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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区酒鬼团:戒酒和死亡,只能选一个|真实故事

作者:幻影水果时尚
东城区酒鬼团:戒酒和死亡,只能选一个|真实故事

有人每天出门前要洗5遍手、插拔3次电源、锁2趟门。有人在工位前呆坐2小时,突然站起来大骂公司和老板,砸烂电脑摔门而去。有人坐在宝马车里穿得清爽光靓,却羡慕公交上那个挤馊了的乘客,他猜想对方心中有片宁静的深海,而自己内里已是被白蚁噬过的荒原。

强迫、躁郁、焦虑只是表象,这些人有一个共同身份——嗜酒者。

每年全球死于酒精的人数要大于各类毒品致死的总合。强制戒酒引发的“谵妄震颤”死亡率超过18%,高于海洛因和冰毒。

如果一个酒鬼想延续生命,目前能拯救他/她的只有“匿名戒酒互助会”,即aa(alcoholic anonymous)。据对北京地区aa的观察,开过会并且停酒超过1年的嗜酒者为5%-8%,即使挺过1年大关后,还有50%的人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复饮倒下。死亡在aa从来都不是什么禁忌,但只要会员们在一起,撒旦就来得迟一些。

自1935年在美国创立以来,aa已使全世界数百万嗜酒者暂时远离酒精。自愿戒酒是入会唯一条件,团体内无等级无差别,亦无财物和宗教瓜葛。会员来去自由,通过定期开会、诵读aa典籍、互相打电话倾诉和做任务等精神疗法来缓解饮酒冲动,戒酒成功的标准只有一个:从入会到死滴酒不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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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病人拿了药高高兴兴离开,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他们什么时候再回来,或者什么时候喝死。有了aa之后,有的人可以真的不用回来了。”

从医36年,北医六院临床心理科主任李冰没能治愈一例酒精依赖患者,这是她难以言明的痛。

2000年,李冰等人受美国aa嗜酒者互诫协会邀请,走访了5个城市的多个aa小组。在一场庆祝aa成立65周年的6万人大会上,李冰亲眼见到了戒酒50年的老会员,这颠覆了她以往所有的临床经验,并决定把aa的理念带回中国。在外国会员的热心帮助下,北京地区陆续发展出三个互诫小组,现在各省市相继效仿,国内会员从最初的一两人发展到现在的几百人。

清明傍晚,北京东城区元嘉国际517如往常一样要开aa小组会。

百叶窗降到三分之二,白炽灯照亮35平米的房间。右侧墙壁正中挂着创始人bill wilson和bob smith两位医生的画像,他们当年也是酒鬼。另一侧墙上粘着块蓝色塑料板,上面印有戒酒的“十二个步骤”。地上摆了27把黑色靠椅,18点37分,6位会员陆续到场,他们亲切问候彼此,相熟的人会结伴到走廊拐角抽烟,两支南京燃尽,屋里坐满了人。

一个身着碎花长衫的短发女会员坐在主持台后,摇响了桌上的铜铃。她引导众人静默30秒——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然后宣读导言,接着所有人自愿上报清醒天数,62天、153天、两年...每次发言前都有固定前缀:“大家好我姓x,是个酒鬼。”强调并接受酒鬼身份是十二步骤的第一条,须谦卑地承认自己在酒瘾问题上已无能为力,生活也因此糟糕到无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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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生、前延边高考状元、央视制片人、财政部公职人员、心理医生、神父,任何社会角色都可能出现在这里,把心底的不堪、羞耻和挣扎毫无遮掩地扒出来示人。

职场女强人把自己比作洞中的老鼠,躲在黑暗中窥视那个八面玲珑、开怀大笑的自己,双重人格让她饱受折磨;播音腔的俊朗小伙会因同事挂断电话记恨数月,每次想起来都气得浑身颤抖,险些在飞机上管空姐要酒喝。

教授模样的中年人倚在角落,十指交叉枕在脑后,说自己昨晚梦到和国家元首吃饭,达官显贵作陪。他分析自己潜意识里想操控别人,“我这个属于阿赖耶识范畴”;程序员装扮的男青年语速很快,他曾因在高速上丢下半截烟头而惶惶不安,担心烟头落地溅起火星的瞬间,后车刚好漏下一滴汽油。

“这要是把人炸死了怎么办,烟头上可有我的唇纹啊!”会员们听罢都咯咯地笑了。

扑通!众人一惊,寻声回看,坐在后排的眼镜大叔突然摔倒在地,身上腾起一股酒气,一对红肿的眼泡直勾勾地盯着墙角,他爬起来猫腰去拨其他会员的腿,反复说要找一只白色水瓶,但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大家心里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任何常见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诱发复饮,嗜酒者会鬼使神差地遁入711的“教堂”,从冰箱里捧出一打500ml装的“圣杯”,浇饲体内的恶灵。

酒后的世界像一摞发霉的老卷宗,照片和文字都已斑驳难辨,但直觉会告诉醒来的自己,那是起“凶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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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年前,关敏出生在辽宁沈阳一个工薪家庭,还在襁褓中时,叔舅长辈就用筷子蘸白酒在她唇边逗弄。小关敏没哭也没闹,而是开心地笑了,一种先柔后暖的感觉从舌尖蔓遍全身,如同被一团硕大的天鹅绒托向朝阳。

家人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把一个嗜酒者带到了世上。

现在关敏长居北京,27岁前,她一直像家族长辈一样用酒精浸泡生活,只不过这种生活过早地抽离了心智。她在做酒鬼的同时,也在试图打捞自己。

关敏成长在一个女强男弱的原生家庭,在她的记忆里,没有父亲伟岸的样子,有的只是母亲勇者无惧敢想敢闯的形象。每次考试发榜后,母亲都会因关敏又考了第二名而恼火,甚至会因她把作业借给同学抄而气得挥舞菜刀。

与母亲相比,父亲的性格偏向保守喜欢随遇而安。他对关敏疼爱有加,但在女儿6岁后,面对孩子自我意识的觉醒他却显得手足无措,遇到违拗只会打骂泄愤,打得越狠关敏反而越叛逆,父权就这样一点点垮塌殆尽。这导致关敏长大后对老师,对领导,对神明都缺乏认同和尊重。

父母之间互不欣赏彼此的性格作风,争吵、闹离婚是家常便饭,两性相处的范式同样没能在关敏那里确立。她不知道怎么和异性相处,直到高中同学聚会上关敏尝到人生第一口啤酒。她感觉灯影变成萤火,心房骤然亮起来,也敢主动和倾慕的男生说话了,不再有任何束缚。从此酒精成了一种语言,关敏和这个世界的沟通方式就是喝酒。

在北京银河soho的果饮店里,关敏压低声音讲述自己从嗜酒如命到加入aa的经历,她手边的青柠汁只喝了两口,因为“不够劲儿”。(戒酒期的嗜酒者一般喜欢喝咖啡或浓茶)

交谈中关敏接了3次电话,其他会员向她这位“助帮人”倾诉自己今天的状态或做了什么事。在aa,完成十二步骤的会员有资格当助帮人,督促和帮助新会员完成步骤,随时提醒他们用aa的方式解决问题。

助帮关系是一种非常深入坦诚的关系。为防止陷入感情纠葛,助帮双方仅限同性之间。一个会员通常只有在“上有助帮人,下有被助帮人”的结构中才是相对安全的,有复饮冲动时,只要拨出电话,70%能做到不喝。而接听电话的过程也是不断“修行”的过程,这是共同保持清醒的一种合作。如今关敏已经戒酒8年,与她有过助帮关系的会员有19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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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天气转凉,关敏从包里抽出条鹅黄色的羊毛披肩交叠盖在胸前,她微微发黑的眼眶中似乎残留着无法排尽的愁郁。

2008年秋,关敏的舅舅因肝癌去世,葬礼上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她看到舅舅躺在棺椁中七窍流着黑血,那是长期酗酒的罪业。入殓师用30厘米长的竹镊子夹着棉球为舅舅吸拭干净,哀乐一响,血又从眼角流了出来。亲人们抱头恸哭,而关敏脑海中闪回的却是另一番景象:瘦成皮包骨的舅舅临死前还抱着半箱啤酒,颤颤巍巍地挪出饭店,吃力地往后备箱里撂。

没人知道葬礼前关敏已经是一个剥离情感的酒鬼了。留学曼彻斯特,游学慕尼黑,闯荡巴黎,她努力成为母亲期盼的“杰出女性”,但她其实更渴望闲适和安宁,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去每个国家,交每个男朋友都任凭“命运”摆布,眼前有什么就接受什么,从无规划。多年来她笃信的“人生经验”只有一条:伏特加可以治牙疼。

从英国到法国,朋友越来越少,内心越来越冷,酒量越来越大。嗜酒人格让她不懂沟通,在爱情和工作中接连出问题。情人离去,工作被炒,回国后她只得暂住在北京朋友的公寓里。

一个人有多骄傲就有多脆弱。在法国受邀游饮轩尼诗酒窖的惬意仿佛仍在昨天,转眼已是寄人篱下前途渺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忽然一无所有,没办法不焦虑。”关敏喝不起红酒,改喝二锅头,两天喝3瓶,外加7、8瓶啤酒。葬礼后,每当关敏照镜子都能看见舅舅的脸。她常幻想自己肝脏的颜色,是绿,是黑,还是福尔马林泡成的黄。

关敏察觉到自己不对劲,她试图靠意志力戒酒把生活拖回正轨,但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严重的复饮。身体的“奖赏机制”会迫使嗜酒者把之前“失去的”全都喝回来。

2009年夏天,关敏去深圳的一家珠宝店应聘市场主管,结果以失败告终。她刚走出店门忽觉眼前一黑当街晕倒。中途关敏曾醒来一次,隐约听见有人说“姑娘,你现在在救护车上,我们送你去医院。”然后她又昏了过去。诊断结果为肝损伤,核磁共振显示脑电波有一小段轻微模糊,疑似癫痫。

从医院出来,关敏的第一反应是去超市买两打地产金威(啤酒)。

嗜酒者从第一杯酒开始心智就不再成长。关敏虽然在外打拼多年,但深在的自我一直无法独立,无法面对真实的生活和情感。

“不喝酒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世界,逼也要让自己喝。”

回东北入院输液期间,她曾跑回家中看着父亲的一瓶药酒难以自持,左手虎口周围密布的30个针孔像30只眼睛在盯着她、劝阻她,但右手还是鬼上身一样掫起了酒瓶。即便脏腑疼痛到无法呼吸,还是逼自己掐准喘气的间隙把酒灌下去。如同意志力无法降低血压,酒瘾也不可能靠意志消解,医学上称其为酒精导致行为控制能力障碍。

闺蜜为了帮关敏戒酒,把她接到自己家里,清理掉了所有酒瓶、酒具。酒瘾发作的关敏竟溜进厨房偷喝料酒,再用醋调换。酒精在蹂躏羞耻心的同时,也把对应的底线不断拉低,一次醉酒后她偷了同事100块现金。“他的包链没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手。”

关敏时常会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有千万只手从床底伸出来勒住她拼命往地下沉,沉到无底的黑渊里。

“神迹”出现在2010年。从大连回北京的动车上,关敏提早买了三听啤酒,心想这个量够撑到下车了。但在扣开第二罐的拉环时,突然一个画外音般的浑厚男声对她说“如果不想再这样活,就是现在。”关敏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也可能是脑供血不足造成的幻听,但那句话的每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盯着罐口汩出的泡沫愣了五分钟,关敏起身艰难地把剩下的酒倒进厕所。

回到北京,朋友带她到安定医院就诊,医生推荐了aa的“团修”(集体治疗)方法。在517关敏找到了她的助帮人,对方是一个外表慈蔼的英国老妪,当时已戒酒45年。

“嗜酒者只能被引导,不能被逼迫。”这是老人告诉关敏的第一句话,她从不强迫关敏做步骤,而是引导她学会谦卑,敛息戾气,相信有一个高于自己的力量存在,只有它能帮自己戒酒。

aa把这个力量叫做“各自所理解的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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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带有宗教意味的词汇让关敏生厌,她一向蔑视威权,但为了活命,她逼迫自己去谦卑,承认过去那个看似光鲜的自己并不存在,承认自己过去的不堪和卑劣,承认自己丧失了操控生活的能力。对酒鬼来说抑制叛逆秉性如同割肉,但关敏真的做到了。

连续开满90次会后,她看到了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他们诉说的故事就是她的故事,甚至更不堪、更狗血。性侵、暴力、虐待...太多情节让人心酸到麻木。酒鬼人格的成因太复杂,原生家庭功能失调可能只是其中最稀松平常的一条。

令关敏惊奇的是,有的会员最初被家人搀扶着来开会,坚持一段时间后,居然可以满面红光地担任轮值主持人了。

“一个清醒的酒鬼减去一个烂醉的酒鬼,这个差量是什么?”

带着这个疑问关敏开始查阅宗教、哲学典籍,偶然接触到了一个印度教分支。她感觉经文中对世界、善恶的表述“很通俗,说的是人话。”怀着一种还不那么明确的向往,关敏前往偏僻的印度小镇玛雅普(mayapur)朝圣,当关敏围着绛红纱丽跪在万人中央,仰望金光灿灿的圣像时,她感觉自己似乎接近了答案。

戒酒一年后,关敏更加确信有一个高于自己意志的力量存在,它或许不是什么神明,但却包含着一个人虔心向善的所有良知和愿力。aa是自我与这种力量之间的桥梁。

十二步骤的第八条要求嗜酒者向每个伤害过的人承认错误。关敏几经周折要到了前同事的电话,约他出来当面还钱并恳求原谅,那位同事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事,听后非常惊讶,当得知关敏这些年的遭遇后,他表示理解和接受。

2012年,关敏有了第一个被助帮人。一个内蒙女孩在qq群里询问酒瘾相关的问题,关敏热心解答。女孩说自己死了无所谓,就是怕喝了之后做出伤人、杀人之类的事情。关敏表示愿意帮助女孩做康复计划,就这样两人建立了助帮关系。每天关敏都会和女孩用qq语音通话,一起读书,践行十二步骤。一年后,女孩来北京过“清醒生日”,向会员们分享自己的故事,眼神中充满了生命力。

由于精通外语,关敏时常参加国际aa会议,她会把国外最新的资讯带回来,也会把最新的学习资料翻译校对分享给全国会员。

现在关敏独居在东城一个40平米左右的出租屋里,生活平淡而真实。十几年来,她换了四次工作,每次换完都会离会场近2公里,最近一次的工作地点离元嘉国际只有几百米,走着就能去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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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常住人口约2170万,其中有酒精依赖倾向的占3.8%,宿景鹏曾是最不羁的“分子”,遇到aa之后他投生到了分割线上,因为酒鬼是永远无法回归分母的。那条分割线如同一道永不消失的悬崖,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尽可能地引导悬崖下面的人往上爬。

宿景鹏今年38岁,再过两个月他戒酒就满11年了。因为喝酒他丢掉了正式工作,糖尿病加焦虑症使他在清醒后的日子里也难谋到职位。但宿景鹏觉得无所谓,他把东四的房子租出去,每月到手7000块,自己跑到较远的地方租了个便宜小单间,生存并无压力。他不敢和父母有太多接触,怕焦虑发作会伤到二老。

“酒鬼和家人的关系就像水桶里的螃蟹,他们想帮你,但大家的腿都挂在一起,谁都出不去。这事只能靠自己,心里有依靠是戒酒最大的敌人。”

一个荧光绿登山包、一只25厘米高电蓝大水杯、两部裂屏手机是宿景鹏的固定行套,包里装着什么他从不给旁人看,水杯里灌满无糖可乐,两部手机用来接打电话和玩梦幻西游。

喝可乐和玩游戏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酒瘾一秒钟不可能放过我”。

12年前,宿景鹏一手端着不锈钢酒杯,另一手掐着挂号单晃晃悠悠地排队问诊,医生看他那样就不爱搭理,日均30瓶燕京导致转氨酶飙升到400,正常人一般低于40。宿景鹏因喝酒先后住院3次,2008年,濒死的他在北大中医院听说了aa。

最初宿景鹏根本没把aa当回事,助帮人用激将法告诉他“先连续开满90天会再说,少一天咱就别联系了。”

“就算一万个人里有一个能挺下来,那也是我。”宿景鹏内里是个非常自傲的人,先天早慧成绩优异让他有种优越感,加上北京爷们混不吝的脾气,憋着一股劲开满了90天会,风雪无阻。期间有一件事让宿景鹏至今印象深刻。

那天是故事分享会,一个美国女孩当众讲述自己的经历,她讲得很快,翻译有点跟不上,但宿景鹏听到了一个细节,这个女孩曾经为了喝酒去卖身。

“那么漂亮的大姑娘当着几十人说这事儿,你会怎么想?她完全可以不说,但她选择了坦诚,她想活命。”

自此宿景鹏对aa的认识开始转变。他逐字敲完四本戒酒典籍,反复背诵300多遍,自认为对aa的理解达到了不错的水平,但当一个戒酒25年的英国人对他准确说出书中一句原文的页码和段落,并深度阐述它的含义后,宿景鹏才发觉自己根本不懂aa。

aa的灵魂就是践行十二步骤。读书、开会、找助帮人、打电话,其实都是为做步骤准备的,通过承认无能为力、剖析自我、弥补过失和服务他人的程序来使会员实现“人格改变”,从而摆脱酒瘾的钳制。这些并不是形式,而是仪式。把这套仪式严格地贯彻到生活的每个细节当中,无异于一场“苦修”。

“aa让我看到了那个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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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的一个夜里,宿景鹏突然接到被助帮人的电话,对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说自己被母亲反锁在家里,强迫他住院观察,现在焦虑得要爆炸了。那时宿景鹏做助帮人没多久,他让小伙听母亲的,小伙来了句“鹏哥,我他妈可住16楼。”

宿景鹏从小就是胡同串子,最不服要挟。“你丫甭跟我来这套,你是酒鬼我也是酒鬼,想死没人拦着,要跳你他妈赶紧跳!”说完就把电话撂了。

万幸小伙子最后没自杀。助帮人知道后严正警告宿景鹏,“下次决不能这么处理问题,太危险了!”宿景鹏深谙一个酒鬼的心态,“那天听他的语气我就知道他还想活。”

助帮人给宿景鹏讲了自己的故事。有一次他去爬香山,快到半山腰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会员复饮出事了。助帮人当时戒酒刚3个月,联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重蹈覆辙,吓得两腿瘫软浑身颤抖,顺着额头淌白毛汗。他强撑着拨通了自己助帮人的电话,一个美国男人操着生硬但坚定的中文说道:“原地坐下别动,我现在就去接你!”大约3小时后,美国助帮人驱车从天津赶到香山,把他救了下来。

听罢,宿景鹏陷入沉思。在此后的助帮关系中,他再没用过任何极端方法。

北京所有小组中,517的会场氛围最好,去的人也最多。宿景鹏平时比较清闲,加上戒酒年头又长,经常担任主持人。有时他会像“老师”一样质问会员上次为什么缺席,这次为什么迟到,手机为什么不静音...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在他这是过不去的。aa虽然倡导来去自由,但宿景鹏很想维护好环境,留住更多的人。他还被集体选为公共事务负责人,帮忙联系印刷厂、登记和管理会员捐款等事宜。这些工作都是无偿的,完全出于自愿,每两个月轮换一次。

随着媒体曝光,国内知道aa的人逐渐增多,为了方便不能来现场的会员,宿景鹏开通了线上聊天室,定期开网络会议。他发邮件给美国办公室请教相关经验,美国方面的回复是:“你们就是经验。”

aa网络会议史无前例,会员们商定,群管理员必须戒酒1年以上,因为网上经常有人开麦撒酒疯骂街和诋毁aa,定力不足很容易引发复饮。初期的管理职责都落在宿景鹏身上,时间稍长他发现有人混进群里卖假药,甚至建山寨群兜售“听会年卡”。“一张卡卖500,人家第二天要是复饮喝死了,这钱不躺赚吗,aa是救人命的地方,不能让这帮杂碎给糟践了。”

只要见到这种人,宿景鹏立即清理并通报所有会员。被踢出的人会另建小号重新进群开麦大声骂宿景鹏是狗,好几次气得他差点复饮,好在最后一刻拨出助帮人的电话,才从鬼门捡回命来。

关敏和宿景鹏都是幸运的,在酒瘾彻底锁死他们之前遇到了aa,更多人在知道aa之前就已经彻底沦陷了。即便加入aa,90%的人也无法连续开满90场会,撑过1年不碰酒的更是凤毛麟角。

每晚会后,宿景鹏都会和助帮人在楼下聊会天。助帮人点上一根七星,说有个20岁的小伙子很久没来开会了,天天靠吃冰棍转移酒瘾,结果得了肠胃炎卧床在家。白天家属会上见到了男孩的母亲,没忍心戳破真相。

“他儿子已经相当严重了。”

那是潜意识在让男孩喝酒,只要不来开会,结局是注定的。助帮人很想救他,但真的无能为力。宿景鹏听完没说话,转头吐出一口烟,这种事他经历过太多了。

aa里有条明确规定:一旦被助帮人复饮后求助,助帮人决不能孤身前往,必须两人以上同行,这是怕助帮人情绪受诱拐也跟着复饮。

关敏回忆,三年前的春天,一个28岁的美国留学生复饮了,停饮3小时后出现癫痫症状。他当时在北大读博,家人都不在中国,美国会员把他送到医院,由于语言不通他们求助关敏,关敏打给了宿景鹏。当晚10点多,宿景鹏接完电话立即下楼买了7瓶“小二”装进包里,叫上另外两个男会员直奔医院。他知道这种情况的酒鬼必须靠阶段性“补酒”才能保命。

医院走廊里,美国小伙双手交叉紧紧抱着肩膀蹲在角落,腹部贴着膝盖不住地颤抖,每隔20-30秒上身就会大幅度向上窜腾,每窜起一次宿景鹏就给他喂口酒。办理留院观察需要亲属签字,关敏和另一个美国会员留下了姓名。没到后半夜会员们就都陆续走了,宿景鹏独自在病床前守到第二天中午,待小伙子病情稳定才离开。

回家路上,宿景鹏发现包里还剩5瓶小二,他迟疑了3秒,最后把酒挨个拿出来贴着路边码成一排,留给拾荒者或乞丐。

类似关敏的“神迹”宿景鹏也遇到过。一次搭乘地铁经过回龙观时,他挤在人群中忽然感觉特别安详,眼前的一切都有柔和的轮廓,内心出奇的平静和自由。这可能也是由于脑部毛细血管受损造成的幻觉,宿景鹏回想,那种“幻觉”也许就是“上苍”。

道德高尚的人不一定能看见“神”。很多人会隐藏本心去兑换一尊光鲜人设,也有很多人习惯用自我意志匡囿世界的运转,“颠倒梦想”多生于此。抛开酒精的因素,这光怪陆离的世上谁人不是“酒鬼”呢?

宿景鹏熟知每个aa会场之间的n条路线,他最喜欢的交通方式是步行,最远连续走过3个小时。夜里他常在东中街附近游荡,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玩梦幻西游,凌晨三点前他不会睡觉,还有很多人要打电话过来。

注:文中关敏、宿景鹏为化名。

本文涉及aa的内容仅代表被访者个人意见,与aa团体意志无关。

aa不接受任何非会员、组织的捐赠,如无戒酒或正当善意理由请勿打扰团体日常活动。

参考文献:

1.《戒瘾》[美] 阿齐可·穆罕默德著王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为什么我们会上瘾》 [美] 迈克尔·库赫著王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策划 editor|韦语斯

排版 layout|王健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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