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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开国大典》主演吴彼:在主旋律戏里演一个真正的人

作者:南方周末
《直播开国大典》主演吴彼:在主旋律戏里演一个真正的人

话剧《直播开国大典》彩排现场。 (受访者供图/图)

北京东城区王府井附近有一座颇有年头的四合院,中国国家话剧院院长田沁鑫在这里和几十位演员、工作人员一起排练。

演员里有不少熟脸:张桐、吴樾、陶虹、吴彼、刘威、苏青……他们几乎都是素颜,坐在长条桌前等候,排到自己的戏就上台,没轮到的人也不闲谈,默默背台词。除了台上的表演,只有田沁鑫的声音不时响起:“再来一遍!”

2021年9月底,由国家大剧院委约创作,中国国家话剧院出品、演出的原创话剧《直播开国大典》进入最后彩排阶段,将于2021年的10月1日-10月7日正式演出。

执导这部国庆献礼剧,田沁鑫以普通人的视角切入开国大典,讲述了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为了及时准确地向世界传递新中国成立的声音,中国的播音员和技术人员如何与敌人斗智斗勇,完成这项“天字号”任务。

国家话剧院演员吴彼在剧中饰演男主人公赵英杰。这是一位前国民党高级技术人员,新中国成立后,在爱惜人才的宗旨下,他依然被重用。但围绕着这样一位有政治污点的人物是否可以参与“天字第一号”任务,党内有了不同的声音,赵英杰因此被卷入漩涡中心……

几年前,田沁鑫从原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主持人罗兵那里听到了开国大典电台直播的故事。罗兵当时感慨“在那个年代,在那么大的广场上,直播肯定很艰难”,田沁鑫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就委托罗兵搜集资料。她这时候才知道,不为人知的开国大典直播,从毛泽东主席的话筒设计安排,到朱德总司令发出的阅兵口令都需要周密的布置,要解决很多技术难题。

结合史料,田沁鑫和创作团队一起完成了《直播开国大典》这部戏,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要把主旋律表达好,热情是必需的,但最重要的还是怎样更加真实地表现人物、诚恳地表达故事。比如展现一个英雄,不是展现这个人成为英雄的结果,而是展现这个人成长的过程和这个人本身的人格。

田沁鑫认为自己是一个喜欢创新的导演,如果说以前的创新是艺术家的个人表达,现在的创新则是中国国家话剧院使命和责任的表达。她希望观众通过观看《直播开国大典》,认可国家话剧院是一个全新的、和时代同步伐的剧院。

接到这项工作时首先打动田沁鑫的是“直播开国大典”六个字,在她看来“直播”就是将影视的装置艺术移植到戏剧创作中,这部剧将72年前开国大典直播现场的幕后故事搬到当下观众的眼前,可以引发年轻人对这个题材的好奇。

《直播开国大典》几乎是按照谍战类型设定的,不看到最后一幕,观众很难判断人物的善恶。田沁鑫说:“《直播开国大典》的创作最难的就是关于‘技术’的部分,特别重要的是两条线的技术攻关:一是怎么能在一个半月里实现直播,二是防止特务破坏,有一些谍战剧的特质。”

为了配合这种感受,这部戏的技术气质比较强,主创特别设计了与技术相关的装置,有一些装置台下观众看不清,就会有即时拍摄。

信任与信仰是《直播开国大典》的一个重要主题,主人公赵英杰在整部戏里不断展露自己在重重矛盾中的复杂处境。吴彼坦言,这次的演出任务时间紧,他一个多月前答应田沁鑫参演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什么。

吴彼曾在综艺《戏剧新生活》里谈到,女儿出生后,他的工作就渐渐从台前转移到幕后。即使如此,他每年坚持在戏剧舞台上亮相,前不久还参与了话剧《四世同堂》巡演。

自幼与舞台结缘的吴彼,从五岁开始学习声乐,曾获得全国少儿MTV大奖赛金奖。十岁那年,父母误解了别人的意见,又将吴彼送去学京剧。后来,吴彼几经辗转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的音乐剧专业,毕业后没有演音乐剧,而是在国家话剧院开启了话剧表演生涯。

吴彼曾在一档访谈节目里说自己的人生都是“错误”,但兜兜转转始终没有离开过舞台。2008年,还在上大学的吴彼参演了田沁鑫执导的话剧《明—明朝那些事儿》,开启两个人持续至今的合作。也是因为那次演出,他认识了妻子赵焌妍。

2005年,田沁鑫需要一位“不是那么像演员的演员”出演自己的作品《赵平同学》,赵焌妍意外地被选为女主角,从此她陆续参与了不少戏剧演出和幕后工作。后来因为怀孕生子,赵焌妍主动放下自己的事业,支持丈夫吴彼外出工作,怀孕生产几乎都是独自面对。

《直播开国大典》是赵焌妍阔别舞台五六年后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夫妻俩的第七次合作。她在剧中扮演了前国民党播音员梁晓瑜,虽然戏份不多,却是她努力争取来的。在家时间长了,赵焌妍感觉自己有些木讷,这次重回舞台,她才渐渐找回了自己丢失的部分。

演员因为工作无法经常在家,为了孩子,吴彼开始推掉过多的工作,尽可能留在北京。近年来,通过一些综艺,很多观众开始认识吴彼,他在《今夜百乐门》《欢乐喜剧人》《戏剧新生活》等节目中不但有让人难忘的表现,还转型做起导演编剧。

他在《戏剧新生活》里改编并导演的《一座剧院》就让不少观众掉泪,这出戏直接表现戏剧人的生活,吴彼饰演一位有戏剧梦的小丑,为了拥有自己的剧院不断做着徒劳的努力。戏剧的最后,吴彼把自己曾扮演过的角色的经典台词一一背诵。其中的台词“当城市出现了一座剧院,就像是一个人长了一块结石,让你隐隐作痛,又让你审视自己”说出了吴彼的心声。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戏剧是自己的生活方式,无论如何不能割舍。

以下是吴彼自述:

我是2021年8月初才接到这个任务的,当时田沁鑫导演和我提了一下,我没看剧本就一口答应了下来。8月底建了组,我才知道自己演的是什么角色。这次我扮演的赵英杰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他有一个地下党的身份,表面上却是一个国民党的“技术官僚”,要表现得对技术很痴迷,暗地里还要抓出潜伏在电台的特务。他不能暴露,即使互相有好感的女孩怀疑自己,他还是要挺住。

这个戏是一个“主旋律”的作品,我对主旋律的理解就是不能做得太符号化,不能所有的演员都变成行走的符号,表现出特别的激动。我认为老一辈的革命者也是人,他们也有血有肉,有情绪和悲欢离合,基本上和我们一样,只是可能比我们更坚定,我希望能够在主旋律戏里演一个真正的人。

塑造每一个角色都要把自己打碎重组,变成一个新的人。尤其是田沁鑫导演的戏,我和她合作了13年,她的戏都是很吃导演功力的。回想舞台上的每一个角色,无论是袁世凯、冠晓荷还是说书人,在我看来难度都一样,角色再复杂也复杂不过人本身。

这次这个任务的时间太紧了,我和田导几乎没交流,主要是靠着以往合作的经验,自己找感觉。演戏的人有自己的惯性,我们带着自己生活里的习惯,有些是无法克服的,因此需要让这个角色尽可能和我本人贴合在一起。

其实我最怕谈的就是如何理解我的角色,排练时间很紧张,所以我现在还没有形成一个特别清晰的人物画像,只能说这个人物亦正亦邪。赵英杰在台上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不可能呈现出所有的面向,我得抓住他比较鲜明的地方,比如他面对技术时候很癫狂,生活里则比较内敛,这会形成一种戏剧性的反差

我从几岁时就在舞台上演出,可以说一直和舞台发生着关系,但要说真正对戏剧有了更深的体悟,还要从认识田沁鑫导演开始。

2008年我二十岁出头,大学快毕业了,宿舍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打包走人。有一天,之前合作过的一个导演跟我说,国家话剧院有一个戏(《明—明朝那些事儿》),是田沁鑫导演的,缺一个跑龙套的角色,问我去不去。我想正好可以挣点钱生活,就答应了。那会儿我们一票年轻人演的角色都没有名字,就叫黑衣人。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谁是田沁鑫,一进屋,正好有一个工作人员看着很像导演,是个光头,戴一副小圆眼镜。我还想这个导演挺有范儿啊,就去和他聊天,聊着聊着进来一个人,到我肩膀高,和我聊天那个大叔跟我说:“这是田导。”我一惊:“哟,这才是田导啊,是个女的!”

我和田导说我是舞蹈学院毕业的,还给她念了一段台词,说我小时候学过唱戏,也愿意来演戏,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第一次合作。《明-明朝那些事儿》的十几个演员都是男的,排练特别欢乐,田沁鑫每天给我们讲戏聊天,有时候吃着烤串喝着啤酒,慢慢去碰角色。这和同类型话剧的一些排练完全不同,因为大部分排练都是很紧张的,但我们就是慢悠悠的,我觉得导演很可爱,让我觉得排话剧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田导有女性独有的细腻,也有男性的逻辑思维,女性导演一旦厉害起来,可能远超于男性导演。每一个导演的工作方式不同,她会一直引导我真正去理解角色和剧本。

她经常不着急排戏,而是不断尝试,让演员自己去领悟,逐渐打开自己,用心塑造角色,从而有了一种创造的快感。我想艺术工作者如果停止了创造,那也就不用再做这个行业了,田导就是一个一直在创造的人。

我们合作的过程是痛苦且愉快的。演员要让观众相信你演绎的角色,这个过程其实是很痛苦的。每前进一步又很快乐,这个过程不是一直前进,也可能会有弯路,会回到原点。

我很喜欢剧场的环境和氛围,这么多人一起做非常纯粹的艺术,这本身很吸引人。那时候我们每天都是讨论戏,我太太也总和我说这个角色如何如何,夫妻间多了一个共同语言。

我太太也是演员,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合作了也有六七次,包括《大院》《四世同堂》《暗恋桃花源》《长夜》《水中之书》。这次的《直播开国大典》我们没有演对手戏,但是之前在《大院》里我们俩是男女主角,有很多针锋相对的戏码。

有的夫妻一起演戏可能会尴尬还会吵架,但我们认为这是一种促进。因为任何演员都不可能做到早上一起来,或者夜里睡觉前,有了什么想法第一时间和自己的对手同步交流。有时候,我们会琢磨对方的表演好像怎么就不太舒服,也会有争执,最后用各种办法来解决,所以这些年下来,彼此都有进步。

我大学毕业后有两个比较重要的转折点,一个是成为国家话剧院的演员,可以一直在舞台上演戏;另外一个就是乌镇戏剧节,在这里我从一个单纯的演员开始转型,身份变得更加多元,成了导演和编剧。

2015年,我在太太的督促下创作了话剧《静止》,参加乌镇戏剧节,后来陆续导演了一些话剧和综艺节目。写《静止》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后来看到观众的一些深度解读,其实当时我都没想那么多。

未来我可能会做一部关于武侠的戏,因为我的脑海里一直都有侠客梦,不是那种飞檐走壁的侠客,而是真正侠客的一帮人。

有机会担任乌镇戏剧节青年竞赛单元的评委,对我来说是个特别好的学习机会。年轻人的作品都是天马行空的,带来很多新的东西。我发现他们特喜欢讨论一些沉重的东西,但我更喜欢轻松点的。

很多人是通过我的喜剧表演认识我的。对我来说,喜剧正剧都是一回事,喜剧的内核就是讽刺,这也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因为它会让人快乐。生活中我算是个很有趣的人,因此也就稀里糊涂演了喜剧吧。

我这几年参与了一些综艺,但我几乎不看综艺,做综艺是我的工作,我尽力做好这份工作。我负责其中一些板块和内容,总导演也会告诉我具体应该怎么执行。综艺其实很花费时间和精力,录一季节目要四个多月,加上前期的准备有的需要筹备一年。

综艺节目主要是在电视和电脑上呈现,这和舞台艺术差别还是比较大,我们会钻研这个技术手段,研究如何更好地给观众呈现演员的表演,但具体的方式方法我不能说,这算是一个行业秘密。

基于不同载体的表演,差别应该就在最后的呈现上,过程其实都差不多。只不过戏剧更是演员的艺术,正式演出的时候是不可能停的,一气儿到底,好不好都是赤裸裸呈现在观众面前。拍影视剧呢,哭不出来都可以滴眼药水;形体上有什么缺陷,电影和电视剧都有很多藏拙的方式。

其实有孩子之后,我觉得做导演也可以,做演员也可以,只要不离开戏剧舞台,其他都无所谓。综艺也好,电视剧也好,对我来说算是工作,要赚钱养家。舞台则是生活的一部分,和有的人喜欢上网打游戏是一个道理,我就是喜欢演话剧。

现在戏剧的大环境比我入行的时候好了很多,国家也在支持,整个行业更是在进步。我父母那代人可能对戏剧没有一个概念,现在的年轻人就算没看过,也肯定知道什么是戏剧。到了我女儿这一代,他们幼儿园就有戏剧课,要求小朋友排练节目了。

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我女儿,她长大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这代人在成长的时候,父母对我们要求很严,可能因为他们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就把很多自己小时候想做的事情强加于我们身上,我不会因为我是做戏剧的,就要求孩子一定做这个。

但是我坚信中国的戏剧未来会有飞速的发展。即使今天我们这群人都不做这个行业了,戏剧也会越来越好。古希腊就有戏剧了,这门艺术早于今天我们熟悉的大部分艺术形式,它的发展不是任何人可以抑制的。我女儿就是在舞台边上长大的,她天天在家里用玩具排节目,我都难以想象他们长大后,中国的戏剧会如何。

南方周末记者 余雅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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