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紀堯姆.米索著
接上篇
搜查下來沒什麼大收獲:十來支大麻,一點可卡因,幾塊冰毒。倒黴的一天。
回到南特爾警察局,例行公事完成程式後,他真想吐、想哭、想逃離,同時家望他怎麼也睡不着, 總感覺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那女人最後的眼神讓他寝食不安...
倒黴的夜晚。
馬丁起身重新發動汽車開向郊區:外環線,聖烏昂,讓納維利埃,呂特街區。他在這個貧民區裡步行兜了一圈, 詢問了幾個倚在牆上的小混混,随後上樓來到剛才的那套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他在尋找什麼東西,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他翻看卧室、廚房、廁所,他尋...接着他下樓,在樓梯口停下,檢視信箱、電梯隔層,他在尋找...室外,寒冷的夜,讨厭的雨,他在尋....庫汽車、機車、卡車車廂,他尋......陣哭聲?他不知道哪兒來的預感,掀開第一個垃圾桶的蓋子, 在裡面亂翻,心裡十分緊張。肯定有什麼。即使在沒找到之前,馬丁也堅信自己的直覺。終于,他在一個超市用的大塑膠袋裡抱出一個頭上還粘着胎盤碎片的新生兒。嬰孩被人草草裹在一件毛衣裡, 已經凍僵。好像沒氣了,不,也許還在喘氣。他甚至顧不上叫救護車,把孩子往大衣裡一裹,沖進自己的汽車,把孩子放到後座上,然後按上警燈,呼嘯着朝東邊的安布瓦斯帕爾醫院疾駛,剛才那個女人睡袍上的血不僅是割腕的血,還有産後的大出血,那些急救中心的渾蛋居然沒看出來!他打電話給醫院告知他即将到達,他朝嬰兒看了一眼,是個女孩,個頭小得讓他既迷惑又擔心。孩子不足月,那是肯定的,但她在母親腹中到底待了多久? 七個月?八個月?
到了醫院,例行手續需填寫登記表。女嬰姓名?他努力回憶着孩子
母親的姓,至于名字,他腦子裡第一個湧上來的就是卡米拉。
接下來他等了很長時間,沒等到什麼結果。第二天他又來。檢查結果表明,這名
女嬰就像吸毒者一樣有毒瘾,表現出強烈的戒斷症狀,隻能繼續住院治療。但為什麼她這麼瘦小?因為毒品降低了胎盤的血流供應,造成胎兒發育遲緩。第三天他又來,看到女嬰在死亡線上痛苦地掙紮,他恨不得替她承擔。第四天醫生告訴他女嬰最嚴重的戒斷階段已經挨過去,但身為艾滋病毒攜帶者,難免會留下些後遺症甚至殘疾。第五天他不再去醫院,晚上大部分時間泡在一家寒酸的小酒館喝伏特加。卡米拉是嘉布麗埃最喜歡的名字,是他們想給未來的女兒取的名字。第六天他沒去上班,第七天他把這份回憶封存起來,不許自己再去想卡米拉。
然後很多年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索妮亞.阿熱布來到他的辦公室....
醫院屋頂上的大平台被改造成綠意盎然的空中花園,放着些柳條桌子和椅子。
短友,微翹的小鼻子,
一個十歲左右可愛小丐的女孩子,似乎正沉浸在谷口次郎的漫畫《遙遠的街道》中不能自拔。
“嗨,卡米拉。”
“馬丁!”
她從書中擡起頭,奔過來親吻馬丁。馬丁把她抱起來使動轉了兩圈,那是他們每次見面時的保留節目。
三年前,卡米拉在收養她的家庭裡遇到了一些危機, 從小給她石病的索妮亞:阿熱布醫生決定告訴她出生的真相。卡米拉由此定要見見這位救了她性命的古怪大哥哥。他們的這種秘密會面給女孩帶來很好的安撫,索妮亞的冒險沒有白費。
不管發生什麼,他們每周見一次,總是在這裡,總是在周三。
卡米拉很漂亮,也很活潑健康。每當馬丁看着她的時候,就好像看到生命的力量在他眼前綻放。這是最好的見證,生活不總是肮髒和不幸的,
有時也會給人意想不到的劄物。先天畸形的危險不存在了!艾滋病毒消失了!不幸的宿命被打破了!
“哎,冷死了,馬丁搓着手說,“你就不想回屋裡去?'
“不想,我要好好曬曬太陽!再說了,我喜歡冷一點,讓人有精神。
他在她身邊坐下,望着遠處巴黎無數的屋頂出神。
“該本漫畫好看嗎?
“棒極了!”女孩很興奮,
“謝謝你推薦給我。”
“喜歡就好。”
他打開雙肩肯包,拿出那隻綠色的ipod,,這是他幾個月前送給她的禮物。
“我給你下載下傳了許多音樂,馬文,蓋伊、'the cure 樂隊、u2樂隊和
雅克:布雷爾的歌.”
“我想要碧昂絲和布蘭妮的!。
“那你為什麼不幹脆把辣妹組合一起要了?
他湊近她的椅子,用嚴肅一點的口吻說。“聽着,我們倆得談談-."
她緊張地注視着他,感覺某種危險正在威脅她平靜的生活。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諺語叫做人遠情疏”。
她搖搖頭。
當他給她解釋為什麼這個諺語對他們永遠都不适用時,仿佛有一位天使在光亮中飛過,翅膀輕輕掠過冬日最後一縷陽光。
克萊貝爾大道
機車在黑夜裡風馳電掣地劃過。
星形廣場
馬丁抹了一把頭盔擋風鏡上的雨水。
離開法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瓦格拉姆大街
最後一個要見的,依然是個女人.....
他第一次碰見妮可,是在烏利斯的家樂福收銀台前排隊。
馬丁是偶然去那裡的。他的外祖父母在伊維特上布雷的一-座 老年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生活,他從來沒有真正和他們很親近過,不過還是每月去看望他們一次,聽聽他們的抱怨。回家時他在路過的商業中心停了一下,采購了一些日用品:香蒜通心粉、 煉乳、零度可樂、康奈利新出的小說,美劇《六英尺下》的最後一季.....
排在他前面的年輕女人身材修長,金發,勻稱的五官和有些怯生生的神情吸引了不少男土的目光。她與收銀員簡單對話時,他聽出了她的斯拉夫口音。特别是他在她眼中看到一些正在枯菱但仍魅力殘存的火花,讓他想起另一 雙閃閃發亮的眸子。
她付好錢很快走遠。在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下, 馬丁把手上的商品朝傳送帶上一扔追了上去。
“小姐!
當她回過頭,他感覺她就像隻獵人面前的火烈鳥。 他很想對她說“别怕”但他沒有。相反,他掏出了他的警察證,喊道:“警察,檢查身份證!請出示你的證件。”
半小時後,她上了他的車,他把她送到她居住的大樓下。她住在多尼耶的一個貧民區,和一個女伴合租套較高價的電梯大廈。 她叫斯韋特蘭娜,但大家都叫她妮可,因為她長得很像地下絲絨樂隊中的那名女歌手。她有一個藝術史的研究所學生文憑,但這派不了什麼用場。她從基輔來到莫斯科的-家小公司做模特, 勉強糊口,直到她的經紀 人用西方世界的錦繡前程來誘惑她。
一座虛幻的伊甸園迫使她淪落街頭賣笑,一天天地堕落。
他甚至問起了她的價格。她并沒有垂下眼睛,而是自然地回答:根據不同程度的享受,從五十至二百歐元不等。他遞給她二百歐元,指令道:“閉上眼睛,然後做到最好。”
“這樣....在汽車裡?”
“對。”
她閉上了眼睛,他擰開開關,放人張他最喜歡聽的cd.艾拉:費鼓傑拉與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二 重明。随後他拐人國道118朝巴黎方向開去。
她很意外,但也隻好順從, 全程直閉着眼睛, 讓艾拉和路易斯的歌聲撫慰自己。
半小時後他們登上協和廣場那個巨大的摩天輪。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放松下來,雖然心底仍舊有些忐忑不安。但生活已經教會她,享受當下。
看着香榭麗舍大道上像在跳舞一樣 此起彼伏閃爍的霓虹燈,妮可高興得像個孩子。當他們的觀景廂升到最高處時,她将頭往後一仰,如同祭台上的祭品。馬丁注視着她,她的臉在燈光映照下泛着晶光,仿佛正蒙受深恩。
之後,他帶她去巴薩諾街的一個小館子吃了牛肝菌餃子和玉米粥泡餅幹。最後他們回到烏利斯,到她家樓下。
大腿、他的.....接着,妮可的手沿着他的小腿往上,撫摸他的膝蓋、
“不.”他說着推開了她的手,示意她離開。
斯韋特蘭娜下車,看着馬丁遠去。
她感覺幸福的同時又覺得悲傷。
接下來的一周他們又見面了,之後的一年他們經常見面,總是同樣的價格:二百歐元。這是一種提醒,提醒他不墜人情網,提醒她不要心生幻想。
在馬丁的心裡,這麼做是為了讓自己從肮髒的現實中暫時逃離,喘一口氣。汽車裡的口交, 諾福特酒店裡的匆忙苟且,緻幻劑營造的狂.....都隻為擺脫那囚徒般無力掌控生活的感覺。
他記得他們的每一次約會 :市政廳廣場前滑旱冰,布廖内的冬季馬戲,法蘭西體育場的演唱會,大皇宮的畢加索、庫爾貝的畫展,馬裡尼劇院的《生活在眼前》......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