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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巩:都是风流惹的祸

作者:2许云辉

王巩是北宋中后期“文采风流为一时所宗”的官场另类。他生长于世代簪缨之家,从小打下忠君爱国的烙印。家中京城高朋满座,达官贵人和社会精英时常聚会纵论天下大势,臧否社会现实。小王耳濡目染,立志要发扬光大要先辈“一时经国虑,千载爱君心”的政治理想。为此,他“笃志于学,志节甚坚”,渐渐学有所成,“出奇壮语,惊天下士”,成为“少知名”的学霸。二十岁时,小王凭借“恩荫(下辈因上辈有功而被朝廷给予的免试入学或任官待遇)”方式直接进入官场,开始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小王出道后,首先以“文采”名动京师,成为文坛黑马。他创作勤奋,一出手就甩出几本大部头历史著作和诗文集,书法和绘画作品也极有造诣,受到文坛普遍赞誉。苏轼对他更是青睐有加,盛赞他“新诗篇篇皆奇。”然而,小王志不在此,他主动参政议政,“勇于议论”,写出一篇篇针砭时弊的奏章策论。这些文章内容激浊扬清“多切时病”,言辞激烈壮美振聋发聩,奠定了小王的政治新星地位。有个老干部多次弹劾皇上的宠臣,奏章都被压下,便虚心向小王请教。小王面授机宜:“你就对皇上说:谏臣是耳目,帝王是心脏。心脏对外界不知晓,正需要耳目替传达外界的消息。如果心脏早已知晓外界一切,还要耳目干什么呢?”老干部见到皇上时,“乃以巩语对”。皇上虽被顶得一脸黑线,却对小王的文采产生了特别的好感。总理等人趁机联名将他“力荐于神宗”,小王的声望就此达到顶峰。小王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全然“不谋其身”上奏,深深触动了某些官僚的既得利益。他们抱团取暖,结成反王联盟。在宋神宗主持召开的听证会上,反王联盟对小王横加指责,说他未经科举考试就直接为官,缺乏历练,政治幼稚,破格提拔不利于年轻人的健康成长,应该扎扎实实从基层做起。小王的支持者与他们唇枪舌剑,双方势均力敌。宋神宗举棋不定,最后决定冷处理,把小王高高挂起来。 从希望的巅峰跌落下绝望的深渊,小王满眼闪烁的只有被摔出的一片金星。支持者无奈的叹惜和劝慰,反对派挑衅的眼神和言行,刺激挑动着这个高贵而孤傲的官场菜鸟的敏感神经。他骨子里深藏的“跌宕傲世”本性冲破束缚,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为他到处播撒灾难。小王从此破罐子破摔,开始随心所欲抨击时政和官场,肆无忌惮评价上司和同事,我行我素对待工作和生活。功力深厚的“文采”和愤世嫉俗的“风流”巧妙结合,使小王变成京城第一毒舌。小王年少轻狂,错误地把任性偏执视为名士风流,把自己彻底异化为“风流”的官场另类。他每年都能凭工作实绩进入组织部考查名单,却每次都名落孙山。因为官场讨厌“其口可畏”,都在意见表上给他差评,堵死了他的提升通道。仕途连连受挫,小王心灰意冷,多次邀约江湖术士到办公室玩卜凶问吉的游戏,被监察部逮到现行,收到停职反省并调往外地的处分。小王被第一次赶出京城后,有所收敛和反思,不久得以重回京都。 管住了毒舌,小王依然频频犯错。某同事对现实不满大放厥词,他微笑倾听不加阻止。别人请他修改稿子,他明知是毁谤中央的反动文章,照样装聋作哑不上交组织。这两次不讲政治的严重事件都遭人检举,小王受到停职检查处分。挪到国家档案馆当编辑没几天,又因擅自做主借出档案馆重要资料造成损失再受处分。出于同情心,他接受某个老干部的贿赂,帮他上下打点减轻处罚,为后来流放埋下了祸根。小王固然有才,但总这样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既使支持者痛心失望,又让反对者抓住把柄,更被皇上视为政治上永远不成熟的纨绔子弟。小王为自己的“风流”挥霍了十年大好青春,而立之年才进入国立大学,当了个行政级别相当于县处级的教授。 在黯淡的仕途中,小王始终得到苏轼的力挺。他被苏轼仁厚的长者之风和乐观豁达的处世胸襟深深影响,褪去了不少青涩和戾气,逐渐学会沉稳。苏轼出任徐州市长后,王巩曾专程前去拜访,在一起过了十多日“吹笛饮酒,乘月而归”的神仙日子,苏大哥深情地总结这次秋游的意义:“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这次雅集明显提升了王巩的知名度,也埋下了灾祸的种子。 两年后,苏轼因“乌台诗案”被捕,牵连到二十多个好友,王巩首当其冲。监察部翻出旧账,弹劾他当年曾暗中收受老干部的贿金,又长期与苏轼交往过密多次“密与宴游”。王巩被第二次赶出京城,贬到宾州(今广西宾阳)担任盐酒税督察官。王巩“一子死于谪所,一子死于家”,自己也差点染上瘴气死在异乡,人生陷入了低谷。人们一致认定,在蜜罐里泡大的王巩遭此家破人亡的劫难,必定会意志消沉,以酒浇愁,怨天尤人,混吃等死。不料,王巩却在宾州展现出出真正的名士风流。 王巩含着热泪埋葬了儿子,毅然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在蛮夷瘴疠之地的税务所,他每天按时上下班,严格认真地完成每项税务审核工作。下班后坚持“赋诗自娱”,或是专心致志“穷经著书”,除非生病或者遇到喜丧事才停几天。他穷经皓首写出了十卷“论著成一家之言”的《论语注》,回京后献给皇帝,为流放生涯画了个圆满的句号。他多次劝慰苏轼不必因为连累到自己而愧疚,因为自己因祸得福,终于有时间“更刻苦读诸经”和创作,顺便苦修道家的长生之术。他还把“其岭外所作诗数百首”寄给苏轼,这些诗作“清平丰融,蔼然有治世之音”,用形象化的语言描绘出广西的绮丽风光,表达出他广阔的胸襟和宏伟的志向。 忠君报国的“志未易”,是王巩能“安患难不戚于怀”的主因。在理想和信念支撑下,他虽在“瘴烟窟里五年”,却始终“未尝私自怜”,坚信“宣室终须计贾生”,皇上最终会重用他这样贾谊式的好干部。他以“穷困之中,一饮一食,未尝忘君”的杜甫为榜样,视流放贬谪为砥砺意志的必由之路。他怕自己“死岭外,天子之恩不及报”,坚持锻炼,练出了一副好身板,回京后“容貌如故,志气愈厉。” 王巩被贬宾州期间,还收获了爱情。他家里原先养着十来个歌女,被贬时,歌女们树倒猢狲散,惟有“眉目娟丽,善应对”的宇文柔奴毅然随他“崎岖岭海,去国万里”南下宾州。这个浑身才艺的奇女子,以琴棋书画伴随王巩度过漫漫长夜,以轻歌曼舞慰藉怀才不遇的情郎,用精湛奇妙的厨艺把王巩伺候得满面红光,用高超神奇的医道造福岭南百姓。在她不离不弃的全方位陪伴下,王巩“归来颜色和豫,气益刚实” 苏轼在接风宴上见王巩历经磨难后竟然“面如红玉”,大惑不解,问宇文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被她柔美外表下的从容淡定深深感动,提笔填出一阕《定风波》送给他。因词中有“常羡人间琢玉,天应乞与点酥娘”之句,“点酥娘(肤如凝脂般光洁细腻的美女)”成了宇文柔奴的代称。王巩与她的宾州之恋,从此成为闪烁着古典爱情佳话。 王巩回京后,以仰俯无愧于天地的浩然正气,一如既往地上书“言事如故”,消失多年的“文采”又重现中央。在中央举办的高规格奏章大赛中,王巩的文章从一千多个参赛者中脱颖而出,荣获头奖。评委主任司马光非常欣赏他的真知灼见和犀利文笔,多次在苏轼面前点赞王巩“忠义”,并“亲书与巩简帖,与巩往复议论政事”,力荐王巩出任宗正寺办公室主任。 宗正寺是一个以管理皇族事务和谱牒的机构,没有多少具体业务需要处理。王巩豪情万丈,正想为国效力,却在这样的部门闲得起腻,实在心有不甘,于是上了一份多管闲事的奏章:根据皇家宗法制度相关规定,与皇家血缘关系疏远的宗室,生前称之为皇伯或皇叔理所应当,死后就应该取消这样的荣誉称号。奏章触动了皇族的根本利益,他们勾结谏官疯狂反扑。谏官弹劾王巩居心叵测,阴谋“离间宗室。”皇上把他轰出京城,到扬州任副市长。 处分很轻,却严重打击了他的积极性。王巩在宾州有很多收获,唯独没有收获成熟。他把第三次出京视为比贬谪宾州还糟糕的处罚,情绪低落,故态复萌,再次成为颇具争议的“风流”人物。年终考核时,粉丝们评价他光明磊落,为扬州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与市政府班子成员的关系也很和谐;拍砖者向上级部门告发了他有三宗罪:与某些下属沆瀣一气超越职权谋取个人私利,生活作风极为败坏有“少年之过”,不尊重人权滥用私刑造成冤假错案;中立者评价他“在官无过”却也无功,偶有违纪违规言行情有可原;苏轼在为王巩辩解时,无意中透露出年近四十的王巩在扬州期间确实犯过某些“少年所不免”的令人浮想联翩的错误。王巩不久后重返京城,出任国家信访局长。 信访局的工作琐碎繁杂,王巩渐生倦怠之心,又开始发牢骚,到处抱怨信访维稳工作不能充分施展才华。由于“风流”本性复发,他接连办了几件错事,遭到信访群众投诉。监察部查实后,弹劾他“不能遵照信访条令安抚群众情绪”,把他第四次赶出京城。王巩出任宿州(今安徽宿县)市长不到一年,又犯了“风流”的老毛病,和班子成员闹得很不愉快,被同事联名弹劾而罢官。回到京城后,在清水衙门做了几年闲得发慌的小官。 年近五十时,王巩卷入政治漩涡,被第五次赶出京师,贬到四川和湖北做地方官副手,从此再无展示“风流”的机会。几年后,中央宣布:鉴于王巩“累上书议论朝政,欲尽变先朝法度”,决定撤销他从政以来的所有职务和荣誉,开除公职,押送全州(今广西桂林)交地方官管束。多年后,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使王巩得以平反昭雪,东山再起,出任河南某地副市长。其后因奸相蔡京排除异己而躺枪,被第六次赶出京城“再贬广西”,从此淡出政治舞台。 王巩的下落有两个版本:一种说他被贬到全州后,看透了官场和人生,从此“不乐仕进,遂隐于湘浦之南,卒葬磨盘山”,终年七十岁;另一种说他几年后逢大赦返回中原,顺利退休,迁往江苏高邮定居。 王巩一生跌宕起伏,令人叹惋。他出身尊贵,长辈为他积攒下深厚的人脉关系。他胆气和才气过人,赢得了足够的声誉与尊重。前任总理曾不余遗力举荐他,后任总理出于赞赏而与他结成亲家,不少高干也因深“爱其才”而成为他的粉丝。王巩拥有的成功条件令常人羡慕,本当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却终身宦海沉浮,原因令人深思。王巩过于优越的各种条件是把双刃剑,助他功成名就,也使他变成禁不起狂风暴雨的温室花朵。人生稍有不顺,他就迷失自我。身居庙堂却蔑视官场规则,严守情操又放荡不羁,赤胆忠心足以光昭日月,不拘小节正好授人以柄,落得个深陷是非圈,壮志埋荒丘。王巩为奋斗者敲响了警钟:为了实现理想,“文采”固然重要,但如果放浪形骸“风流”,一生四面树敌,那么,再崇高的理想也只是镜花水月。 完 删除文章打赏作者1 赞1 评论◆◆许云辉_许云辉2016-4-22 13:32发表了博文《王巩:都是“风流”惹的祸》王巩是北宋中后期“文采风流为一时所宗”的官场另类。他生长于世代簪缨之家,从小打下忠君爱国的烙印。家中京城高朋满座,达官贵人和社会精英时常聚会纵论天下大势,臧否社会 王巩:都是“风... ​查看更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