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忙罷秋收,正是蕃薯上市的時候,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人們在拉着車子賣蕃薯的老鄉那裡,高高興興地挑選這來自鄉村的美果,而今人們喜歡吃蕃薯,隻是為了健康營養和食品多樣化,但是,六、七十年代,卻是農村人餐桌上的主食。
二十世紀60年代,蕃薯是農村人最主要的食品。蕃薯塊、蕃薯片兒、蕃薯條、蕃薯面、蕃薯窩頭、蕃薯湯,就連蕃薯秧子、蕃薯葉都成了農村飯桌上的美餐佳肴。
我老家屬于豫北平原地區,那年月俺村也種蕃薯,由于人多地少,種的很是不夠吃,沒有人家北嶺上農村種的多,那裡村落稀、地面廣,可稱資源豐富。更具吸引力的,是北嶺上旱地多,産的紫皮蕃薯特别好吃,不管是蒸是煮還是燒,吃起來又香又甜。是以,我們一幫子小青年就開始商量着向北嶺進軍。幹啥,罶蕃薯去。
當時,我剛考到了安陽縣一中,自己更需要準備自己的幹糧。二話不說,我果斷地加入到罶蕃薯隊伍。每逢星期六回到家,第二天天不亮就跟着本街小夥伴出發了。
所謂罶蕃薯,不是在地面上拾,是當地村民刨過蕃薯後,撿人家地下的‘漏網之薯’。
罶蕃薯,一要工具好,二要肯出力。古人雲: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當時,翻地最好用尖頭鍁,用這種鐵鍁省勁,翻地翻得快。我給娘要了幾塊錢跑到供銷社代銷店,買了一個鐵鍁頭。可是店裡沒有賣鍁把的。我想來想去想到了葦溝。
我們村西邊有一個十來裡長的大葦溝,葦溝裡樹不少,以前我見過,有時刮大風樹枝折了會垂下來,說死不死說活不活。想到此,我掂了一把舊菜刀鑽進了唰唰作響的蘆葦溝。
在蘆葦溝裡我找來找去,終于找到一根可以做鍁把的折下來的柳樹枝。于是,我爬到樹上,把它砍了下來。當我滿懷歡喜要帶回勝利品的時候,一擡頭大吃一驚,“黑鬼”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後。他黑黑的臉膛,高高的個子,兩眼惡狠狠地盯着我:
“誰叫你來砍樹的,這是我們小隊的。”
我說:“我砍的是一根死樹枝。”
他說:“還想花蔴疙料嘴?!|”他說着就奪我手裡的菜刀,還抓着我的胳膊,詐呼我:“咱到大隊去,叫你再犟嘴。‘‘砍一罰三栽五’的規定’你知道嗎?!”
接着,我和他來到大隊見到民兵營長,民兵營長聽了我的辯解之後,讓我把那根樹枝拖到大隊院裡。幾個上年紀的人見了也給我幫腔,他們指着樹枝說:“這不能叫樹,隻能叫樹枝兒。‘黑鬼’你就高擡貴手吧”。然後,有人給我使了個眼色:“拖走吧,放到大隊院裡礙事。”就這樣我才有了鍁把。
事後我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如果不是那幾個上年紀的人幫我說話,還真壞大事兒。原來,‘砍一罰三栽五’就是砍一棵樹罰三棵樹的錢,再負責栽五棵樹,并且誰舉報獎勵誰。‘黑鬼’沒有把獎錢領到手,我想他當時氣得肯定惱一頭大疙瘩,哈哈。
時值秋天,我村種麥後,農活并不忙,待上北嶺罶蕃薯的事情準備就緒之後,我和本街七八十來個小青年約好,帶着幹糧、鐵鍁、布袋,黎明時分就朝着北嶺出發了。
北嶺,乃太行山向安豐方向一餘脈也。土多石少,巍然屹立,小時候印象最深的是下了大雪,它橫在我村北部,綿延數十裡長,遠看像一條白色巨龍,銀光閃閃,十分好看。北嶺上主要農作物就是蕃薯、棉花、玉米等,至于種小麥當時收成很低。由于北嶺大面積種蕃薯,正好給我們提供了‘用武之地’。
從我們村子到北嶺上向北,需要經過一路二河三村莊,一路是安李鐵路,二河是珠河、汾洪江,三村是姬家屯、蔣村、張賈店然後就到了北嶺。過了張賈店村北頭,我們的罶蕃薯隊伍便兵分三路,一路向正北,一路向西北,一路向東北,這樣做既不發生争搶地盤,又便于小部隊作戰,互相離得又不太遠,一但有外鄉人欺負我們,又能短時間取得聯系互相支援,我們商量好等到日落西山一起到張賈店南地,汾洪江北岸集合,然後一起回家。
秋收之後,除去一些散落在地頭的蕃薯秧和部分玉米稭稈,金燦燦的黃土地到處閃着誘人的光彩。當地由于勞力少,地面廣,是以收蕃薯有的是用镢頭刨,有的是用犁翻,社員再細心拾,漏網之薯也在所難免。
當我們選好地塊,便不顧一切地用尖鍁一鍁一鍁用力地剜地,突然發現一塊蕃薯便驚喜地拾起來,于是勁頭更大,接着又使勁地剜呀翻呀,就這樣累得滿頭大汗,心裡也不覺得累。并且和身邊的小夥伴互相報喜,互相鼓勵。
罶蕃薯收獲大小看地塊,有的地塊漏網之薯比較多點兒,有的地塊漏網之薯就很少。鑒于這種情況,需要經常轉移“戰場”,選擇“寶地”。有時候一天能罶一布袋,有時一天能罶半布袋。平均每天都可罶到二三十斤。每當傍晚扛着“戰利品”下嶺回家,在路上我們總是愛唱當時的流行歌曲《打耙歸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耙把營歸,把營歸。蕃薯布袋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在北嶺罶蕃薯,有時候也會遇上麻煩。由于當地村民發現外地來北嶺罶蕃薯的,有時候把地翻得很不平整,是以,開始“找茬”。
那是我和一個小夥伴在蔣村鄉高喻村罶蕃薯,那天我們正在高喻村西溝用尖鍁翻地翻得來勁,突然身後跑來一個年約五十來歲的壯漢大聲呵斥道:“小孩,誰叫你們來俺村罶蕃薯?把鍁給我。”
當時,我拔腿想跑。一扭頭,那壯漢已經抓住了小夥伴的尖鍁,并且把我們倆人的幹糧布袋緊緊攥在手裡。
沒辦法,我們被“俘虜”,隻好乖乖跟着那壯漢往高喻村走去。
當我定神一看,高喻村大約隻有十幾戶人家,可以說是我見到的最小最小的村莊。一進村,通過高喻村民才知道那壯漢是高喻大隊黨支部書記。
這個支書可夠壞,他把我們的唯一戰鬥工具尖鍁沒收了,而且還把我們的幹糧布袋系到我們伸手夠不着的小榆樹上,向着他們村裡人說:“看看這倆小孩,帶着蔥花小油餅,還來咱這窮地方罶蕃薯。”
我說“在家我們也不是天天吃餅的,這是偶然現象。”
那支書說:“還狡辯。那你們寫份保證書,就說今後不再來高喻罶蕃薯。”
我說:“行,那你得把幹糧和尖鍁歸還我們。”
那支書說:“還想要東西。放你們走,就不錯了。要不把你送到大隊關幾天?”
我說:“明天我們還要上學呢!”這時候,村裡有個中年婦女看到我的小夥伴吓哭了,她對支書說:“支書,放了這倆小孩吧,甭叫他們家裡人心焦。”接着又跟我們說:“還不給支書說兩句好話。”
當這個支書聽到村裡社員為我們求情,于是才想起審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倆小青年是哪裡人。他換了一種語氣,稍溫和地問我:“小孩,你們是哪裡的?”
“我們是古莊的。”
“哪個古莊?”
“西古莊。”
“那你認識姬保生不認識?”
“那是我鄰居的一個大伯。”
“他家孩子叫啥名?”
“叫丁有。”
那支書見我回答的很流利。他笑了,并且從樹上把我們的幹糧布袋解下來連同尖鍁給了我們,更加和善地說:“跟我往家裡吃飯去吧。”
當時,我們哪還敢相信這支書心腸好,拿起尖鍁就走。那支書抓住我的胳膊,不讓走。我們隻好跟着他到了他家。
原來,這支書是俺村丁有他父親的一個故交。他老伴熱情地給我們盛飯,并且端來一盆蕃薯,請“小俘虜”吃。
我們僥幸被“無罪釋放”了。
罶蕃薯很累,特别是到中午,我們小夥伴互相喊一聲“開飯”。吃完幹糧之後,就地躺下午休。
一天,我們正在午休,突然被一陣銀鈴般的歌聲驚醒了: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閃晶晶。生産隊裡開大會······”
那是當時剛剛流行的一首新歌。我們聽了感到非常驚喜,悄悄爬在岸邊往溝裡看,原來是西石村的幾位姑娘,前前後後走着唱着。我們五六個小青年偷偷地看着聽着,真沒想到北嶺上還有這麼好看的姑娘和好聽的歌,至今我還曆曆在目。
每逢夕陽挂在西山,我們村罶蕃薯的各路大軍便會或早或遲集合到張賈店南地橋北頭的岸邊。這是一條河面很寬闊,但水流并不大的河叫汾洪江,河上架着一座小橋。我們一邊等人,一邊休息,一邊想着做個啥開心的遊戲,有人提議:評分。
何為評分?就是給過路的女子根據長相打分。方法是每人手裡拿十個小石子。等那姑娘走過之後,我們開始‘亮寶’,也就是亮出握在手心裡的石子,看誰的分高,最高10分,最低1分。
第一個過來的是一位十五、六歲的丫頭。她腳穿一雙花格布鞋,脖系一條粉色方巾,瓜子臉,撲棱頭發型,眼睛不太大但還比較好看。我們八個小青年一亮寶:大多數評的都是七分或八分,隻有張正明評的是五分,他說這閨女眼睛太小。
第二個過來的是一位年約三十來歲的女子,長得也算不錯,但姬小堂一句話打了折扣,他說:“這個女同志看來已經結了婚,評不評都行。接着,有人說:又不是叫你搞對象,評分歸評分,還是評評吧。”
等那女子走過去,一亮寶,果然她得的分不高。因為我們幾個小青年最大的才十八歲,最小的才十三四歲,關注的都是少女,哪有心關注少婦。
又等了好大一會兒,也不見橋南邊來人。突然有眼尖的發現了目标,他喊了起來:“你們看!”
對岸,果然過來一個騎車的姑娘。那時候騎自行車的并不多。于是我們幾個小青年一起耐心地等待她的到來。
她走的越來越近了,七八個小青年瞪大眼看着,這确實是位美女:年齡大約有十四五歲,梳着一雙又粗又黑的辮子。紅花布衫,藍褲子,白裡透紅的臉蛋,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好像會說話,看上去長得很俊。她騎着一輛新自行車翩翩而來,簡直就像一隻會飛的鳳凰鳥。
等那姑娘騎車走過去。我們七八個小青年扭過頭來一亮寶,都是滿分。有個小青年又添了兩個石子,他評的是12分。問他為啥評12分。他調皮地說:“人家還騎着一輛新車,是以我加了2分。”大家一起哈哈哈地笑得特别開心,等人到齊之後,我們扛起罶來的蕃薯,唱着歌兒高高興興下嶺回家了。
多少年了,每當我拿起熱騰騰的紫皮蕃薯,總會想起北嶺,總會想起北嶺上罶蕃薯的那些趣事,心裡也總會湧上甜滋滋的感覺。
作者簡介:
姬雲,安陽市作家協會會員,曾多次榮獲全國、省、市征文作品比賽一等獎、二等獎、三等獎。 姬雲多次被評為安陽地區文藝創作先進工作者。作品發表于《中國作家》《中國詩歌》《中華辭賦》《人人文學》《中國散文》《大河網》《河南日報》《國土報》 《安陽日報》《安陽晚報》《作家選刊》、《青海湖》、《勞動》、《文源》《秋水》、《湘江文學》《工農文學》《豫記》等報刊和網絡媒體。
2017年7月19日,安陽電視台《直播安陽》以“草根詩人姬雲—— 我用詩歌感染你”專題報道了姬雲文學創作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