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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时代》:王小波对未来的预言,我们总是枪毙有趣的东西

作者:每日轻读书
《白银时代》:王小波对未来的预言,我们总是枪毙有趣的东西

王小波写了三个“时代”,《黄金时代》是最“狂妄”的年龄,想要吃,想要爱,想要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黄金时代里,王二二十一岁,胆大包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到了《白银时代》,他放开想象,对2020年的生活加以描述,主人公坐在现代化的办公楼里,“枪毙着一切有趣的东西”。

白银时代的主人公成了作家,可是写作这件事情,突然变得荒诞起来,世界也变得可笑起来,有趣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无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白银时代》:王小波对未来的预言,我们总是枪毙有趣的东西

狄更斯在《双城记》里说: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那是最睿智的年代,也是最蒙昧的年代。

几十年前,王小波在“白银时代”里畅想未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想到了这句话。

大学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那时候,“我”坐在第一排,左手支在桌面托着下巴,老师说的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所以就成了一个谜。

我总是穿着灯芯绒外衣出现在教室,不是为了去学习,只是为了去发愣,我就像一条侏罗纪的蛇颈龙爬行到了现在,对它来说,现代太吵,太干燥,又吃不到爱吃的蕨类植物,所以会蔫掉。

它住在人们建造的恒温恐龙馆,但总是死气沉沉地将尾巴搁在地上,我就是那条蛇颈龙,摊倒在地上,就如一瓣被拍过的蒜。

老师是个穿黑色皮衣的女人,就像一朵紫罗兰,现在这紫罗兰,偶尔落在恐龙的嘴边,被恐龙咀嚼着,因为俄国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写过:

上古的恐龙就是这样咀嚼偶尔落在嘴边的紫罗兰。

我就是那条爬行到现代的恐龙,长着一个两米多的大个子,和老师比起来,我是个骇人听闻的庞然大物,既费衣服又费鞋,袜子后跟最容易破。

我经常想到老师说的那句话,也经常想到老师的皮衣下面是不是什么也没穿,但内裤肯定是穿了的。

2020年,我在一家写作公司上班,“师生恋”的故事,我写了十八遍,每次只改动一点,人都快写吐了,可是上司还要我写,而且读者竟然还喜欢看。

未来的世界这么无聊,可那就是白银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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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抑郁症,大学时大夫说这病如果不治好,就活不到毕业,他动员我住院,以便用电打我脑袋,我不答应,我的脑袋不是用来给电打的,他又给我开了很多药,我拿回去喂乌龟,结果乌龟变得焦躁不安,听见音乐就蹦迪,一夜之间变成红毛乌龟。

抑郁症没有让我死去,但是让我活得遭人讨厌。

我在停车场发呆,保安就来“赶我”,他穿得像英国绅士一样,我则像土匪,我不敢不听,但背对着他偷偷放了一个恶毒的屁,他大概闻到了,所以在例行报告里说我行为不端。

我在办公室里发愣,我的顶头上司又来“赶”我,让我赶紧改写“师生恋”的故事,公司付了钱,所以我不能不写。

老师说,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满地都是银子?这句话还是一个谜。

我的手下有好几个职员,但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能教别人如何写作,我也不能,但我不能拒绝审稿,他们把稿子送到我办公桌上,然后离开,过了半小时,我拿起稿子,第一行看了,再看最后一行,然后签上我的名字。

有些人送来稿件时,会提醒我看某些段落,我会看,但看完之后,我就在这一段上打一个红叉,毙掉这一段。

到了中午,我就拿着毙掉的稿子,给上司交差,以证明薪水没有白拿。

有时候上司叫我改“师生恋”的故事,我就把时间从夏天改到了秋天,其他的保持原样。

我的故事只有一种开始,那就是从热力学的教室开始,然后到了老师的宿舍:

“在老师的卧室里,我想解开她胸前的扣子,但没有成功。失败的原因是我手指太粗,拿不住细小的东西;还有一个原因是空气太潮,衣料的摩擦系数因此大增。”

我一直没有解开老师胸前的扣子,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长进,我想让故事从别的地方开始,但也没有成功。至于原因则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未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一切朦朦胧胧,我感觉我看见的一切,要么是植物人,要么就是机器人。

大家都重复着一些东西,这些重复着的东西,渐渐就成了规矩,无法摆脱,一旦脱离规矩,就会被“毙掉”。

你在公司,你就要按照公司的规定,在体制,就要遵照体制的要求,只有当你真正在生活的时候,才会听见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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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了一个埃及沙漠里的故事,可是总编把稿子毙掉了,因为脱离生活。

打电话的人抱怨说:瞎写些什么,你也是个老同志了,怎么一点分寸都不懂。

总编还告诉我,新版《师生恋》的进度要加快。我没说什么,我知道说什么我也会加快的。

我的手下有一个女人叫“棕色的”,这人特别缺心眼,何以见得呢?公司要求,所有人每隔两年就要下乡去体验生活。

那地方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没有电,荒僻得鸟不拉屎,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我被轮上了六次,一次也没去,一轮上我就得病,喘病、糖尿病、皮肤瘙痒病。

除我之外,别人也不肯去,并且都能及时生病。

但“棕色的”一轮上就去了,才去了两个星期,就丢盔弃甲回来了,她在乡下走夜路,被四条大汉按住轮奸了两遍,回来之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有一阵子,这个沉默的“棕色的”,变得喋喋不休,总是在说自己被轮奸的感受,说什么第一遍还好受,第二遍就有点难受了。

“棕色的”说:老大哥,我要写小说!

我们在公司里上班,天天都在写小说,她居然还要写小说,但我知道她要写的是什么小说。

我想劝她别动傻念头,但说不出口,那一晚,我失眠了,我们生活在白银时代,我在一个公司做事——写小说,可是我手下的同事居然告诉我,她要写真正的小说。

为了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我给了她一本习题集,但如你所知,她缺心眼,还是要写真正的小说。

可是,既然她是活着的,她就有自己的意愿,就该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小说,可是她宁愿去做个吃掉大量习题的母蝗虫,也不肯往这个方向想。

自己在家闷头就写,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样就是真正在写小说。

在白银时代里,我不敢犯错误,就是犯了错误,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现在在公司里,除了生活无事可做。

这就是“白银时代”,为了生活,房子,工资,每天都要长衣长裤去上班,去写自己已经烦透了的故事,只因那些故事有人看,有人需要,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但眼前,为了这所谓的“生活”,我只能重返大学二年级的热力学教师,想在那里重新爱上老师。

白银时代的人们,背着生活的担子,总要用点什么东西来安慰自己,来自己说服自己,否则的话,这生活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因为它已经太无趣味,只是被某些外在的东西要求着。

你可以选择离开,但那意味着游戏宣告结束。

《白银时代》:王小波对未来的预言,我们总是枪毙有趣的东西

不管是黄金时代,还是白银时代,都离不开人的生活,所不同的是,黄金时代,人们想爱,想吃,想自由自在,而白银时代里,世界是银子的,人们为了“生活”,将自己弄得没有生活。

1997年,王小波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没能看到未来世界的样子,但人们确实也如他说的,将一个故事反反复复写了十几遍,自己腻歪了,可因为有人看,还是在继续写。

我就是这样,我看见的很多人也是这样,大家不谈精神,不谈灵魂,能够搞到钱的,先做了再说。

在我们的时代,也有少数人谈精神、谈灵魂,谈着谈着,有些又被金钱收买了,或者被生活压弯腰,抬不起头,能一直保持的,少之又少。

当然,精神那么奢侈的东西,我们不能渴求太多,一旦渴求太多,很多事情就没法忍受了,毕竟王小波也说过,快乐活下去的诀窍,就是保持愚蠢,人对精神,不应该太贪,太贪了,连现有的恐怕都会变得没意思起来,精神这东西,一旦千篇一律,则难免无趣。

就是故事中那个师生恋的故事,本来第一遍该是有趣的,可是连续写了十几遍,就没意思了。

有趣的灵魂就跟这个故事一样,假如内核都差不多,也就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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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银时代里,“我”为了工资,在办公室里做事,不得不被领导管着,故事不能乱写,否则要被毙掉。

“我”被人管着,“我”又要管着别人。

于是,别人怎么管“我”的,“我”就怎么管别人,上行下效,有趣的东西被枪毙了,无趣的东西自然就盛行起来。

从公司的角度,为了赚钱,投人所好没错,从员工的角度,生产公司需要的东西,为公司发展考虑,也是应该的。

然而,从人的角度来看,让所有人都这样,这个世界,就真的像机器人的世界了,指令一下达,大家埋头干事,指令变了,大家连表情都一同变化。

就比如公司聚餐,喝酒唱K,你不喝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像之前有个事件,员工因为不喝酒,被扇耳光,后来又有的,女员工陪喝酒被性骚扰。

那个被打的人,实际上只是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不喜欢喝酒,我不能喝酒,所以我不喝,但是他被打。

人连自己的意愿都不能自由,这就很奇怪了,这种情况背后的逻辑,其实也是很多人默认的规矩。

人处在白银时代,就要适当遵守一些规矩,只是规矩遵守得太多,就变得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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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人的世界,规矩是人创造的规矩,但大多数时候,人被创造的规矩束缚着。

因为规矩背后,可能绝大多数人都在维护这种规矩,所以他是难以违抗的,你可以违抗,但那样的话,这里就很难容得下你了。

王小波说:“想见的人我见不到,而我见到的,都是不想见的。”

然而,应该还要加一句,为了生活,不想见也要见,不想做也要做,这就是“白银”做的世界,钱是生活的工具,也是生活的主宰。

文|不有趣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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