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桃花庵主,樂極悲生
鄧志新
四十三
明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唐伯虎在桃花塢的房子終于建起來了。有主房、偏房,還有寬敞的宅院子。房後數不盡的桃花盛開着,千姿百态,芳香宜人,蜂蝶飛舞,燕子呢喃,一條小河沿着桃花塢邊上的荒草地向東流去,在此居住,簡直是陶淵明筆下的武陵人。
喬遷新居那天,放完鞭炮後,唐伯虎突發奇想,把新居起名叫“桃花庵”,還自稱是“桃花庵主”。晚上又和九娘商議,給巧女起芳名叫桃笙如何?九娘說:“給閨女起名桃笙挺好的,可是他爹,好好的房子叫什麼‘庵’哪?那不是尼姑子住的嗎?我可不願意做尼姑。”唐伯虎聽了哈哈大笑說:“媳婦你了解偏了,尼姑住的寺廟是可以叫‘庵’的。但是畫屋、書齋以及普通的茅草房也都可以叫‘庵’,這個‘庵’字不是寺廟專用的,懂不?”經過唐伯虎這麼一解釋,他媳婦道:“還是你這個大才子有學問,你媳婦我領教了!”,逗得唐伯虎也樂了。
有了這樣美好環境,唐伯虎說:“我就如同陶淵明再世,不過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是‘桃花庵裡住,賣畫有餘錢’。”中午,他喝了幾盅小酒,回想這麼多年的苦樂悲傷,跌宕起伏,如今終于有了美滿幸福的家庭,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禁感慨萬千,趁着三分醉意,他展紙揮筆,用“頂針體”,一氣呵成寫下了享譽古今的《桃花庵歌》: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将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貧賤比車馬,他得奔馳我得閑。
別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寫罷這首《桃花庵歌》,唐伯虎興猶未盡,又用大号字寫在紙上,挂在牆上,每天從書畫軒回來,他都要面對《桃花庵歌》欣賞一番。在這樣好的環境下,唐伯虎更加勤奮創作,他從南方七省壯遊帶回來的那些素描,多半在這一時期繪畫成功。生意上的事也沒有放松,他每天在書畫軒與桃花庵之間來回奔忙,到家有媳婦做的可口飯菜,再喝點小酒,心裡樂滋滋的。
聽說唐伯虎在城北的桃花塢建房,還冠名桃花庵,遠近不少朋友都紛紛前來觀賞祝賀。這一天,他弟弟唐申帶祝枝山等好友和姑蘇著名書法家王寵前來,中午暢飲一番。席間,唐伯虎的乖女兒巧女,在他爹的鼓動下,在叔叔們面前朗誦了好幾首唐詩、宋詞,那伶牙俐齒的,嗓音清脆甜美,人又長得像她媽似的漂亮,博得客人贊不絕口,直誇大才子生小才女。唐伯虎笑道:“哪裡?都是她媽教的,我哪有時間哪!”
朋友來訪,開懷暢飲一番也就過去了,不想幾天後,王寵家竟托媒人上門求親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呢?起因還是巧女那天當衆朗誦詩詞,嶄露才氣、品貌,被王寵看好了。他認為自己的兒子剛比巧女小一、兩歲,這門親事要能說成了,将來肯定是一對絕配。論家庭,唐伯虎也是江南才子,聞名全國,雖家境欠佳,也算得上門當戶對,事不宜遲,以防被他人捷足先登。王寵家既然托媒為兒子求親了,怎麼應對呢?唐伯虎和九娘商量認為,王寵是當今大書法家,家境也好,受人尊敬,兒子肯定也不差,就回話允下這門親事,不過,巧女尚幼,待雙方成年才能嫁娶。王寵聞後大喜,決定在姑蘇城裡擺下訂親酒宴,兩家長輩、兒女見面,又請親戚作陪,這親就定下來了,自那以後,兩家交往頻繁,與一般人家自然不同。
由于唐伯虎在桃花塢建桃花庵,名聲越來越大,一些文人雅士也紛紛來訪。唐伯虎少不了接待應酬,客人要在這吃喝随便,走也不問。轉眼間到了夏天,天氣炎熱,為了避暑唐伯虎隻早晚去書畫軒洽談一下業務,大部分時間回桃花庵休息。他在桃花庵後坡的桃樹蔭下放張涼床,小扇子一拿朝床上一躺,小南風吹着挺舒服的。如果天氣過熱受不了,那邊不是有條小河嗎?他走到河邊,衣服一脫,往河裡一跳,洗完澡上來,也不穿衣服用手拿着,渾身赤條條的,男人那副“外挂”處黑乎乎的,晃蕩晃蕩的又回到小涼床邊,朝床上這麼一躺自在得很。

這一天,唐伯虎的同門師弟文征明,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也約幾個朋友,一起到桃花塢找師兄閑聊,一路上誇他的師兄唐伯虎如何好,人才品行都沒得說的。他們到庵裡問九娘嫂子師兄哪去了?沈九娘說:“不過在後坡桃樹下納涼,你們自己去找吧!嫂子就不陪你們去了,中午不走在這吃飯啊?”文征明他們來到後坡桃樹林,一看他師兄一絲不挂正在床上躺着,這情形可與一路上吹得大不相同,當今大才子儀表堂堂的咋能這樣呢?幸虧女眷們今天沒帶他們來。文征明泛紅着臉喊道:“師兄,我們幾個看你來了,你還不起來呀?”
唐伯虎一看師弟文征明來了,非常高興,拿着扇子一骨碌翻身起來,也沒穿衣服,光光地站起來笑着說:“你們來了?好!跟我回家聊。”文征明不好意思地說:“師兄,把衣服穿上去!”唐伯虎大概光身慣了,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穿衣服,于是趕緊穿上衣服,和文征明幾個說笑着回到庵裡。他們幾個談古論今一直聊到下午,飯也吃了,酒也喝了,幾個人起身告辭,唐伯虎送出老遠的,在一條茶道上,文征明要跟唐伯虎單獨說句話。文征明說:“師兄,你各方面都好,小弟我一直都很佩服你,可是今天在後坡看到你,怎麼能不穿衣服呢?我們好歹都是文化人,今後還是要斯文些好。”這本來是小弟對兄長的好言勸告,誰知唐伯虎把眼一翻并不領情,反而生氣地說:“你要是看不慣那就算,我就這樣子改不了啦!”文征明被戗得紅着臉,想不到他師兄變成這樣,這個“算”字,可有絕交的意思啊!無奈隻得抱拳作別,一路傳回心裡挺難過的。
晚上,唐伯虎對媳婦說:“今天我說的話,就怕師弟文征明能生氣。”沈九娘說:“今天喝酒時,你們不是談得挺投緣的嗎?你說什麼話啦?”唐伯虎就把送別時,文征明說的和他回的話重複一遍。他媳婦說:“他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師弟對你說的是好話,你怎麼能那樣戗人家呢?再說了,你熱天光着身子,我能看得慣,就連我們的閨女都害羞看不慣,她一見你光着身子就跑藏起來你知道不?”
唐伯虎說:“我心裡想啊,人本來長的不就是那麼回事嗎?穿不穿衣服都一樣,誰還不知道誰身上長什麼呀?我估計再過幾百年後,也許我們人類夏天就不穿衣服了,大街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赤條條多的是,我這不過是想法超前了一點。”他媳婦被他說的哭笑不得,愣了半天才說:“你這也太超前了吧?至少現在除了你以外,別人可不這麼認為。他爹,交個朋友不容易,惱一個朋友就一句話的事,你師弟說的沒錯,我看你還是給人家道個歉吧!”聽了媳婦的一番話,唐伯虎細想也是,自己想個性解放,不等于別人也是這麼想的。于是,他提筆向文征明寫了封緻歉信,承認是為兄說的不對,還請小弟寬恕。文征明接到信後,心裡的疙瘩解開了,他們又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