党两面都手眼通天的人物,川岛芳子曾跟他有过一段交道。“帮我想想办法吧!钟先生,我会用我的一切报答你的。”川岛芳子使出惯用的发嗲本领,套住这根救命稻草。钟慧湘是一个多么两面玲珑的人,他看到好处就在眼前,随口就应承下来,摸着川岛芳子的小手,他慢慢悠悠地说道:“日本早就注定要败的,所以我以前就劝你跟我干。我还可以告诉你,汪精卫的‘南京国民政府’,心眼儿特别活,他们都是在暗中实行‘曲线救国’,和重庆联系的秘密电台,设在南京政府副主席周佛海家里。你知道,现在华北的共产党武装发展很快,这是党国的真正祸患。只要你变成一个‘曲线救国’的棋子,党国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的,在以后跟共党争天下时还会把你派上大用途。”这些信口开河的话却使得川岛芳子兴奋异常,她感到自己不光会躲过一劫还有可能重新东山再起。她给了钟慧湘一笔大大的“好处”,并推心置腹地把自己以前的底细都向她交代了,希望他可以在国民党那里为她多美言几句,并器重她的能力。

  当日本末日真正来临的时候,川岛芳子还是不能放心,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仿佛预感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她将手下的大大小小特务全派出去,四处探听最新的动向。晚上,她总被噩梦吓醒,有时候看到万千涂满鲜血的鬼魂都在扯着她的臂膀向她索命。直到有一天看到两张布告,她那惶惶不可终日的精神才稍稍安定下来一点。这两张布告很快就张贴满北平的通衢要道和大街小巷。第一张是蒋介石命令十八集团军“应就地驻防待命”,不许收缴敌伪武器,而令各地伪军“负责维持治安,以待国军接防”。第二张布告是8月15日蒋介石以“中国战区最高统帅”名义,直接发给驻华日军最高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的通电,电令强调“投降之全部日本陆海空立即停止敌对行动,暂留原地待命,所有武器弹药、装备器材、补给品、情报资料、地图文献档案以及其他一切资产等,当暂时保管,并维持所在地的交通和秩序。”蒋介石又着重指出,已指派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代表中国战区最高统帅,接受日军投降,并命令在华日军“要听从何总司令的命令”。

  这两张大布告贴出去之后,那些抱头鼠窜的伪军和日军,又都全副武装地出动街头,担负着巡逻和弹压的任务。川岛芳子本来担心着性命之虞,这时看到给冈村宁次的布告,心里好像落了一块大石头。更使她放心和喜悦的是,钟慧湘所预言的事情也正在发生中:汪精卫“南京国民政府”的副主席周佛海,已被蒋介石任命为淞沪警备司令。许多的“两栖人物”都纷纷冒出头来,一时间,往日作威作福的铁杆汉奸都成了“曲线救国”的“地下人员”。

  北平人民万人空巷庆祝得来不易的胜利,川岛芳子的特务们也忙着夹杂在人群中散布谣言为她造势。不久,在整个社会上,都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过去那个为日本人卖命的川岛芳子,其实只是国民党埋伏在日军中的一个内线。为了给自己军队制造有利的条件,她才不顾安危到日军中任职的。这些特务们把话说得言之凿凿,就像中国又出了一个民族女英雄一般,“你们想啊,川岛芳子原名是叫金碧辉的,那是皇家贵胄的后代,怎么可能去给日本人卖命呢?她实际上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在给重庆方面做事呢!”不知情的人们有些信以为真,将这个消息传来传去,只有川岛芳子在暗角里偷偷地窃笑。

  川岛芳子开始有点重新抖起来的意思了。她的人四处放风,传言她跟重庆的新贵大员都关系密切,靠山牢靠得很。于是,一幕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一些往日的汉奸纷纷来到川岛芳子的府上,向她表明也是地下人员的“真相”。这些在伪满时期常常聚在一起的汉奸们,这时又作为反日的先锋再次聚集起来。天津杂八地的袁文会携带着“黑货”(烟土)“白货”(海洛因)作为礼品专程从天津赶到了九条公馆。正犯烟瘾的川岛芳子见到这样好的礼物,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然后有了精神,不由得眉飞色舞地吹嘘一通她在重庆的老关系,她如何实行“曲线救国”,而打入日满等敌人内部的。破绽百出的瞎编让袁文会也听出了门道,接着他也乱编了一通“曲线救国”的壮丽故事。两个昔日的汉奸,此时如同两个壮怀激烈的大英雄般,互相讲述着“英雄事迹”。

  所有的希望其实就在一个人身上——钟慧湘。这时的钟慧湘成了人人崇敬的重庆在北平代理,仿佛只要他同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曲线救国”人员。川岛芳子每天都向他发出诚挚的邀请,耐心地等待手握自己性命的人到来。但是川岛芳子万万没想到,负责北平汉奸事务的吕文贞将军此时收到了不少北平市民的检举信,都确凿无误地证明川岛芳子的累累罪行。如果没有川岛芳子对自己的“大力宣传”,很多人可能还不会认真地记起这个“日本头号女谍”,但是美化川岛芳子的消息传来,让那些对川岛芳子的底细一清二楚的人再也无法忍耐了。川岛芳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挖好了坑只等自己跳。钟慧湘看到这些检举信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马上和川岛芳子划清了界限,并主动提出为逮捕川岛芳子提供服务。

  为了麻痹川岛芳子,钟慧湘笑眯眯地来到川岛芳子家串门了,还带了一些洋酒罐头,糕点和水果作为礼物。听到大靠山来到,川岛芳子把自己打扮得婀娜多姿,缠着这根救命藤死也不放。直到最后,钟慧湘答应给她开一封“地下工作”的证明信,她才吃了颗定心丸,把钟慧湘“放”了出来。

  稳住了川岛芳子的情绪后,抓捕工作正式开始了。一队特务中队,秘密地把九条公馆监视起来。而为了摆脱牵连的钟慧湘这时变成了抓捕川岛芳子的急先锋,他又几次出入九条公馆,把院内的地形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然后还画了张详尽的“室内图”,为抓捕做足准备工作。但是,身为间谍的川岛芳子狡诈万分,即使像钟慧湘这样“知根知底”的人也不敢确定她到底晚上回到几个卧室的哪一个中就寝。

  1945年10月11日黄昏,抓捕川岛芳子的行动开始了。钟慧湘成了指挥,“军统”第二“肃奸小组”组长张梦九亲自带队执行抓捕。那天正是寒露与霜降交接的时节,肃风劲吹,天空布满阴霾,天黑得格外早。除了分布监视的队伍外,肃奸小组早早吃罢晚饭,随时准备待命行动。有人分头检查吉普车和挎斗摩托;有人察看枪支弹药;更多的人则还是在揣摩那张曲径复杂的地形图,猜测川岛芳子今晚将在哪里落脚。

  张梦九也在一直细心熟记那张平面图,他三十多岁,身体强壮,经验丰富,是一把干特务的老手。这次的行动面对的是一个往日在特务行当大名鼎鼎的对手,他一点也不敢大意,每一个可能他都要仔细地想过,确保万无一失。而川岛芳子这天却去了北平十一区长官孙仲连将军的长官府宴会,这是个专为“曲线救国人士”设立的鸿门宴,一些心里发虚的“曲线救国人士”根本不敢去,都称病缺席了,而川岛芳子倚仗着有结实的靠山,自以为稳当得很,在宴会上妩媚尽现,又像回到了往日辉煌时的潇洒。

  几名队员守在宴会的门口,一直小心谨慎地盯梢。过上一段时间就把情况汇报给张梦九。午夜过后,电话铃又响起来,盯梢的队员打来最后一次电话:“宴会已经结束,川岛芳子已离开长官府。”隔了一会儿,又有电话来,在住宅附近监视的人员报告:“她已回到九条公馆。一切正常,没有异状。”听到这一消息,钟慧湘和张梦九都放下心来。他俩都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命令的时刻。最终的行动时间被确定在凌晨四点。

  没有人能够睡着,所有行动的队员都随着四时的临近而越来越有精神。他们大多都还没有见过川岛芳子,但是对她的美貌和传奇都早有耳闻,现在的这次逮捕对他们也是充满了诱惑力。壁钟沉沉地敲响四下,清晨四时终于到了。张梦九一身黑衣短打扮,“腰里硬”皮带上挎着一把盒子枪,军靴里插着雪亮的匕首。他扫视了一眼整装待发的队员,发出指令:“全体出发。”

  他们分乘三辆吉普车和四辆挎斗摩托,从铁狮子胡同出发,一路向东四牌楼九条公馆驶去。宵禁还没有解除,除了荷枪站岗的大兵,街上没有一个人。钟慧湘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醒来,一双惺忪的睡眼直直地盯着窗外发愣。这个给川岛芳子以一线生机的人,这回要亲自去捻断川岛芳子的一切希望。的确很残忍,但是这个靠两面三刀起家的人,就是仗着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才混到今天的,这一次他还是为民除害,心里就更没有丝毫愧疚了。

  来到九条胡同西口,张梦九命令把车停在东四北大街路边,步行进入那条宽阔的九条胡同。深秋的天色,凌晨四时还很黑暗,从黑影走出一个人,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这是监视住宅的队员向他们示意一切正常。张梦九挥了一下手臂,一队人马按照预定的布置分散开去,有一部分人沿着有电网的高墙,从后花园越墙而入。

  钟慧湘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有人应了,才开了一条缝,众人无声地一拥而入,把应门的老佣人堵在门上,两人把药喷向两头狼狗脸上,顷刻控制了局面。老佣人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声张,继而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张梦九一把拉起这个老仆,低声地喝道:“我们是肃奸队的,川岛芳子在哪?前面带路!”被惊吓坏了的老仆哆哆嗦嗦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默不作声地领着众人进了房子,一边走还一边用衣襟擦着眼角的泪水。

  房子有三进,第一进院子,四间大南屋子是保镖们的住所,还有一间会客厅,现在都是一片漆黑。沿着回廊,老佣人穿过角门,带着队员来到了第二进院子。这里以前是川岛芳子“工作班子”的宿舍和办公室,两位秘书崛田正雄和小方八郎住在这里。肃奸队员们用冰冷的枪管叫醒了两人,看到黑黑的枪管,两人好像早有准备一般,一声不发地颓然垂下头来,束手就擒。

  拉着这两人,大家被引进了第三进院子。“在哪里?”张梦九用眼神表示了疑问,崛田正雄指了指左边的房间,张梦九带着两名队员,从虚掩的客厅门进去,借着外室门楣上悬挂的一只三烛光的“小泄力”微弱灯光,隐约窥视到卧室中间放着一只特大的双人铜床,笼罩着一顶红罗绡金帐。张梦九用一把细长的万能刀,轻轻撬开门,两大步就冲到了床前。他用右手执枪,左手掀开帐帘,跟随进来的两名队员,一个冲到帐前,一个开启电灯——忽地,帐内飞扑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吱——”地尖叫着。众人大吃一惊,枪声马上响起了。枪声响过,那“东西”仍非常不甘心地咧嘴呲牙地吱吱怪叫。倒在血泊中的是川岛芳子的宠物猴阿福,它眼睛半张着,瑟缩地瞪着不速之客。还没弄明白处境的川岛芳子,被枪声惊醒,突兀的猛然坐起身来,两根枪管已经顶在了她的额头上。张梦九向帐子里探进头去,一股混合了动物骚臭和酒水汗水腥臭的恶心味道扑面而来,忍住了想吐的欲望,张梦九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川岛芳子。这是一个骨瘦如柴、蓬头乱发、手如鸡爪的丑婆子,和传说中蛊惑男人的美艳女谍相差甚远。一时间张梦九都愣住了,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抓错了人,直到站在窗外的钟慧湘朝他点了下头,他才确信自己抓获的就是川岛芳子。“快起来,川岛芳子!你被逮捕了!”张梦九大喝一声,一伸手就把她扯出了床第。川岛芳子还没有从酒精和浓睡中醒来,被这么一扯顿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川岛芳子的秘书小方八郎此时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拉起川岛芳子,将几件衣服披在了她身上,一边放肆地怒吼:“你们这些中国人不懂礼貌,事先不通知就闯进女人的卧室,而且不让人换衣服,穿着睡衣把人带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梦九哪有兴致听这些,不容分说地打断小方八郎的喊叫,气急败坏的一挥手“带走”,一伙人就把这些魔窟里的所有人等悉数带上停在大门外的军用吉普。而直到此时,川岛芳子不做一声,只是静静地任凭别人的处置,仿佛梦游般的被人搬来运去,不过有一滴眼泪还是无声地从眼角滚落下来,轻轻地划过脸颊,垂落在衣襟上。

  四周的左邻右里听到了九条公馆的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当看到川岛芳子被推推搡搡的塞进车里拉走的时候,人群里自发地爆发出一阵长久的掌声,人们追着车子喊着骂着,直到军车悠长的警报声消失在晨曦里。

  把川岛芳子押走后,立刻就开始了搜查住宅的工作。钟慧湘和张梦九带着一伙人把九条公馆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东西都被一件件的记录造册封存起来。在壁炉的上方,张梦九凭着多年的特工经验终于发现了川岛芳子真正的宝藏所在,这是一个精巧的秘密机关,在壁炉的嵌台上,一个尺许见方、连着四块翡翠色瓷砖的活塞,里面有一个小洞,藏着一个黑色烤漆的小保险箱。在无数双瞪圆的眼珠注视下,保险箱被撬开了,里面的珍奇宝物让人瞠目结舌,映得几个人眼睛发花。这些是川岛芳子奋斗了半生的所获,都是四处收刮而来,其中还有许多宫廷的宝物,那是她护送婉容皇后出天津时顺手拿走的,像婉容这样贵为“皇后”的人是根本不会计较所带财物的,川岛芳子就是欺瞒着她把一些本该运往“皇宫”的宝物运到了自己的宅第。看着这些宝物,几个人都垂涎三尺,一致意见“重点保护”起来。但是这些东西没被“保护”两天就又被上缴到国库里——因为川岛芳子到了牢里,首先供出的就是她宝物的所在,她是不会让逮捕她的人占到她便宜的。

  川岛芳子最初被关在第十一战区长官司令部,后来又被转移到北新桥炮局子胡同前日本陆军监狱。等待她的将是严厉的审判和历史的惩罚。

万众瞩目的审判

  从进监狱的那天起,川岛芳子就等待着上法庭,监狱里死亡般沉寂的生活让她一刻也无法忍受。而一旦登上法院的审判台,她就像重拾了往昔的战斗力,又有那么多的人注目着她,又能展示她巧舌如簧的魅力了。只要是在台上,川岛芳子就会感觉自在,她就像是一个为观众活着的演员,只有观众的存在,才能让她找到自信,发现自己。

  审判川岛芳子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最后这项艰巨的任务落到了河北省高等法院头上。河北省高等法院受理金璧辉汉奸案后,该院院长邓哲熙(朝阳大学教授)立即组成审判庭,和多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官一起来深入地探讨案件。最后几个人把任务划分了一下,庭长即审判长是吴盛涵,推事刘楚雄、陈子携,检察官贾东权,书记官李嘉第,这是当时河北省高等法院的最强阵容了。被告的辩护人也是来势汹汹,主导是李宜深(朝阳大学教授),他在战争结束后为多位日伪人员做过辩护律师,都取得了胜利,此外还有丁作韶、李朋(朝阳大学讲师)等多位有名的律师。这些算是“在编”的人员了,除了这些人还有大量愿意为川岛芳子免费辩护的律师存在。而出席审判的,最为有名的要算抗日著名将领佟麟阁的夫人了,她专程赶来观审。

  当时的审判法官穷酸得很,北平《新民报》为川岛芳子案开设了连续报道的专栏,第一篇就以《为掩寒伧像,法官借制服》为题,说:“冀高法院此次公审金璧辉,各法官、陪审官、书记官、检察官等,为求整齐划一,并避免一副清寒相被摄入中电三厂之开麦拉镜头计,故已于昨日各走门路,皆得青色中山服一套,以备出庭一显雍容大方而资映演全国……”而在牢中的川岛芳子因为是顶级重要的犯人,几乎没有国内的记者可以见到她,所以她在监狱里的情况外界并不知晓。从后来公布的川岛芳子写给川岛浪速的信里,众人才知道当时她的生活有多窘迫:“现在写信也有困难了,因为纸张太贵买不起的,只能少写信了……窝窝头吃得也不错了,比刚进来时能吃多了,但是有时还是吃不饱。”

  1947年10月8日下午2时,在北平地方法院大法庭,也就是天安门西侧司法部街(即今人民大会堂所在地)开始了第一次庭审,因人满为患,故而改期审理。次日,北平《新民报》又以《听审奸人山人海,大法庭摇摇欲坠》为题,作了如下详细报道:“轰动全城之国际女间谍金逆璧辉(即川岛芳子)汉奸案,冀高法院原定昨日下午二时在地院大法庭公审(公开审判),庭长吴盛涵,推事刘楚雄、陈子携及律师李朋等均准时到达。开庭前一小时,院内外即有数千人等待观审。惟法院之正门,观众仍势如潮涌。南门紧闭,被拒于门外者,咸击打门窗。北门因系犯人出入者,惟亦不能拦阻涌来之群众,窗玻璃被挤碎,一法警左手受伤,矮门槛亦折毁。楼上大法庭内,一部分门窗座椅被挤坏,中电三场(厂)拍摄电影之水银灯亦被挤碎一个,警察站在楼梯口亦难阻止。楼下适为吴院(庭)长办公室,灰尘下坠,楼顶颤动。据云该楼已逾保险期,如不及时停止,恐有倒塌之虞。院方为慎重计,临时张贴通告:‘金璧辉案,改期审理。’被告金逆还押一监,而旁听者仍不欲离去。迄晚四时,经法警再三讲明改期开庭审理,始怅然而去……此次损失达数百万元,至少须一星期始能修复云。”

  川岛芳子在民众中的“号召力”实在是超强,平素只能闻其名而未能谋其面的平头百姓们,都非常珍惜这“最后的机会”了。很多人都私下里猜测川岛芳子活不过此劫,如果再不能一睹这个大清格格绝世美丽的风采,那么就会留下“终身的遗憾”了。法院当时也考虑到了川岛芳子的“超强人气”,不过在此之前,这里举行的轰动性审判也不在少数了,哪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火爆”场面,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几位审判的法官都倍感肩上的压力徒增。“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呢,知道的当是审判人,不知道的以为是来看大戏了呢!” 审判长吴盛涵事后打趣地说。而轻松的打趣背后,审判班子的各位身经百战的老审判员们都明白这次审判非同寻常,不光有上面的大人物盯着,还有整个舆论整个社会看着,稍微有点差错,饭碗和前途都会一起毁掉。

  第二次开庭是在10月15日下午3时,汲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的地点改在北平地方法院后花园设立的临时露天法庭,以木栅围住草亭,亭内设审判庭和记者席,旁听者均站在木栅之外。为避免践踏园内花草,还特意限制旁听人数。从14日下午l时起发放旁听证,原定以两千张为限,但前往领证的民众,势如潮涌。法院害怕重蹈8日的覆辙,将正门牢牢紧闭,并由法警会同警察维持秩序。两千张旁听证瞬间就发放完毕,等候在大门外的人群仍拥挤不堪。一直到了晚上6点多钟,没领到证的人才怅然归去。

  这次开庭虽然成功了,但观众竟达五千多人,把挡在前面的木栅栏都挤折了不少。法庭特意给伶麟阁夫人在紧靠法庭的木栅旁安置了一张木椅作为陪审席,不过看到这样混乱的场面,她也不能自在地坐在那里安静听审了。而当川岛芳子快要出现在露天法院的风雨亭时,立刻就引发了万头攒动的骚乱,人们怀着先睹为快、快乐听审的愉悦心情,忽啦啦地向亭子前边挤去,即使法警用枪托和藤条也无法使大家镇定下来。

  下午2时42分,被告川岛芳子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由两位法警押解到被告席上。还是那副颐使气指的模样,川岛芳子再次来到公众的视线里,往昔的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为了今天,已经在监狱里邋遢得不成样子的川岛芳子特意洗漱打扮,略施淡妆,身穿一件淡灰色的夹克衫,干净而整洁。来到被告席的第一时间里,她就用鹰隼般的目光向台下打量了一眼,恶毒的眼神扫过之处,人群都会肃静不少。环顾一周后,川岛芳子高傲地昂起头、一副不可侵犯的神态面对审判席上的法官们。

  审判长吴盛涵摇响法铃,宣布公审开始。过了好久,群众刮风似的嗡嗡声才渐渐平息,正式的审判才能开始。吴盛涵站起身,朝犯人看了看,验明了正身,然后例行公事讯问开始了:“你叫什么名字?”“金璧辉”“还叫什么名字?”“川岛芳子”“籍贯?”“热河”“年龄?”此时川岛芳子沉吟了一下,然后犹豫地报了声:“32岁。”审判人员都不由得朝她扭过头,看她已经不下四十的脸。

  问过职业、住址等问题后,法庭开始进入公诉阶段。检察官贾东权从桌边站立起来,用抑扬顿挫的音调念起那份冗长的公诉书:“按被告金璧辉,号诚之,又名东珍,自报32岁,为驰名国际之女间谍,系逊清肃亲王之女,因经川岛浪速收养,故幼名川岛芳子,9岁时复认侵华战犯多田骏为义父。金秉承其父之遗志,聆川岛之庭训,一直视我国为仇敌而时谋反抗。日本侵略我国早具决心,因于‘九·一八事变’后,劫溥仪于长春。川岛与头山满有金兰之谊,其妻与松岗洋右为表亲,故有关军政要人如近卫文麿、东条英机、本庄繁、冈村宁次、土肥原贤二,无不与之相熟,日本侵华后,凡京津辽吉之日军要人,如大汉奸汪精卫等多有往来,因而通谍帝国。……”以下是详尽地历数她的各条罪状,那冗长而拗口的公诉书,让在场的观众都震惊于川岛芳子的强大能量,大家看看检察官又看看那个被告席上的女人,都不能相信这么多的坏事,竟然都是这么一个女人干的。“太不可思议了!”有人在轻轻地摇头叹息。

  而川岛芳子对这一切都像毫不听闻一般,时而瞅两眼检察官,轻蔑地笑笑,时而又把目光转向观众,轻松地打量今天来“看望”她的众人。虽然表面上很轻松,川岛芳子脑子里却把每个问题都想得很清楚,遇到拿不准的问题,她就含糊其辞或者胡乱回答。法官拿着川岛芳子作为“金司令”时拍的戎装照片问她:“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你吗?”川岛芳子看了一眼,知道事情无法抵赖,便脖子一扬答道:“是我。”法官接着问道:“谁委任你这上将司令头衔的?”对于这个问题川岛芳子早想好了对策,不等法官说完,她立即回答道:“啊,你问这个吗?那是我闹着玩呢!其实,这是唬人的,上将照片是我自己照的,司令头衔是我自己封的,连那个印戳都是我自己刻的。”她以类似玩世不恭的话,推卸一切在法律上不能确实证明她有罪的证据。川岛芳子的狡猾激起了在场所有听众的愤怒,近处的听众大声地斥责,远处的听众的谩骂声也不绝于耳。川岛芳子于是又使出拖延的计策,提出了休庭:“这里的秩序太混乱,法官,我提议休庭!”她对法律上的各项条款十分清楚,把对自己有利的武器一样不少的全使出来。但是法官否决了她的要求,这场庭审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起来的,怎能容她一个罪犯轻易地说休庭就休庭。

  川岛芳子在庭审之前已经和律师们商量好了两条活命的计策,只要其中的一条能够实现,那么她在理论上就很可能逃避死刑。第一条是在国籍问题上做文章。只要证明川岛芳子是一个日本人,那么中国的法庭将失去对她的审判权利。对国际战犯的审判将交由国际法庭处理,而一旦到了那里,川岛芳子将和一批恶贯满盈的日军战犯共同受审,和这些作恶多端的日军战犯在一起,人们对于她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开来。即使辩护失败,川岛芳子也将被作为日本的“国家英雄”,受到整个国家的祭奠和尊敬。这是最好的出路,川岛芳子也认为这是最有希望的途径了。第二条是在年龄问题上做文章。在日本的川岛浪速家里,还有一位小川岛芳子9岁的妹妹名叫川岛良子,只要在户籍上做一做手脚,让川岛芳子变成川岛良子,那么她也可以把所有的罪行推得一干二净,不用负任何责任了。

  对于国籍问题,法庭方面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准备将川岛芳子作为中国人金碧辉加以审判。这是早就确定的事情,由不得川岛芳子和她的律师们辩护。这样做的目的是,把一个在社会上臭名昭著的女人,作为卖国的间谍处以死刑,一来对国人有个交待,二来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川岛芳子的律师在这一点上屡屡提出抗议,认为中国的法庭审判日本人,是超越管辖权的,他们仍然在为川岛芳子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问题努力着。

  川岛芳子尽管事实上是川岛浪速的养女,但在户籍上并没有办理正式手续。对此,川岛芳子心急如焚,在狱中写信给川岛浪速说:“无论如何要想尽办法,证明我是日本人。”“弟弟已入户籍,是否可把他的户籍抄本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等等。最后还写道:“如能证明我是肃亲王之女,父亲的义女,那也可以。请快点将证明材料寄来,最好赶在7月中旬以前。”川岛浪速的回信很快就到了,看着和信一起到达的证明文件,川岛芳子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指路的灯塔一样,飞快地打开,兴奋地一点点看下去,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暗淡下去。文件中写着:为川岛芳子事,华裔金碧辉为故肃亲王善耆之第十四女,只因鄙人无子,一九一三年十月二十五日,从亲王室过继我家为鄙人之义女,当时芳子六岁,自幼认定芳子系日本国民。

  特此证明芳子父亲 川岛浪速文件中并没有将出生年份改动,也不曾说明她是日本籍。这就是川岛浪速的答复,川岛芳子不但失望,而且手足无措。她立即又写了一封信告诉川岛浪速:“证明在法律上无效,户口问题好办,即使不说第几个子女也可以。只说父亲子女,何年何月生,几岁成为养女即可。但父亲的证明写错,与我所说的不一致,也同在校时代完全不符。想必您记错,请再仔细想想。” 李宜深律师看着仍然满怀希望的川岛芳子,满目同情,但还是把实情告诉她:“川岛浪速先生曾经与黑龙会来往,本身被监视,一不小心,也会被联合国定为战争罪犯。现在他根本不敢伪造文书。寄来的这份文件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不过让川岛芳子稍感安慰的是,长野县水内郡家乡的村议长和村民代表联名给法院写了请愿书,表示承认川岛芳子就是自己村里的人。不过这也只能给川岛芳子精神上的安慰罢了,因为这样的请愿信没有什么法律效力,村里人承认法庭却不承认。

  在第一条“防守线”上的失败让川岛芳子的精神几近崩溃,对于年龄问题她也就不抱希望地随意搪塞了事了。本来是想着义父可以在关键时候为她铤而走险一次,但是结果寄来的文件不光在国籍问题上帮不了她,还把她的年龄说得一清二楚。她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们说我是多大就是多大吧,我随便。”川岛芳子最后一脸无所谓地说。

  两条生存底线一下崩溃,川岛芳子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倚靠了,她拿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在法庭上即兴发挥给自己辩护起来,一连串狡猾的辩词从她如簧的巧舌尖上蹦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总的来说全是为了中国的老百姓。请想想看,在中国,自国民革命以来,老百姓不是连一天安居乐业的日子也没有过吗?蒋介石国民政府,抵挡不住日本的侵略,先逃跑到中国的大后方。理应保护人民的政治家,不是抛弃了人民自己逃跑了吗?不能逃走的可怜的人民群众,岂不是只能受敌人的欺压?我认为要自始自终都要和不能逃走的老百姓在一起,并把老百姓的疾苦当成自己的疾苦。有这种想法的政治家,除我之外还有很多,你们能说他们都是卖国贼吗?如果把他们都说成是汉奸、卖国贼,而把抛弃人民逃跑的政治家当成国家栋梁,那么,将来一旦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我就抢先同蒋主席一起逃跑,让敌人看看我们的脊梁骨…………当官的首先抛弃人民自己跑掉,把祖国的土地白白地送给敌人,等到战争结束后又乱哄哄地争先恐后地从大后方坐飞机回来,并且轻视、压迫留在敌占区的人,把他们全部看做是汉奸。而这些达官贵人却到处接收、侵吞国家财产,大发其财。这帮当官的,根本不知道我们的痛苦。”审判长做出警告性的手势,欲打断川岛芳子的“即兴发挥”,但是此时的川岛芳子好像全然忘了自己是站在审判台上的犯人,她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滔滔不绝地继续她的“演讲”:“喂,检察官,你们这帮混账东西,你们根据什么法律判我的刑?要知道总有一天,被审判的将会是你们。”

  恶贯满盈的川岛芳子在审判台上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视死如归的巾帼英雄了,她几乎要被自己精彩的演讲感动得掉下泪来。但这肯定是她最后的演说了,那些被她斥骂的“政治家”恰恰就是可以决定她命运的人,她的演说除了加速她的死亡外,别无他用。

  1947年10月22日,川岛芳子的判决下来了——死刑。主要的根据如下:一、 被告虽有中国和日本双重国籍,但其父为肃亲王,其无疑是中国人,据此应判处汉奸罪。

  二、 被告同日本军宪要人来往密切,一·二八事变时,在上海化装为男人,进行间谍活动。

  三、 参与将溥仪接出天津,建立满洲国的阴谋。

  四、 根据各方面提供的证据,判处被告汉奸、间谍罪名成立。根据国际间谍处罚令第四条第一款,宣判被告死刑。

  在宣判的一瞬间,川岛芳子显得泰然、冷静,甚至有些释然的感觉。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她理了理头发,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判决完全没有充足的证据,都是在瞎胡闹!”法警捉着她的手,带她走下审判席的时候,川岛芳子再次环顾了整个法庭,几千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有的人已经开始鼓掌,更多的人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绝望,但是这个格格间谍带着微笑离开了,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情绪。

尘埃落定,万事皆休

  川岛芳子的生命在1948年3月25日早晨6点40分结束了,第一监狱西南角场地上的一声沉闷的枪声把属于这个女人的荣辱兴衰全部带走。在她颇不寻常的一生中,这一声绝唱为她画上了一个她应得的句号。

  24日凌晨四点钟光景,一辆载满了荷枪实弹宪兵的卡车在夜色中飞驰向远离闹市的姚家井,这里是北平第一监狱,对川岛芳子的执刑即将开始了。蹲守在四周的记者们闻讯蜂拥而至,得知了这一消息的民众也不顾清晨的寒气相携而至。

  天空寂寥、疏星零落,到达了第一监狱的宪兵把周围警戒起来。六点整,执行检察官何承斌、书记官陈继周、检验员宋纯义进入大门,他们将一个大大的信封交给了女监主任赵爱贞。当这个信封落到川岛芳子手里的时候,她还在装疯卖傻,时而傻笑时而呆滞,可是跟她熟络的赵爱贞没心情再看她的表演,转身离去。安静孤寂的监牢里,川岛芳子颤微微地把信封捡起来,她知道这封信的涵义是什么。拆开,一份由元书红格纸写着的文件飘落下来。文头上一行醒目的朱红大字写着“驳回被告川岛芳子上诉的最终判决”,惊惧的表情爬上她邋遢的面庞,继而是仰天狂笑,跌倒在床被上。

  直到赵爱贞再次来到监牢,川岛芳子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多么希望时间就这么凝固啊。一声清脆的开锁声把沉浸在思考中的川岛芳子带出了最后的梦幻,不曾梳头也无须洗脸,两人打了个照面,便在沉默中相继走出。

  在影影绰绰的黑暗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非常森严。两名法警扶持着她的胳膊,牵引着她走向她最后的“舞台”。第一监狱后院西南角上那个侍弄得宛如花园似的小农场——这是囚犯种菜的园圃,就是这次处决的临时刑场。许多记者在刑场外已经等候多时了,就似等待女主角出场,无论是文字记者还是摄像记者都严阵以待,准备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发出去。可是到了川岛芳子进入刑场的时候,国内的记者却都全部被拒之于门外了,只有一个美联社的记者被允许进入刑场。抗议是意料中的事情,抗议无效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记者们只有张大耳朵期待那一声枪声,然后好写稿。

  万籁寂静,刑场上没有一点声息。站到被指定的地方后,川岛芳子脑袋低垂着,摇摇晃晃像是要睡去了一般。执行检察官何承斌用司法人员特有的庄重声音,例行地开始询问姓名、籍贯和年龄等,川岛芳子梦呓般地应答着。

  所有问题都要答完,那个最终的时刻就要来临,忽然间,这个好似梦游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猛地抬起,神情紧张,嘴唇轻轻地发颤,她用急切的、恳求的口吻说道:“我要给我的父亲写封信!”几个执行官对视了一眼,然后点点头:“你说吧。”“不,我要自己写。”一叠纸被递到她手上,眼眶中的泪水一个劲地打转,川岛芳子用蘸着浓墨的笔写下了短短数行:“父亲大人:终于三月廿五日的早晨执行了,请告诉青年们永远不止地祈祷中国之将来,并请到亡父的墓前告诉中国的事情,我亦将于来世为中国而效力。”

  “还有什么事吗?”执行官再次问到。川岛芳子沉吟了一会,脸上浮起一种苦笑,央求着说道:“如果法官允许,我还想换换衣服。我有一套白纺绸的裤子和黑色的绸子上衣,是父亲为我做的寿衣,可以吗?”而此时在监狱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还夹杂着砸门的砰砰响声,从半夜等在那里的记者和市民都不满地和宪兵争吵起来。这让几位执行官只想着快点把事情办完,别出什么乱子。“不行,时间到了!”何承斌站起身迅速地回答。

  两位法警把川岛芳子扶住,又按了下她的肩膀,令她面墙跪下。法警闪开,一个刑警托起马枪,一枪射去,她应声倒地。子弹从后脑穿出右额,头部浸在一摊浓浆的血泊里。几位执行官长长地舒了口气,检验员宋纯义把她还没有僵挺的尸体翻过身来,验明了正身,点点头表示认可了。三个执行官迅速地离开,留下法院收尸的夫役把尸体放到一块门板上,搭到墙角边,盖上半片破旧的席片。

  7时过后,一副担架从监狱的后门抬出。记者们涌了上去,被血污涂盖的脸已无法辨认。日本长老古川大航认领了尸体,日善后连络班广赖和川岛芳子堂姐金幼贞也赶了过来给她裹上白毛毯和花布,做完佛事,送往朝阳门外日本人墓地火化。

  后来古川大航透露说,在川岛芳子死时的衣兜里有几只毛粟子,手里还攥着写着绝命诗的纸片。诗曰: 有家不得归, 有泪无处垂, 有法不公正,有冤诉向谁。 这可以看做是她对自己生平一个最好的注解了吧,它真实地记录了汉奸在寻找灵魂的归宿时,普遍会遇到的难堪。

  各报记者们对于监狱方面阻碍新闻自由极为不满,事后不断向司法部门提出质问。法院对于记者们的质问也无可奈何,不了了之。但是,对川岛芳子的枪决真相却是传说纷纷,闹得满城风雨。报纸和杂志上成篇累牍地把这件事情加以渲染,有的报纸还设立了连载追踪报道,一时间几乎没有人相信川岛芳子已经真的死了。其中最神乎其神的一条传闻是:一位名叫刘风玲的女犯作了川岛芳子死刑的替身,其代价是10根金条。整件事的经过传说是这样的:囚犯刘风玲在监狱里得了重病,医生诊断没有治好的希望。监狱官员便找了刘风玲的妈妈,说要其女儿为某个身分很高的人作枪决的替身,如答应可换来10根金条,若不答应,母女二人性命难保,刘风玲的母亲就边哭边答应了。但当时只领了4根金条为定钱,剩余6根待执行死刑后去取。当老人按约定的日期前去领金条时,就再也没有回来。女囚刘风玲的妹妹刘风贞便向当局要母亲,并向报界公开揭露了此事的始末。

  亦有传闻说,某国民党权贵因迷恋川岛芳子的绝代风华,不惜违犯国法,用偷龙换凤的手法,花重金买通狱吏将川岛芳子救出,秘密纳为外宠……诸多传言,不胫而走。川岛芳子的老师本多松江甚至直接就作了这样的推测:“当我听说死者的耳朵附近长着又密又厚的头发时,我立即想到这是替身,而不是芳子。”

  人们综合了各方面的原委,对川岛芳子的死提出了种种质疑:首先,过去一直把川岛芳子一案作为“杀一儆百”的典型,报纸广播都曾大肆进行轰炸式的宣传,甚至破格举行万人空巷的公审,并为之拍摄电影记录片,为什么最为关键的行刑场面,却搞得如此神秘?处理得那么仓促?其次,有什么理由无视惯例,不准新闻记者在行刑现场采访?即已临处决,何以如此保密?再次,退一万步说,倘使为了防止越狱逃跑或其他意外事件发生,终审现场不放外人进入,那么为什么在处刑后仍然不将现场和其他情况向新闻记者公开?更为奇怪的是,为什么把中国记者拒之门外,而允许一名外国记者进入现场?最后,为什么将犯人面部等处弄得那么血肉模糊,又沾满泥土,以至于难以辨认,而且一向以男装短发示人的川岛芳子,在死时为什么头发长得能够盘绕到脖子上,并特意选了漆黑的黎明行刑,让不清晰的容貌更无法看清?所有的质疑都没有得到官方的正式回应,流言不止,只有等待时间的冲蚀。

  直到1972年日本一位研究川岛芳子的专家、东京大学渡边龙策教授,就川岛芳子之死还提出了一系列质疑,这位把川岛芳子看做“同胞”的专家,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在他的书中论述“替身说”的种种可行性与可信性。他还提及:川岛芳子的哥哥金宪立说川岛芳子已到了蒙古,后来北去苏联;还有人说川岛芳子已去美国。但所有的推断都是来自假定,证据不充分。

  可是无论怎么说,不管一枪饮恨而死,还是苟且偷生,对于“东方魔女”来说,她都已经在历史上失去了往昔妖艳凶蛮的“女谍风采”。作为历史的川岛芳子已经死了,所以,真实的川岛芳子也已经死了。

  按照川岛浪速的嘱托,川岛芳子的骨灰被分成了两份,一半留在中国,一半捎回日本。在火葬场的树林里,川岛浪速的几个学生选了块墓地挥锨挖坑,把装在瓷罐里的骨灰安放进去。在墓前还竖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刻着川岛芳子的法名“爱新璧苔妙芳大姐之位。昭和二十三年。”

  另一半骨灰,在当年年底被古川大航长老抱回了日本,送到了川岛浪速所在的黑姬山庄。不久川岛浪速也结束了生命,对父女俩人的安葬追悼被安排在一起,在位于松本市的旧护国神社美须须宫进行。到了1957年,川岛芳子和川岛浪速以及义母福子被共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写着“芳子 芳云院龙种东珍大姐 昭和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 推定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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