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辛刺客團能成為西方文化中刺客的代名詞,絕非浪得虛名,他們有着鮮明的組織特征。
首先是幾乎百分之百的暗殺成功率。當時的人們普遍相信,隻要被列入了阿薩辛刺客團的暗殺名單,遇刺身亡就會是闆上釘釘的事了。唯一不确定的隻是遇刺的時間和地點,甚至僅僅是謠傳某人和阿薩辛組織結怨或者被拉進了暗殺黑名單,也足以讓此人聞風喪膽,亡命天涯。因為列入名單裡的人幾乎無以存活,很多王公貴族為此不惜每年上繳巨額“保護費”,以祈求山中老人不要将他們列入“榜單”。
其次是刺殺的極度隐蔽性。阿薩辛刺客常常會假扮虔誠的教徒,混迹在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目标,突然發起攻擊。例如,當時蘇丹的首相尼紮姆在回宮的路上,便被化妝成伊斯蘭教托缽僧的阿薩辛刺客用短劍刺入其心髒而命喪黃泉。另一個阿拉伯的總督雖然一直有重兵護衛,但最終還是在清真寺做禮拜時遭到刺殺,因為衛兵們萬萬沒想到會有人敢冒犯真主在神聖的清真寺中殺人。還有一個案例是說兩名阿薩辛刺客暗殺一位十字軍的侯爵,暗殺過程中,一名刺客被殺,侯爵也受了傷,而另一名刺客則暫時逃脫了。他并沒有放棄計劃,而是藏在了禮拜堂裡,因為他雖然是穆斯林,但多年的訓練令他熟知這位侯爵一定會到禮拜堂裡為自己幸運免難而來感謝上帝。果然,這位受傷的侯爵如期而至,在他跪下來祈禱時,便被那名幸存下來的刺客悄然奪取了性命……
為了讓暗殺行動進行得天衣無縫,阿薩辛組織往往會提前布下間諜網,他們會把教育訓練好的刺客派遣到某地,令其和普通人一起生活,以普通人的身份潛伏一段時間,有時甚至長達數年。刺客會完全融入當地社會,甚至娶妻生子,然而一旦某日接到刺殺指令,他們就會立即撕下僞裝的外衣,果斷出手,既快又準,且無人懷疑。
最後便是這個組織成員聞名天下的絕對服從精神。所有的阿薩辛刺客,一旦完成刺殺目的,便會放下武器,等待被抓獲,即使面對死亡也不會有任何質疑,而且看起來非常期待死亡。這樣奇怪的行為源于組織的首領告訴過他們,執行了首領的指令而死亡的信徒定能升入天堂。對這些刺客來說,連死亡都不畏懼,更何況威脅或拷打了。據說有一次山中老人為了向蘇丹的使臣顯示他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向一名年輕信徒點了一下頭,于是此人便當即抽刀自刎;又點了一下頭,另一名年輕的信徒立刻從城牆上跳了下去。使臣震驚不已,而山中長老則悠悠地表示說他還有六萬名這樣的勇士,随時随地都能像這樣無條件服從他的指令。

15世紀一份波斯文獻中的阿薩辛總部“鷹巢”
有明确史料記載的薩辛刺客團第一次暗殺,是于1092年由一名叫作布·塔希爾·阿拉尼的刺客實施,阿薩辛派的首秀也成為了日後他們曆次暗殺的範例。此人化裝為遜尼派的教徒前去刺殺遜尼派領袖維茲爾·阿裡·穆爾克,他在僞裝向維茲爾陳情的時候突然抽出暗藏的匕首,一擊便刺中了要害,為接下來的刺殺行動拉開了序幕。
1187年,偉大的埃及蘇丹薩拉丁于哈丁會戰中決定性地擊敗了十字軍主力,稍後更順利拿下了聖城耶路撒冷及阿卡。據說,教皇烏爾班三世聽聞這個消息後當即驚懼而死。西方主要列強在新教皇号召下為了奪回聖城發動了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其中領軍人物為一代枭雄英國獅心王理查一世。經過鏖戰,雙方互有勝負,獅心王與十字軍收複了部分耶路撒冷王國的失土(但不包括耶路撒冷本身)。公元1192年,蒙費拉的康拉德被貴族推選為耶路撒冷國王,并得到了理查一世的準許(雖然有些勉強)。此時的康拉德,意氣風發,磨拳擦掌,準備為收複聖城做出最後一搏。
薩拉丁接受十字軍的投降
獅心王理查一世之墓
然而,康拉德還來不及正式加冕,一樁意外便永遠改變了曆史。是年4月28日上午,康拉德懷孕的皇後伊薩貝拉準備同丈夫共進午餐,然而在國王傳回宮殿的途中,有兩名基督徒香客與他“不期而遇”,他們恭敬地對康拉德鞠躬并在胸前劃着十字。如此虔誠的舉動使國王和他的衛隊都放松了警惕。當這兩個香客走到康拉德跟前的時候,他們突然從衣襟下拔出短劍,寒光一閃,兩把利刃,一隻刺入康拉德後背,一隻刺入肋部。其手法有如屠宰牲畜,殘忍、精準、無情。當衛士們反應過來時,耶路撒冷國王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他們殺死了一名刺客,活捉了另一人,這時才發現這些年輕的刺客根本不是基督徒,而是虔誠的穆斯林,是大名鼎鼎的阿薩辛刺客。根據長久以來的對弑君重罪的懲罰傳統,刺客将受剝皮和慢煎緻死這兩種酷刑的折磨,但在行刑過程中,阿薩辛人默默承受着,既不哀嚎也不求饒,而是微笑着面對着死亡,雙眸炯炯有神,似乎在期待着什麼。這一場景令觀刑的貴族和群眾不寒而栗。也許是對阿薩辛刺客團的忌憚,也許是因為戰場上損耗過多,最終獅心王選擇了與薩拉丁和談,穆斯林得以保留聖地,而基督徒則獲得了和平朝聖的權利。
慘遭阿薩辛派毒手的耶路撒冷國王康拉德
類似成功的刺殺案例不勝枚舉。當然,阿薩辛派也懂得不戰而屈人之兵。在絕對占優的情況下,他們也樂于通過恐吓來達到目的。例如,在阿薩辛刺客暗殺了尼紮姆·穆勒克的兒子之後,這位父親就憤怒地立誓,宣揚他即将帶領一支曆史上絕無僅有精英部隊向阿薩辛刺客團的居住地“鷹巢”進軍,一舉摧毀這塊地域及其所有的居民。經過長途跋涉,在一天夜晚,他們終于看到了高聳于山頭的城堡,于是尼紮姆·穆勒克下令在阿爾博茨的山腳下紮營整修,之後他便入自己的營帳倒頭呼呼大睡。他堅信第二天早晨起來後,就能率領他的士兵們與阿薩辛派展開一場史上空前的正義複仇,并将他們一網打盡,為這個世界鏟除一顆毒瘤。但當第二天醒來後,他赫然發現卧榻旁的沙地上竟插着一把亮堂堂的匕首,其隻有刀把露在外面,匕首下刺着一張字條,上面警告他說等待他和他的軍隊的将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尼紮姆.穆勒克的随從與侍衛誰也無法解釋匕首和紙條究竟是怎麼放進營帳的,他們中沒有任何人看到過外人接近過營帳。于是全軍軍心大亂,每個人都處在歇斯底裡的恐懼中。尼紮姆·穆勒克算裝作鎮定,但也心有餘悸。審時度勢之後,他決定取消這次襲擊,并叮囑軍隊在未來的日子裡,一定不能進入這個地區。由此阿薩辛派不費一兵一卒便化解了大兵臨境,此後更加有恃無恐。
但月滿則虧,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阿薩辛刺客團對中東的恐怖主義統治一直持續到十三世紀。哈桑逝世後,他的兒子和忠實的追随者掌握了政權,他的後裔至少有三代人繼承了他未完成的事業。但阿薩辛派到十三世紀已在走下坡路,因為過去作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暗殺也難以抵擋更為兇猛殘暴的對手——蒙古人。
十三世紀,成群結隊的蒙古人從東方如潮水般襲來,他們的強悍、冷血與殘暴令阿薩辛刺客團都惶恐不已。蒙古鐵騎如同旋風一般橫掃伊朗高原、中東、近東,乃至東歐。面對共同的強敵,什葉派和遜尼派總算冰釋前嫌,開始商議共同應戰。但這醒悟已經為時太晚了。
當時,蒙古可汗蒙哥派遣其弟旭烈兀帶領蒙古軍隊西征,一路所向披靡。阿薩辛派為了挽救伊斯蘭世界,試圖謀刺蒙哥,但在蒙古人的嚴密防衛下功虧一篑。此舉徹底激怒了蒙古帝國,他們将阿薩辛派視作了心腹之患。阿薩辛派擁有多座地勢險要的城堡,他們相信大可以據險自保,但他們不知道旭烈兀是有備而來,他的西征軍中有一支來自中國的萬人工程部隊。這些工程兵會制造精巧靈活的滑輪戰車,并能将巨大的攻城器械拆卸後再一件件地運上山,接着在要塞下一一組裝起來。1256年,旭烈兀大軍渡過阿姆河,逼近阿剌模忒堡。據說末代阿薩辛派教主魯克賴丁庫沙也曾向蒙古人示好求和,但遭到了斷然拒絕。最終經過長期圍困,1256年12月“鷹巢”向蒙古軍開門投降,這宣告了阿薩辛派輝煌曆史的終結。
旭烈兀與皇後
蒙古大軍圍攻鷹巢
對于阿薩辛派的毀滅,馬可波羅在其遊記《馬可波羅行紀》中用簡練的語言做了粗略的記載:“基督教誕生後1252年,東鞑靼君主旭烈日聞此老(即教主山中長老)之大惡,欲滅之。乃選一将,命率一大軍進圍此堡。堡甚堅,圍之三年而不能克。設若彼等有糧可食,彼等殆永不能克之。然三年之後,糧食欠缺,遂盡作俘虜。山老及其部衆并被屠殺。嗣後不複有其他長老,蓋其惡貫已盈之。”
波斯曆史學家志費尼在《世界征服者史》中用更加生動形象的語言描繪了這場激烈的戰争:“蒙古軍随着他的晨飲,彈響戰争的豎琴,并且一心要摧毀敵人的防禦,他們準備用射石機和石頭作戰。同時侯,該堡的守軍,在夜裡備戰并把他們倚天的城樓交給同夥的匪徒後,開始交戰;他們豎起射石機的架子,發射一排猛烈的石頭。‘你們束緊繩索,勇敢地攻擊;如果最後不失誤,那該多好。’在另一邊,年輕的士兵也用長矛般的箭矢劈開發絲,同時他們自己在矢石面前不退縮。箭矢,這是死神發出的緻命之矛,飛向那些歹徒,像雹子穿過篩狀雲層那樣飛行。‘箭矢透過甲衣,有如春風吹過花瓣。’當太陽收回他前面的影盾時,他們停止戰鬥,但在第四天,這是他們的生死關頭,也是真理的證據得到明确之時。當天剛破曉時,呼嘯和呐喊四起,在兩邊,他們都涉足于戰争之途。弓弩從城牆上射出飛矢,同時,在無計可施時,契丹匠人(指中國人)制造的射程為二千五百步的一種迦曼亦格甫就用來射擊那些蠢貨;在妖魔般的異教徒中,很多士兵為那些疾若流星的箭杆燒傷。從城堡上,石頭也像樹葉一樣傾落,但無一人受傷。那天嘗到了蒙古人的君威後,他們停止戰鬥,城堡的守軍在激戰後叩打和平之門。”
蒙古軍憑借着欺詐、殘酷和強大的軍事力量,來勢洶湧。山老見大勢已去,不得已隻能投降,在他的帶頭作用下,屬于阿薩辛派的一百多個大小城堡相繼投降,但仍有一些激進分子還在負隅頑抗,旭烈兀大軍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将其全部一網打盡,徹底摧毀。蒙古人在解除阿薩辛派的武裝之後,将所有城堡一個不留地搗毀,而哈桑一手精心策劃的人間天堂也被其損毀。并且,旭烈兀違背了對阿薩辛派的諾言,下令将阿薩辛的所有人全部殺死,尤其是山老的家族。阿薩辛派太忠誠,太狂熱,人數過多,以至于一時難以徹底消滅掉,即使蒙古人的大屠殺海嘯般波及了不少地區。後繼的蒙古大軍以征發民兵為由,将庫希斯坦的伊斯瑪儀教徒全部殺死,其他地方的伊斯瑪儀人也難逃這場聲勢浩大的屠殺命運。曾經震懾西域百年的暗殺組織就此土崩瓦解了。
位于叙利亞的阿薩辛城堡遺址
雖然阿薩辛作為一個嚴密的組織已經退出了曆史舞台,但它的影響一直持續了很多個世紀。第一代教主哈桑為暗殺團建立了一套同心圓權力結構,與傳統金字塔結構相比,因為其核心内部機制是隐藏不露的,并且圓圈的多少也不确定,這也就意味着圓心外面的人永遠不能摸清他們的距離真正的權力“圓心”有多遙遠。阿薩辛派這樣的設計非常适合秘密組織的行動原則,而且即使組織遭到部分破壞,也沒有全盤崩潰之虞,于是,他們的組織模式與結構便漸漸成為了後世各種間諜、秘密組織競相模仿的對象。其中最著名例子之一便屬共濟會,他們從聖殿騎士團那裡獲得組織結構上的靈感,而聖殿騎士則是十字軍遠征時期阿薩辛派的著名同盟者。
阿薩辛派的一支最極端也是最值得信任的追随者和繼承者最終組成了非達因集團,這個名字仍然與伊斯蘭教狂熱的信徒有着密切的關系,他們抵禦的對象是與一切對抗先知的敵人,無論他們是西方的異教徒還是走向“錯誤道路”的伊斯蘭信徒。這樣的極端聖戰思維,以及通過非正常的秘密戰形式打擊敵人的構思,今天仍然活躍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從車臣的人肉炸彈“黑寡婦”,到911撞擊世貿的民航航班,再到巴格達與耶路撒冷的路邊爆炸,阿薩辛派的影響依舊陰魂不散。對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樣做的目的與當年“山中老人”的許諾如出一轍:即死後能夠進入極樂天堂,享受無盡的歡樂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