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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浩天:忆父亲李少春

作者:听戏APP

父亲学的是余派,但是到后来又在余派的基础上有所发展,走出了自己的特色,被后世誉为“李派”。他是谁好就学谁,学完以后再化成自己的。他的派别是沿着文戏“余”、武戏“杨”的总根儿,然后再吸收了各家的长处。父亲对于京剧的改革都是在无形当中的改革,他的唱腔跟其他流派有很多地方不太一样,但他是让你听着是一样基础上的不一样,多少有变化。

李浩天:忆父亲李少春
李浩天:忆父亲李少春

忆父亲李少春对京剧艺术的继承创新

李浩天 口述 高芳 采访整理

李浩天:忆父亲李少春

京剧名家李少春(1919—1975)

从小对李派艺术耳濡目染

我出身梨园世家,自幼开始练功。那时候家里天天给我送到剧场,记得一起练功的还有金弟、金生、金泰等叶家的孩子。我从小就看戏,每到父亲演出,我就在拉胡琴的外头一个小板凳上坐着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有一次李玉茹跟我父亲唱《武家坡》,我因为平时老跟她玩,一看是她,正唱着戏呢我就跑上台去了。

后来我上了北京市戏曲学校。有一天,给我们家拉三轮的老穆突然去了,他把我拉回家,我一进门,父亲就问我:“你都学什么了?”我说了《辕门斩子》《黄金台》等好几出。“你唱一段儿我听听。”他用胡琴给我拉了一个导板。唱完以后,问我武戏会什么,我又表演了走列。“好,行了,等你毕业以后再说吧。”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想,第一他是想看看我怎么样,第二呢,因为我正在学校跟老师学,他没法说。这就过去了。

17岁毕业以后,我正式开始跟父亲学戏。文戏像《二进宫》《击鼓骂曹》,武戏《一箭仇》《恶虎村》……父亲什么戏都教,天天拉、天天唱,我就这样学。父亲教得比别人都细,我就好好听着,他怎么教我就怎么学。听着听着,学着学着,对父亲李派艺术的理解也一步一步地加深。

李浩天:忆父亲李少春

余叔岩(前坐者)与李少春(后排左)、孟小冬(后排右)合影(1938)

“不变” 中求“变”

父亲学戏,小时候一开始学的是余(叔岩)派和杨(小楼)派。他的文戏老师是陈秀华,陈先生教余派;武戏老师是丁永利,丁先生教的是杨派。父亲在艺术上成长起来以后,又跟余叔岩先生本人学,像《别母乱箭》《战宛城》,他都学过。余先生不仅教戏,还亲自给我父亲“把场”。父亲头一次上台时,开戏之前,等观众都坐好了,余先生从下场门出来,在台上走一过场,到上场门进去,意思是说,我来了,他是我的学生。然后才正式开戏。

父亲学的是余派,但是到后来又在余派的基础上有所发展,走出了自己的特色,被后世誉为“李派”。他是谁好就学谁,学完以后再化成自己的。他的派别是沿着文戏“余”、武戏“杨”的总根儿,然后再吸收了各家的长处。比如说《响马传》中有一段唱,其中就有马派的东西:

当年结拜二贤庄,单雄信对我叙衷肠。

揭开了绿林名册把底亮,我把那响马弟兄当作手足行。

今日有人劫皇纲,杨林行文到大堂。

差遣了樊虎、连明、秦琼来查访,一路行来暗思量。

尤俊达、武南庄,事有可疑我探端详。

二位贤弟随我往。

父亲对于京剧的改革都是在无形当中的改革,他的唱腔跟其他流派有很多地方不太一样,但他是让你听着是一样基础上的不一样,多少有变化。不光马派,他的文戏连麒派的东西都有。武戏他又重点吸收了盖(叫天)派。记得父亲在教我的时候说,《一箭仇》你就按盖派的来。他是什么都吸收,再巧妙地糅到自己的表演中,一般人还看不出来。但是我们作为内行都能看出:这是从哪儿化来的、那是从哪儿化来的……我后来也接受了他这个理念,这儿学、那儿学。当然,跟父亲相比,我学的就少多了,也没他掌握得好。

父亲也擅长在唱法上进行革新。比如《响马传》中一段西皮摇板:

漫天撒谎俱是假,嘴巧舌能信口答。

庄主面前替我回句话,

你就说他热孝在身,我不敢惊动他。

像这样的唱法,都是父亲根据人物和剧情特点新编出来的,过去老戏里没有。《响马传•秦琼观阵》中“分明是子母连环震地胆,挫骨扬灰险恶的烈火山”,这唱过去也没有。再比如《二进宫》中一句“千岁爷进寒宫休要慌忙,进寒宫听学生细听……”父亲教的跟我在戏校时学的就不一样,在有些字的处理上,父亲唱的更原汁原味。“九里山前摆下战场,逼得个楚项羽乌江命丧”,父亲对“乌江”两个字的处理,跟以前唱法比,区别就是一个好懂,一个不好懂,父亲的“乌江”就是原味儿。父亲说,唱戏从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唱而学唱,再到知道怎么唱,然后一步步往上升,到最高境界的时候,就是说话。

《野猪林》里“发配”一场有一段高拨子导板:

一路上,无情棍,实难再忍。

俺林冲遭陷阱,平白的冤屈何处鸣?

我到如今,身披锁链受非刑,

我有翅难腾。

奸贼做事心太狠,害得我夫妻两离分。

长亭别妻话难尽,好似钢刀刺我心。

但愿得,我妻无恙逃过陷阱。

二差官做事太欺人,劝你们住手休凶狠,

八十万禁军教头谁不闻?!

我忍无可忍难饮恨,看你们还敢乱胡行!

过去北方的京剧不用拨子,南方戏里才有。父亲把南方的拨子拿过来用在这儿,就用得很合适。

李浩天:忆父亲李少春

李少春《野猪林》剧照

编剧不是闭门造车

父亲的改革精神还体现在唱词上。他有时候亲自动笔写戏词,《野猪林》就是他自个儿写的。翁偶虹先生给我父亲写的比较多,是跟着我父亲的一个编剧,《响马传》就是出自他的手笔。翁先生写词不是闭门造车,他找演员商量。比如《响马传》中有这样一句:“这就是愈描愈真,亲口供状,大有文章。”过去京剧没这样的词儿,都是几言几言地下来。而它既不是七言,也不是九言,就是一句大白话。翁先生打算这么写,他先找演员,演员一琢磨:“行,就这么写吧!”他就这么写了。再比如,“好弟兄,一路上,说说讲讲”,这是十个字。演员一说:“成,就这么写!”就这么定了。编剧跟演员通气、商量,演员也得能够消化才行。等演员到台上,“好弟兄,一路上,说说讲讲”,十个字唱出去了;“这就是愈描愈真,亲口供状,大有文章”,15个字,也给唱出去了,观众听着还觉得挺舒服。

《响马传》有一场“炸街”。那时候《响马传》其他的场次翁先生都润色好了,这场戏是后加的。怎么编出来的呢?孙胜武、霍德瑞、曹韵清,这几位老先生边排戏边商量:“这儿得加场戏。”翁先生过来:“怎么加?”这位说:“这个地方得安人。”“好好,那你们俩在这儿。”那位说:“这儿得安人。”“好好,再过来俩,你们在这儿。”这班没有演员了,把外班的找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完了以后,翁先生拿着笔、拿着纸:“你刚才说的什么词?”他记下来。“他刚才说什么词?”他再记下来。这儿记下,那儿记下,记完以后他再一润色,好,一场戏出来了。

而现在我们的京剧排新戏,大都是编剧闭门造车写本子,写的词没法念,也没法唱。演员很苦恼:“这词儿……”有能自己改的就改了,有的还得找编剧改。而且,一出新戏在上演之前,剧团里能看到本子的演员的并不多,就主演看,有词儿的看,再就是领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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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春《林冲夜奔》剧照

京剧一定要改革

李派的传人现在有几个,我的学生里,傅希如、蓝天我教得最多,他们俩都是上海的,经常来北京跟我学。受父亲影响,我在教学生时,都是把戏给教好了,由学生在唱的过程当中自己去体会、发展,我不限制。

现在京剧的观众越来越少。解放前,除了京剧没别的,其他的剧种不行,歌舞团也很少,看京剧的人就多。新中国成立以后,50年代的时候行,60年代也还可以,后来有了样板戏,样板戏一过,其他的文艺形式都发展起来,京剧就开始衰落。今天的京剧总体上没什么发展,还是在唱那些老戏。排的新戏,也没见哪出落着了。倒是唱出来了,赶着汇演,“哗“全来了,汇演完了就没了——谁唱它挣钱?现在是导演制,一个戏怎么排,一切都按导演说的办,还能出得来流派吗?流派可都是靠演员自己创出来的。现在没有谁能再创出一个新流派来,对演员来说,都是以前有什么戏就学什么戏,这个戏怎么下来的就怎么学。另外,现在的演员条件确实不错,在演唱技巧上可能比以前强,但是在艺术修养上就不如以前。

大家也都在探索京剧应该怎么办,像这几年就出现了小剧场的形式。但是,现在京剧的表现形式我认为还是挺落后。比如说,舞台上出来四个人,代表的是千军万马,可是千军万马一出来不是这样的,应该增加表演的真实感,再多上几个。可是反过来说,这京剧团里就这点儿人,没那么多。这又是矛盾。所以,京剧怎么发展我说不好,不过就现在的样子不成,将来得变样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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