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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丨金基德:即使我現在死去,也會馬上得到人們的重新評判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程曉筠

不出意外,今天或者明天,全球各大媒體一定會留一個位置,給因為感染新冠肺炎而意外離世的南韓導演金基德。盡管他的作品充滿争議,盡管他的性侵指控還沒有完結,但他就是這麼一位讓外界絕對無法忽視的電影人。

紀念丨金基德:即使我現在死去,也會馬上得到人們的重新評判

金基德。圖@dispatch韓娛王

1960年12月20日,金基德出生在南韓慶尚北道奉化郡的一個山村中。原本是軍人的父親,曾在當地當了20年村長,母親是普通的主婦。如同卡夫卡與父親的關系,金基德與父親的關系也十分緊張。據他本人講述,“他就像頑固的高高在上的君主,隻會用震耳欲聾的聲音發号施令。”(《訪談:金基德的自我告白》,收錄于《野生 金基德》,範小青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在金基德後來的作品,如《撒瑪利亞女孩》、《莫比烏斯》等中,都可以看到對父親的複雜情感。

金基德九歲時,為了讓他的大哥受到更好的教育,全家人遷居首爾。結果他的大哥并沒有取得優秀的表現,失望的父親也沒有允許金基德繼續深造。在他從相當于國中學曆的農業技術學校畢業後,就安排他進入首爾九老工業園區和清溪川一帶的工廠工作,當時他隻有15歲。

為了躲開父親,金基德20歲時自願報名加入南韓軍隊中最艱苦的海軍陸戰隊。服役期間,從沒看完過一本小說、連正常的韓文拼寫都有困難的他,在大學生戰友的幫助下,完成了小說處女作《父親的戰争》,還投稿給南韓軍隊的文藝獎編輯部,雖然稿件未被錄用。服役五年後,金基德以軍士的頭銜退伍。之後他曾進入過神學院(從他日後的作品《撒瑪利亞女孩》、《聖殇》不難看出宗教的影響),也曾以留學的名義前往法國巴黎,但其實都沒有取得學曆,在這期間,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畫畫上,在巴黎時,更是靠當街頭畫家謀生。是以,他的學曆始終定格在國中畢業。金基德曾說:“話說回來,是因為劣等感,我才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我對學曆,對社會既定規則都存有一種情結——一種反抗的自卑的情結。”(《訪談:金基德的自我告白》)

在法國期間,金基德被《沉默的羔羊》和《新橋戀人》深深打動,是以萌生出自己想要拍電影的想法。回到南韓後,他就報名參加了兩個寫作教育訓練班。1995年,金基德通過觀察生活在漢江橋洞下的流浪漢,完成劇本《鳄魚》。他以必須自己當導演為條件,兜售劇本,幾經輾轉,好不容易拿到了一億韓元的投資。就這樣,沒有受過正規電影教育、沒有絲毫影視工作經驗的金基德,一腳踏進了電影的世界。他将自己的這種大膽歸因于“純粹”,一種“沒有經過教化的純粹”,一種“野生般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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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魚》海報

不出意料,出自這種“野生”導演的作品,散發着原始的氣息,很難被南韓的主流觀衆和評論界接納。包括處女作《鳄魚》、以在法國的經曆創作的《野獸之都》、以一位年輕的賣淫女子和一位女大學生為主人公的《雛妓》,這頭三部電影的上座率和口碑都不甚理想。不過,《雛妓》的錄影帶大賣,還受邀前往全球各地20多個電影節,令金基德備受鼓舞。

終于,到了千禧年,以一個随意殺死好色男人的女子和一個想要自殺的男子為主人公的《漂流欲室》大獲成功。該片入選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令金基德就此登上國際舞台。之後,他便成了歐洲電影節的常客,《收件人不詳》再度入選威尼斯電影節、《壞小子》入選柏林電影節、帶有自傳性質的《春夏秋冬又一春》入選洛迦諾電影節,并獲得聖塞巴斯蒂安電影節觀衆選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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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又一春》海報

然而,2004年才是金基德導演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年。當年2月,由少女援交引發一連串悲劇的《撒瑪利亞女孩》入選柏林電影節,并拿下最佳導演銀熊獎。這是金基德導演生涯中第一個重要獎項。當年9月,《空房間》入選威尼斯電影節,再接再厲拿下最佳導演銀獅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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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瑪利亞女孩》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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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間》海報

獲得國際認可後,金基德并沒有改變他的野生屬性,繼續講述浮世畸零人的異色遭遇,比如老人與少女的畸情(《弓》)、容顔與愛情的關系(《時間》)、死囚與有夫之婦的神交(《呼吸》)、夢魇與真實的混淆(《悲夢》)、電影人的自我懷疑(《阿裡郎》)。

金基德越走越遠,對于他來說,創作似乎沒有所謂的邊界與尺度。2012年,以極緻的殘酷關照人性悲憫的《聖殇》,拿下威尼斯電影節最高榮譽金獅獎。之後的《莫比烏斯》,是金基德作品中少見的取得不錯商業成績的一部。影片講述想要懲罰出軌丈夫的妻子,錯手閹割了自己的兒子,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丈夫又選擇自宮的離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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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殇》海報

關于自己作品裡那些很難用“普通”來定義的主人公,金基德曾說:“我的電影主人公,雖然以大衆道德标準來看,難免有些奇異兼行為悚然之嫌,但若将‘人到底是什麼’這一話題放在電影閱讀的中心,圍繞它去思考,我相信對影像的了解将是不同的。” (《訪談:金基德的自我告白》)

南韓著名影評人鄭聖一,曾将金基德與另一位非常個人化的南韓導演——洪常秀做過一番有趣的對比:“洪常秀的電影令人聯想到貝克特,而金基德電影則是布萊希特式的。看洪常秀電影時,我們會不自覺地将自我看作是電影内部構造的一部分,而看金基德電影時,他卻讓我們把目光投向電影裡發生的每個事件上。當洪常秀在做那些無休止的重複時,金基德卻在想方設法把已經發生的事情再次呈現給觀衆。”(《作家論:透視金基德》,收錄于《野生 金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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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烏斯》海報

在挑戰人倫底線的《莫比烏斯》之後,金基德又拍了《一對一》、《停止》、《網》、《人間,空間,時間和人》等作品。随着年齡的增長,他似乎變得越來越“正常”,甚至思考起了人的社會責任與國民身份的認同。然而,這些作品的反響都不及他過去的作品。

與此同時,随着反性侵運動在全球蔚然成風,多位女演員站出來指責金基德劣迹斑斑的性侵惡習,令他深陷輿論漩渦中,作品也遭遇停映。如同伍迪·艾倫在好萊塢的命運,金基德也成了南韓影壇的“過街老鼠”。而由中國公司投資,他所謂“十年間走遍中日韓三國”創作而成的《無神》,也遲遲沒有下文。

金基德曾自述道:“金基德在膨脹。金基德其實很脆弱。金基德一無所有。我一邊如上自憐,一邊如下狂想:你們有信心絕不看金基德電影麼?雖然這樣說多少有些難為情,但我敢肯定,即使我現在死去,我也會馬上得到人們的重新評判。甚至是那些讨厭我、否定我的人。我知道,他們會争先恐後地轉變态度,重新解讀我的電影。”

從這一刻來看,顯然,他是對的。

責任編輯:程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