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平凹說,陳景民是一個地道地道的“龍民”
龍民陳景民
孔明
陳景民屬龍,大我一輪;屬同輩人,他為兄,我為弟;都屬上陳行政村,不在一個村民小組。說是小組,實際上是個自然村,村和村隔着一道梁,梁上梁下就是分野。地挨着,羊腸小道連結着,還有親戚走動着。陳景民的村在梁下,向東傾斜一面坡,一坡的樹,蔭了半坡的房屋,平常隻能看見炊煙從樹梢上袅袅地升起。我上國小的時候,才知道了陳景民這個名字。大人們常說他,因為他年紀輕輕的,就進公社當幹部了。那是公社幹部呀,同齡人都眼紅呀!忽然有一天,人說陳景民進西安了,在西安人民大廈上班。什麼是大廈呀?村人不知道,卻相信那是一步登天,離中南海不遠了。我就想當然:那裡一定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從這一日起,我的心裡刻下了兩個印記:西安人民大廈和陳景民!那是南山上的白雲;那是夜空裡的明月;那是酣睡裡的夢呓!
油畫,陳景民的老家
1979年夏,我在西安四院住院,恰好陳景民的門中人也住院,而且住在我的隔壁。隔兩三日,陳景民會到醫院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帶了一大串的鑰匙,還推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我沒見過那麼多的鑰匙,想:幹大事的人就是不一樣!那麼多鑰匙,開多少門呀!每一次聽他談笑,我就怯怯地仰視,腦海裡激烈地活動着:何時也能像他那樣拿一大串的鑰匙、推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呀!目送陳景民遠去,我不肯回病房去!我要享受目送他一路走去的都市風景!那路、那樓、那燈、那一眼的繁華屬于他,不屬于我!猛然間,一種覺悟油然而生:要活得像他那樣神氣,一個農家孩子别無他途,隻有讀書!想到這兒,我立即去了解放路書店,買了一本傅庚生先生的《杜詩析疑》。
油畫,陳景民的祖母
1981年聯考後,天一直下着霪雨。8月25日中午,突然雲開霧散,藍天上有了太陽。我正在家裡看書,一擡頭,大隊(行政村)會計陳景纏來了。他穿着靴子,挽着褲子,拿着一把雨傘,小心翼翼地從懷裡取出一個大信封,說是蘭州大學錄取通知書。人都圍過來,看我拆信封,分享我的喜悅。他去了後,我才知道他不是别人,他是陳景民的弟弟。他的親昵和善,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陳景民的胞弟陳景纏先生。2018年10月5日下午,我與作家白玉穩通路上陳遺址,一路上都是他陪同講解
上了大學後,一直惦記着埋藏在心底的兩個神聖的符号:西安人民大廈和陳景民。實際上,他早已不在西安人民大廈工作。那一年臘月底,回家過年的我逛許廟集市歸來,走到稠水河時,耳邊有人說前邊那一夥人裡有陳景民。我尋聲望去,隻見坡上果然運動着一堆人,其中矮而且瘦的,分明就是陳景民!我加快了腳步想攆上他,卻沒有攆上。道路分了岔,陳景民踅北而去,我則須一路往西。我就立足,行注目禮。同行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開了陳景民,一直說到進村。都說他很“活”的。有人總結說,活人就在一個活字。人活了,到哪裡都活得滋潤。這句話被我牢記在了心裡。
陳景民的老家。2018年10月5日,孔明攝影
大學畢業後,我回了西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了陳景民的消息。有一年我去西安人民大廈看望朋友,我對朋友說:“給我照張相吧,就以人民大廈為背景!”照畢,我才笑着解釋:西安人民大廈曾經是我夢想的一個高标,和我同一個村的人名叫陳景民,曾經在這裡工作過!朋友問陳景民是何方神聖,我老實答:“一個非凡的、曾經刺激我夢想跳出農門的人物!”我用了“非凡”兩個字,倒不是我有“非凡”的眼光,而是我說話的一種方式,我喜歡用我的方式表達我的所思所想。
上陳村一角。著名的上陳遺址就在這裡。2019年10月13日,我們一行五人通路上陳遺址,孔明攝影
忽然有一天,傳說西安市冒出個文豪雜糧食府。叫個“文豪”,卻像極了“農舍”,土炕、土窗格,石碾、石磨子,陶盆盆、陶甕,牆上挂辣辮子、蒜辮子,農用家具一應俱全,身臨其境,就如同回到了農業社會。自然了,吃的也是傳統的農村食品,油潑辣子夾鍋盔,醋熘洋芋絲卷煎餅,饸饹、涼粉、玉米魚魚,拌湯、麥仁、包谷糊糊,想到的,想不到的,應有盡有。說得人心裡癢癢,嘴上犯饞,恨不能立馬就去,享受一回久違了的口福。心裡頭自然要多想:那是什麼樣的非凡之人,如何能有如此非凡的點子?把農業文明帶進現代化的大都市,這是浪漫主義的大手筆呵!
上陳村一角。站在上陳村,秦嶺一覽無餘。2018年10月5日,孔明攝影
等我慕名而往的時候,文豪雜糧食府已經有了分店,成了西安的風景和招牌了。我去的是南二環的那一家。紅漆的大門,先讓人聯想到了豪門、大宅門。迫不及待地進去,豁然步入了幽境,人立即有了恍然的隔世之感,眼熟又眼熱。名不虛傳,可傳的哪有眼前這般直覺、這般逼真、這般親切?鄉村已漸行漸遠,隻一個轉身,就時光倒流了回來。沉睡的故鄉之夢蘇醒了,流浪的靈魂終于找到了瞬間安妥的地方,自然而然地賓至如歸了。吃着農家飯,想着農家事,不能不打聽這裡的老闆是誰呵?回答說是陳景民!我掏了掏耳朵又問:“是藍田那個陳景民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笑道:“我認識他!”周圍的人都驚奇:“你認識他?”我就把自豪感寫在了臉上說:“一個村的!”過後卻自尋思:是誰給了他這麼大個靈感?拿“文豪”做标題,已是氣度不凡;拿雜糧做文章,确實需要“文豪”的目光和氣概。所謂出手不凡,道的就是眼前這境界!陳景民活人,真正已活出境界了。
與陳景民(中)、馬河聲(右)合影。2005年5月31日通路戶縣(今鄠邑區)龍窩酒廠。
實際上,陳景民的境界超越了我輩的臆想。就在文豪雜糧食府走出省界、走出國界的時候,西安市的龍首原上又忽然冒出個新桃花園山莊。随即,在更北的地方,又冒出個東晉桃花園!珠聯璧合,自然天成。我孤陋寡聞,知道這兩個園的時候,全西安市人都已經知道了。記得第一次聽說北郊有個新桃花園,我就斷言,一定是陳景民的手筆。幾乎不用打聽,就證明了。我的理由是把文章做到桃花園裡,非得擁有與“文豪”一樣的膽識和謀略。我去過幾次新桃花園,也去過幾次東晉桃花園,盤桓其中,感慨良多。昔年那個一米六幾的矮個子,如今與他的事業相仿佛,一“發”不可收拾了。他一路走來,一路輝煌!過人的精力,過人的魄力,過人的想象力,過人的創造力,總是産生過人的夢想,總是寫出過人的文章!時下農家樂遍地開花,誰能否認其始作傭者正是桃花園主陳景民呢?得着時代時尚時運的先機,把握着文明文化潮流的風向坐标,遙遙領先而讓追随者隻能望其項背,此正是陳景民所異于常人的地方呵!
2014年5月2日,孔明與陳景民邂逅于藍田公王嶺藍田人遺址,這裡距上陳遺址不足10華裡
很少見陳景民,但總有人提起他。神龍見頭不見尾,是以傳說就多。那麼多人寫他,橫看豎他,總覺似是而非。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這幾年見過幾次,雖然霧裡看花,卻能感受到他與生俱來的魅力。幽默,風趣,不端架子,慈祥得像個牧師,平和得又像個紳士,偏就不像個企業家。2006年春,去戶縣龍窩酒廠見到了他,握手後陪他去看龍王井,井邊供着龍王像,他雙手點香,左手插香,拜了三拜,轉過身說:“拜神有講究。雙手點香,左手插香。左手是善手,左手吉祥。右手是惡手,拿刀拿槍,殺人放火,還擦屁股,不幹淨!”說得大家哈哈大笑。看見有個碾子,他就去推,一邊推一邊說:“碾子是脫粒機,磨子才是磨面機。”走到一堆石獅子旁,他問賈平凹:“知不知道公母?”平凹說:“不知。”一夥人都說不知。他說:“公的蹄子下什麼都沒有,母的,不是踩球,就是踩着小獅子。”大家都說:“跟着陳總,長見識了。”過了一個月,我與馬河聲去新桃花園拜訪他,席上,他談笑風生,妙語連珠。說讀書,他說他隻讀兩個人的書,一個是毛主席的,一個是賈(平凹)老師的。說吃飯,他說:“有錢買鮑魚,卻買不來食欲;有錢買美服,卻買不來氣質;有錢買席夢思,卻買不來睡眠;有錢買别墅,卻買不來自在!世間正味,可口為佳。”說得席上人都忘記了吃鮑魚。
在陳景民的辦公室門口,挂着一幅自撰的對聯:“羊在山上曬不黑;豬在圈裡捂不白。”橫批:“我就是我。”琢磨這幅對子,就能了解陳景民。賈平凹說得好,他是一個地道地道的“龍民”。
(原載陝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出版的《在那與夢相關的地方》)
2005年6月1日,陳景民于東晉桃花源。孔明攝影
孔明散文連結:
劉家寨我姑
母親織的毛褲
我媽的袖套
我爸
我婆
想起了我爺
聽見父親唱歌
路祭:父親一路走好
我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