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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道尔调查的真实案件——奥斯卡案(下篇)

作者:刘慕言呢

1925年1月23日,奥斯卡‧史雷特的狱友威廉‧戈登走出彼得黑德监狱,在他没被搜到的假牙裡面藏有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简单几句话:「……如果你愿意,请尽量帮帮我。让英国大眾知道你对我的看法……请别忘了写信或亲自去见柯南‧道……」

此时距离史雷特被判决终身劳役已经十六年,据说他打定主意,要在坐牢满二十年的时候在狱中自杀,与这惨无人道的对待一同了断。然而戈登真的做到了史雷特的要求:三年后,史雷特得以重见天日,冤屈也得到了洗刷── 无论是中间经过的十八年牢狱之灾,外界司法、警方、律师、媒体与民眾等等之间的激烈讨论,当整件事件终於画上句点,都比真正的戏剧更让人觉得曲折离奇。

没有希望存在的劳改营

彼得黑德监狱位於苏格兰东北方,寒冷、潮湿还地形恶劣,甚至有「苏格兰的古拉格」(过去苏联恶名昭彰的劳改营)之称,囚犯的生活状况恶劣,例如没有足够的生活空间与公共卫生,每间牢房没有暖气,唯有透过门缝底下吹进来的走廊暖气,以苏格兰冬天平均零下的气温与囚犯有限的衣著,显然可以知道史雷特在这裡过得肯定生不如死──他还有曾经被鞭打、在太阳底下曝晒两个小时的纪录。

他不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无法承受派遣到採石场的工作;他也向监狱的管事提出指控,说监狱中的饮食会被下药、以削弱囚犯的抵抗力……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是根据差不多时间曾进入此监狱的政治犯麦克林的信件往来与纪录,狱方在饮食中下药好控制囚犯一事显然不令人意外,可看出彼得黑德监狱对囚犯人权的极端忽视。 在史雷特坐牢的长期煎熬中,真正帮助史雷特度过的,是他与远在德国与波兰边境小镇的家人来往的信件,从父母过世一直写到给姊妹的孩子,坚定的家族情谊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託。

与水落石出擦身而过

虽然格拉斯哥警方在处置史雷特案时明显受到压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此案的判决与结论,这个人就是在1914年获颁警察奖章,并且成為格拉斯哥中央分局探长的约翰‧川屈。他在1908-09就参与了史雷特案的部分调查,不仅对当时控方提出的证据与自己调查到的内容有出入而感到质疑,更不信任证人的证词(也是因為他碰过所有证人口径一致,最后却证明疑犯真有不在场证明的案件)。

川屈所拥有的第一手资料中,最能翻转整个案件的有力证据便是当时被害者外甥女玛格丽特的口供,她不仅提到被害者在死前不久正打算更改遗嘱,更提到女僕海伦在事发当晚曾告诉她说自己看到了兇手,还说出此人的名字。 川区不仅致力于翻转此案,并且让柯南‧道尔的律师好友大卫‧库克要求当局重启史雷特案的调查。在政府答应要开启调查的听证会时,所有参与此案的人都欣喜若狂,相信凶手几乎就要水落石出,正义也将得到伸张。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当局不仅遣派了一名不曾有刑案经验的法官负责此案,更没有对外公开听证会,不让媒体与大众旁听及参与,调查更只集中在证据本身,不打算涉及审判过程(即使这才是整起案件最有问题的部分)。 再者,海伦口供中提到的人名,是格拉斯哥当地的名门,从上到下、在各种上层阶级的行业与领域中都占有一席之地,声名显赫,并且明显已动用人脉压下了海伦的证词。不仅是海伦、玛格丽特等有利证人一致改口,就连当初有看过口供的警方人员也矢口否认,更不用说一旦翻案后会被追究责任的检察官、主审法官等等政府与警方代表。川屈就算再据理力争,都如同螳臂挡车,无力回天。

為了良心葬送大好前程

果不其然,最后法官声明此案并无需介入,柯南‧道尔怒不可遏却无力回天,但是他从不曾遗忘,直到十多年后拿到了戈登带来的字条,再度刺激了柯南‧道尔展开调查。

相较当时家喻户晓、享誉盛名的世界知名推理小说家柯南‧道尔,川区和库克的下场便没有如此平和。 川区不仅被停职后又遭免职,儘管投身军旅仍被穷追不捨:格拉斯哥警方诬陷他与库克盗卖一次抢劫案中的赃物,法庭虽还他们清白,但在一次大战后,各自於1919年和1921年逝世。為了这起案件赔上自己事业的两人,直到死前都看不到真相大白。

坚持社会正义的真实福尔摩斯

柯南‧道尔从1909年开始因為史雷特事务律师的联络而开始关注此案;即使不断地投书报社并鼓吹大眾加以重视,甚至得到川区的强力证据支持,仍是不敌阶级制度下的官官相护。自听证会失败后,柯南‧道尔不得不偃兵息鼓,直到1925年、戈登前来拜访并交给他史雷特的纸条。

柯南‧道尔為此再度投入翻案的準备,而1914年曾一起参与发起听证会的格拉斯哥记者帕克,也提供了自己多年来独立调查所得到的线索,在柯南‧道尔的金援下出版了一本经年调查史雷特案的结论;这时刚好碰上英国的中上社会阶级,将注意力转移到女权的兴起与科技进步造成的纷扰社会议题,犹太人已不再是英国人认為的过街老鼠;加上当时事件牵涉到的检察官、法官等人都几乎已不在人世,柯南‧道尔更毫不手软地找来英国位高权重的工党第一位英国首相:麦克唐纳,当他的帮手。

媒体热烈报道这件极端戏剧化的冤案,在全英国各地掀起讨论的热潮。集合天时、地利、人和下,苏格兰的事务大臣终於不敌舆论压力,发出核准史雷特附条件释放的声明。 1927年11月14日,在经过十八年四个月又六天的暗无天日生活,史雷特终於恢復了自由之身。

重见天日到不欢而散

即使总算让史雷特离开了监狱,柯南‧道尔知道这不是结束。他开始挑战国会,将史雷特的案件记录成册,提供给下议院的每一位议员,最终促成了1928年6月8日史雷特对司法体系的上诉案,并和民眾集资、聘用了当时在刑事案件官司上的当红顶尖律师艾奇森。

柯南‧道尔自掏腰包,补足律师费的差额,期待判决的到来。 当年7月,虽然依旧无法让上诉案的法官亲口承认当年的判决有误,但法官仍判断当时的陪审团可能因為「法官疏于给予必要的提醒,导致程序错误上而造成的误导」,做出了错误的判决。即使并没有真正判定当初的判决有误,却还是做出了史雷特无罪的决定。

柯南‧道尔十分满意裁决的结果,因為他认為法律已判决无罪,并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不需要再与这件案子有所牵扯── 但史雷特并不满意。他认為自己的清白不应该是建立在「程序错误」上,因而赌气差点不愿意领取冤狱赔偿,最后在没与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又接受了苏格兰政府的六千英镑赔偿,但不愿意酬谢当初帮他到处奔走的派克与打官司的艾奇森律师。这种极為不绅士的行為,踩到了严以律己的柯南‧道尔的底线。 两人开始在报章杂志上彼此批评、争执,柯南‧道尔甚至差点提起史雷特霸占其财產之控诉,但总算是以史雷特支付柯南‧道尔一定程度的金额而弭平了这次争端。

后来的眾人

1930年,柯南‧道尔过世,他充满争议的晚年总算落幕。 史雷特则是在把赔偿金花天酒地了一番后,因為坐牢太久丧失了德国国籍,於是娶了一名德裔的苏格兰女子,在苏格兰西南边的艾尔小镇安享晚年,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回去他的出生地。

虽然有点事后诸葛,但是无法返回德国说起来也许不是真有那麼糟糕:随著纳粹兴起与二次世界大战,史雷特的所有家人都被送进了集中营,而且无一倖存。史雷特则是比事件中的任何人活得更久,直到1948於艾尔的家中死去。 川屈的名声后来终於得到平反,虽然无法追究当时将川屈停职的官员,但总算為其在格拉斯哥的警察博物馆内设置了纪念牌,纪念其勇於发声与对自己道德的坚持。

2013年,彼得黑德监狱关闭,现在已成為监狱博物馆,继续顶著凛冽的北风,成為苏格兰歷史上黑暗一角的遗跡。 在柯南‧道尔的努力之下,苏格兰也设置了上诉法庭,儘管设置时间比史雷特的上诉更早,只是因為不追溯既往而无法重新审核他的案子,不过上诉法庭仍為许多案件争取了更多时间跟可能性,也替受害者争取到更多权益。 听说后来史雷特案成為苏格兰警方的标准教材,因為在这起案件中,几乎包含了所有的负面元素。

它的荒谬与扑朔迷离、追诉时间长达将近二十年,不仅激起并正当化了英国当时的反犹太情节,追捕的规模甚至横跨大西洋到了美国纽约,涉及当时的司法与警方不公、赔上了川屈等人的光明前途,也引起名作家柯南‧道尔爵士的注意,接连抽丝剥茧调查了数年。警方与司法的偏颇、阶级关系的腐败,让一个完全无辜的史雷特差点命丧绞刑架,这比戏剧更戏剧化的发展与难以置信,却确确实实地在真实世界中上演。

当世界各国如今仍在解决种族偏见问题,不难想象在一百多年前的英国,偏见与歧视的状况有多极端了。 我们无法去挽回冤狱受害者的时间,但至少可以尝试用更多元、更全面的方法,还原每次案件,期待给无论是哪一种的受害者更多的公平与正义,并减少如同史雷特这样的受害者。

柯南‧道尔调查的真实案件——奥斯卡案(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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