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塔利班攻占首都喀布爾已超過一周，阿富汗難民各種絕命逃生的災難場面，震驚了世界。北約22日宣布，在喀布爾機場的混亂慘劇中，至少已有二十人喪命。
此刻，5800名美軍士兵暫時控制着喀布爾機場内部，但撤離行動仍然緩慢。而在機場外圍，塔利班設卡，禁止沒有旅行證件的阿富汗人進入機場。機場外人滿為患，數萬人希望搭上美軍的撤離飛機，卻被堵在門外。
實際上，美國撤離阿富汗從2014年就開始規劃，為何事到臨頭，卻亂成一鍋粥？掌握全球最強戰略空運能力的美軍，為何從阿富汗撤離時卻力不從心？
20日喀布爾機場，面對大批想要逃離的阿富汗人，美軍士兵在鐵絲網後警戒。（法新社）
美國最知名的三家報社20日報道了，他們是如何聯手幫助在阿富汗雇員及親屬撤離，讓人能夠一窺當地的慘狀。
就在喀布爾易主的第二天（16日）一早，美國《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和《華盛頓郵報》在當地的雇員及其親屬，就已經趕到了機場，應該說，他們是準備逃離阿富汗的隊伍中，動作較快的那批人。
不過，當他們頂着酷暑，拖着孩子、行李箱和嬰兒車，在停機坪上等了好幾個小時，卻始終沒有等來他們的航班。直到塔利班武裝一度進入機場，鳴響示警，他們吓得趕緊離開了混亂的機場，又回到了喀布爾的家中。
16日，在阿富汗喀布爾國際機場外圍，數百人聚集在一架美國空軍c-17運輸機附近。
在經曆了好幾天心驚膽戰的等待後，所幸這三家報社并沒有放棄救人的努力。周四晚，204名員工得到指令，再次前往機場。他們起初被擁擠的人群和一處塔利班檢查站的警衛攔在外面，不得其門而入。所幸在機場内，有兩名《紐約時報》外籍記者特意留下來，給他們幫助和引導，最終他們找到了一個開放的入口，得以進入機場，并安全地離開了阿富汗，目前被暫時收容在卡達。
這期間，為了他們的撤離，報社總部的同仁可謂“焦頭爛額”。他們不斷呼籲拜登政府為他們的阿富汗同僚提供便利，随後又與白宮、五角大樓和國務院的官員多次磋商。
《華盛頓郵報》出版人瑞安甚至向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發了一封電郵，請求他的協助。前國務卿希拉裡·克林頓的團隊，當時正在嘗試為處于危險中的阿富汗婦女安排包機，希拉裡也為此提供了一些座位，但報社的雇員們卻沒能登上那架包機。
為了采訪阿富汗街頭群眾，cnn的記者克拉麗莎·沃德換上了全身長袍。
盡管這兩百多個報社員工的撤離過程一波三折，但他們仍是極其幸運的。時至今日，還有數萬人滞留在機場内外，在焦慮、擁擠和高溫中煎熬。
在喀布爾進行現場報道的英國天空新聞台記者拉姆齊稱，成千上萬的阿富汗人，将進入機場的通道擠得水洩不通，人們驚恐萬狀，還面臨脫水危險，最前排的人被“活活擠死”。醫療人員趕到現場，搶救失去意識的人，但很快發現，他們已無生命體征，隻能搖搖頭，用白布蓋住屍體，其中還有一個兩歲的孩子。
還記得那個被父親高高舉在鐵絲網上的嬰兒嗎？原來，當時孩子已經生病了，父親懇求美國大兵把孩子送到醫生那裡去。最新報道指，所幸的是，孩子已經平安地回到父親身邊，但目前并不知道父女倆是否安全離開阿富汗。
當地居民在喀布爾機場的圍牆外，把生病的嬰兒交給美軍。
還記得從飛機上像斷線的風筝一樣、跌落而亡的逃難者嗎？其中一人年僅17歲，還是阿富汗國家青年足球隊的運動員。有身在美國的阿富汗人看到視訊後痛惜地表示，很多阿富汗人教育程度很低，隻知道扒住飛機不放，卻不知道起落架在飛機起飛之後，就會收回機翼裡去。
從飛機上跌落而亡的阿富汗國家青年足球隊運動員年僅17歲。
絕大多數阿富汗人，無法通過正常管道離開這個國家，他們的恐懼、焦慮和對未來的擔憂，演變成喀布爾機場的慘象，無疑也是這個國家戰亂悲劇的縮影。
美國人和友軍，可能還隻是暫時被困，而滞留機場大量阿富汗難民，則是随時面臨險境，命運未蔔。他們中主要有兩類：
第一類是戰亂導緻的難民。據聯合國難民署的統計，從今年1月以來阿富汗新出現超過55萬流離失所的國内難民。他們可能沒有任何護照和身份證明。
第二類是擔心遭到塔利班清算的人，包括曾被美軍雇用的翻譯和後勤人員，以及前政府官員等。而這些為美軍工作的阿富汗人，很多也沒有獲得美國的特殊移民簽，因為這個簽證太難了。
戰争中期，阿富汗西南激戰最兇的赫爾曼德省，美軍在阿富汗随軍翻譯幫助下，與地方的西瓜農打探塔利班情報。
據美國部分救援組織估計，符合美國特殊移民簽證資格的阿富汗人約有30萬，但從2014年至今，成功取得簽證的阿富汗人，大概隻有不到1萬8千人。原因就是條件相當苛刻，比如至少替美國服務連續超過２年；要有直屬長官或美國同僚的親筆推薦信；要證明自己或家人生命遭威脅等等。
此刻更是困難重重，美國駐阿富汗大使館運作幾乎停擺，要審批移民申請檔案，隻有在喀布爾機場的最後一批審查官員。依照美國目前的進度，除了1萬多的阿富汗裔美國人之外，最多隻能再救3萬人。但目前，至少有5到6萬阿富汗人，等待美軍“拯救”。
過去一周，美國僅從喀布爾撤走1.7萬人，歐盟外交政策首席代表博雷利是以表示，華盛頓當局希望在31日前完成撤離工作，不到十天時間，從人數推算，就是不可能的。他還抱怨，美軍阻礙曾為歐盟工作的阿富汗人進入機場。英國前首相布萊爾批評，美國主導的撤軍“愚蠢、悲劇且危險”。
2015年，在阿富汗随軍翻譯（沒被拍到）的幫助下，英國王子哈利與一名阿富汗人交談。
8月15日的“喀布爾撤離”的畫面，與1975年“西貢淪陷”的曆史場景如此相似：當時西貢的救援，雖然撤離了7千人，卻還是有不少擔心被清算的南越人和家庭來不及逃離。他們有的被抓入勞改營，有的成為“越南船民”，躲在船艙裡想偷渡到香港、馬來西亞、台灣，不少人是以命喪大海。
是以，這些阿富汗人的恐慌，并非沒有根據。被遺棄的命運，可能正在等待他們。
為什麼撤離行動如此亂象叢生？《紐約時報》21日梳理美國總統拜登從4月宣布撤軍時間表後，在阿富汗問題上犯下的一系列錯誤：
4月14日，拜登不顧軍方反對，堅持要在9月11日前從阿富汗撤出所有軍隊。
4月24日，拜登政府召開秘密會議。情報部門估計，阿富汗政府軍能抵抗塔利班一至兩年。會議僅簡短讨論了緊急撤離方案，包括派遣直升機将美國公民送往喀布爾機場，但沒人考慮過，塔利班控制通往機場道路的情況。
5月6日，難民組織警告，塔利班正加強攻勢，并敦促華府盡快撤離約10萬幫助過美軍的阿富汗人，但拜登政府拒絕作出承諾。
《紐約時報》認為，拜登政府始終低估塔利班、高估阿富汗政府及自身對局勢掌控力，從未認真制定緊急撤離計劃，最終鑄下大錯。
拜登政府從未認真制定緊急撤離計劃，最終鑄下大錯。
拜登20日再次發表講話，極力為阿富汗撤軍計劃辯護，并将其稱為史上“最大最困難”的空運作動。他承諾“不會遺棄任何一名美國公民”，同時卻自打嘴巴，稱無法保證最後結果，不能排除傷亡。
對此，有分析指，大規模撤離确實有一定的客觀難度，比如，阿富汗是内陸國家，喀布爾機場成為美國及盟友撤出阿富汗的唯一通道。美國無法像40多年前從西貢撤退時那樣，用“空運+海運”提高效率。
但災難更多地來自“人禍”。
法新社稱，美軍空運作動最大的困難之一，是需要迅速撤離的人數太多。拜登承認，目前仍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美國公民身處阿富汗。
英國廣播公司認為，美國選擇了錯誤的撤軍時機。“阿富汗的戰鬥季節從春天開始，到了冬天就天寒地凍，塔利班将回到各部落的根據地休整。美國如果在冬季撤軍，塔利班難以迅速反撲。然而在明知冬天有利撤退的情況下，拜登政府卻非要限定‘9·11’事件20周年之前這樣一個政治性的最後期限。”結果是美軍不得不在夏季的“作戰季節”撤軍，塔利班的反撲完全不受天氣限制。
美國糟糕的組織能力，是最大的槽點。目前，美軍控制了喀布爾國際機場，并實施空中交通管制，但整個撤退計劃組織得非常混亂。由于衆多美國人和阿富汗人不顧一切地試圖登上飛機離開，導緻現場混亂不堪，反而阻礙了撤退程序。
16日喀布爾機場，試圖爬上正在滑行的美國軍機的阿富汗人。
美國軍機為了起飛，常常需要直升機開道，用螺旋槳葉片驅趕那些舍命追着飛機跑的阿富汗群眾。而有時候，乘機人還在停機坪上，飛機就起飛了。
這次撤離行動，被美國“大哥”坑慘了的，甚至還有一衆“小弟”。
德國的一架運輸機17日将首批疏散人員，從阿富汗撤離到烏茲别克斯坦，原本要撤出的，有57名德國駐阿富汗大使館從業人員和88名德國公民。然而，能容納約150人的運輸機上，最後隻有7人坐上了飛機。因為美軍隻給了德軍機30分鐘接人，是以隻能帶走那些當時已經就位的人。
荷蘭外交部長的說法也與德國一樣，美國人當天也隻給荷蘭飛機30分鐘使用停機坪的時間，“之後就勒令他們離開”。因為撤離時，美軍優先。
16日喀布爾機場，阿富汗人爬上軍機。
喀布爾機場的混亂，甚至連塔利班都看不下去，指責美國擁有所有的力量和設施，卻沒能使機場恢複秩序，塔利班官員穆塔吉22日稱，“阿富汗整個國家都很平靜，但隻有喀布爾機場一片混亂。”
其實，這裡面還有一個巨大的隐患，就是拜登政府居然已經把機場外的管制權“拱手”交給了塔利班：所有人員的撤離，都必須經塔利班的道路檢查站通過。也就是說，美軍的撤離，居然是建立在塔利班的“支援與配合”上。
但實際上，美軍與塔利班的關系非常脆弱，雙方随時可能翻臉反目。因為拜登日前曾多次表示，可能和英國一起制裁塔利班，同時還準備空襲炸毀已經落入塔利班之手的一百多架美國飛機和大量軍車。防長奧斯汀日前也指出，部分計劃離開阿富汗的美國公民，曾遭到塔利班騷擾和毆打。
喀布爾機場，成功獲準登機的阿富汗婦女和孩子。
對于阿富汗喀布爾機場這一周來震驚世界的人道災難，接管了機場的美軍難辭其咎。在巨大的壓力之下，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22日宣布，啟動上世紀50年代建立的“民用預備航空隊”，向6家民航公司借調18架客機，加快撤離。這是美國繼海灣戰争和伊拉克戰争後，第三次啟動該項目。不過，這些飛機并不會直接進出喀布爾，而将從中東地區的美軍基地，接走數千阿富汗人，将他們送往歐洲或美國。
即使是那些僥幸逃出喀布爾的阿富汗人，他們未知的艱辛的難民之旅，其實才剛剛開始。
作者：萬霞，深圳衛視直新聞《慢點·觀察》進階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