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消昀樞吞下掖幽丸的時候,左眼像被烈火灼傷一般刺痛,整個眼窩滲處濃濃的淤水。
西偏房門窗緊閉,就連窗紗也被罩得死死的。長袍搭在衣架上,消昀樞穿着一件薄薄的襯衣坐在鏡前,通過鏡子的反射,他清楚的看見幽綠色的眼球浮動着條紋,好像無數隻正在遊動的微生物。
他看了一下鏡子裡的谌天,“這苦東西管用麼,為什麼我感覺嗓子癢癢的,眼睛裡還是一團綠氣。”
“掖幽丸是抵禦之物,并非治愈之藥。”消昀樞還是一臉懵懂,谌天換了個舒服姿勢倚在床上,“掖幽丸可以在巫氣入體的時候及時封閉主要血管,是以你剛剛會覺得疼痛,這種封閉作用會持續幾個時辰,等到身體裡祛毒的昀氣把它們吞噬就好了。不過你在林淵看見白狼的時候已經被蠱惑,瞬間侵入的巫氣通過璎珞草已經感染你身體裡最薄弱的神經。是以掖幽丸現在能做的是阻止巫氣惡化,而不是絕對的清除。”
“那該怎麼辦?在南國的時候,會有大醫藥和小醫藥來給我治病,如果他們也束手無策,就會去找國内出名的郎中尋求秘方,可是現在……”
“你說的那些人現在都沒用。”谌天搖搖頭,“巫氣隻有更進階巫師或者對應的巫師親自解毒才可以,你身體裡的這種巫氣行世罕見,很難找到下巫之人。除非我們找到幻世神醫陵瓊玉朗,他是數一數二的藥師,一定有辦法!可是……他四處遊曆,沒有人知道他的蹤迹,找他無異于大海撈針……”
天妖護法率領苦力抵達天崎山腳下,休亞絲按下藏在灌木裡的玄關按鈕,兩條長長的金屬軌道從山頂筆直垂下,直到漆黃色的柱子抵到地面,一個巨大的木質容器沿着軌道從天而降。天崎山的進出都是依靠這樣一架具有滑動裝置的器械完成的。苦力把裝着璎珞草的箱子放在上面,山上的人拖動兩頭的鐵鎖将貨物連人一起拉上去。
容器剛滑到一半,休迪絲突然感到小腹一陣劇痛,休亞絲看她臉色蒼白,“妹妹,你怎麼了?”
休迪絲一隻手撫着肚子,一隻手握住鐵鍊,涼風微微吹起她手臂的黑紗,一條墨綠色的血管從她的手腕暴起,一直延伸到胳肢窩,幾秒鐘後,那條血管像爆炸一樣,迅速向四周綻開細小的絲紋,密密麻麻地布滿整條胳膊,她的兩隻眼睛變成了幽綠色,“不好,你被人下巫了!”
休迪絲聽了這話不由吓了一跳,兩個人迅速回想一路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啊,這趟山路沒有獸類,昨夜也沒遇到白狼。而且你事先已經吃了掖幽丸!”休亞絲突然想到,“難道這不是巫,是毒……剛剛我們沒遇到稀奇古怪的人啊,隻去了铎仙客棧……铎仙客棧……難道是孫玉良那個老不死的?”
西夏就像一架息息不滅的巨大火爐,正午的太陽從遙遠的天空投來毒辣的光線,照得這片土地散發熱騰騰的水汽,遠遠望去,鎮口的鼓樓好像正在蒸發,一杆煙的功夫消失在水汽裡。
谌天穿着淡黃色的連衣裙,長長的裙擺落在腳踝,她嫉妒地看着旁邊穿着白色素紗的消昀樞,因為此刻他的頭上罩着一個鬥笠,本來是想擋住眼睛,卻很好地起到遮陽的效果。為此另一側的白知酸不拉幾地說了句,“大男人的,還這麼矯情,真不知道憐香惜玉。”說完,白知笑嘻嘻地把從月姬那偷來的藍色紗巾搭在谌天的頭上。
三個人悠閑地走在雙門鎮的大街上,享受西夏躁動的風情。然而,這種輕松的心情僅僅維持半刻鐘,他們發現距離10米不到的位置是孫老頭,他正鬼鬼祟祟地朝着城東方向走去。
走到一個打鐵鋪子,孫玉良停住腳步。打鐵匠把一勺滾燙的鐵水澆在模子上,濃稠的液體浸滿特質的器具,他穿着一件銀色的絲衫,輕輕搖了搖器具,又把整個器具連同鐵水放在高架上,然後把之前冷卻好的刀具取出來,用一把無比鋒利的銀色匕首在刀尾刻上一個奇怪的圖案,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孫玉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笑眯眯地問,“我想向您打聽個兵器……不知道鐵匠見過這個沒有?”鐵匠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他面前是紅通通的爐火,可身上竟然沒有一丁點汗液。孫玉良曳起嘴角,把紙展開,“來之前我已經各路打聽過了,鐵匠是來自春極的雷族人,當年雷族内亂,你的家人在族權争奪中都死了,你無心卷入其中,又害怕被王權誅殺,是以一個人來到西夏。當年你們家族在雷族可是赫赫有名的世家,掌管樂器典籍和寶物收藏,而這件兵器正是雷族……”
鐵匠冷哼一聲,轉身瞪着眼前不苟言笑的孫老頭,當他用餘光瞟到紙上的兵器時,明顯打了個寒顫,冷汗從後背的絲衫冒出來,遇到爐火的高溫瞬間蒸發了。他面無表情,“這個東西我不認得,你走吧。”說完,他轉身繼續打鐵。
遠處的三人對這兩個人的行為和對話摸不到頭腦,但是谌天捕捉到了一個細節——在孫玉良離開打鐵鋪子的時候,他右手中指輕輕一旋,一陣黑色的霧氣迅速從他指尖散開,而鐵匠的小腿像被劍刺痛一般抖動了一下。
這種高明的手法确實符合毒王的身份,不過,在師傅的那本《幻世緝人》的書裡卻沒出現過毒王這個人,孫玉良的名字更是聞所未聞。
天妖護法從天崎山趕到铎仙客棧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金黃色的夕陽從二樓西面的視窗投下一道暖暖的光束,泛着慵懶的、五顔六色的光暈。孫玉良坐在中央的位置喝酒,月姬斜着身瞟了他一眼,惦着手裡的5錢,微微一笑,沒有多說。倒是白知把一壺上好的牡丹茶拎到谌天的桌上惹得她不高興。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她要是知道這裡即将發生一場災難般的打鬥,而災難的源頭正是這幾個悠閑的客人,她一定會事先在酒裡、茶裡都塞滿新鮮的鶴頂紅,然後恭敬地端到他們面前,分文不取。
天地玄黃四大護法走進客棧的時候所有人都被這陣勢吓了一跳,身後跟着兩個苦力用擔架擡着一把梨木椅,上面平躺着面色如鐵的休迪絲,休亞絲站在她旁邊。
天護法默妮莎環顧整間客棧,然後走到孫玉良面前,用劍撥翻他的酒杯,“毒王,我們好久不見啊。”孫玉良沒有搭理,默妮莎冷哼着繼續說,“天崎山素來和你無瓜葛,手下平日裡見到你都是躲着走的,如果真有冒犯到您老人家的地方,還請看在鬼母的面子上,饒了奴婢們。”
“唱得又是哪出啊?”孫玉良故作受驚地瞪了瞪眼睛,“我這老皮老骨頭的,你們可不要吓我啊,好不容易湊的5錢買來的米酒,就白白地被你打翻了,真是可惜了。倒是你們,若是有得罪的地方,可得饒了老頭。”
“呵,這話好說,隻要毒王肯把休迪絲的解藥交出來,别說5錢的米酒,天崎山上的百年佳釀在下都雙手奉上。”
“百年佳釀?你說的……該不會是綠尾蜈蚣酒和雙腳赤蛇釀的那半湖池水吧?”孫玉良歎了口氣,“幾年前,幾個毒師不識趣,把野蟾蜍和綠颚蛛丢進去,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被融得渣子都不剩,據說長生不死的八尾龜進去都是死路一條,這百年佳釀老頭可喝不起。”
默妮莎冷笑,“毒王好見識,不過,這可由不得你!”說話同時她已經拔出劍,銀色劍鞘沿着抛物線飛了出去,就像一塊薄薄的冰,在空中揮發出白色巫氣。
孫玉良把酒壺裡的酒一潑,無數滴水亮的液體珠子吸附在劍刃上,迅速凝成冰晶。孫玉良揮了揮手,懸在空中的米酒連同那把劍一起掉在地上。
“找死!”地玄黃三位護法同時從身後飛起,她們雙手支出奇怪的圖案,小拇指輕輕一放,無數支飛镖“嗖嗖嗖嗖”地射出,就像黑森森的火苗從四面八方迅速聚攏,被一種強烈的靈力控制着。
孫玉良輕輕玄起右手,之前落在地上的米酒從木質地闆裡汩汩湧出,他勾勾手指,那些液體以破冰之勢發射出去,穿透黑火,擊中三位護法。當雞蛋大小的液滴飛快飛向默妮莎的時候,幾張桌子拔地而起擋在前面,到她面前的時候隻有拇指大小,她伸掌一擊,冰涼的寒氣從掌心向他體内蔓延,整條胳膊瞬間被密集的綠色條紋罩住,火辣辣的噬心之痛蔓延全身,她吃驚地看着眼前的毒王,他的眼睛浮現出蔑視和殘忍。
“哎呦!你個孫老頭!幹脆把我的客棧拆了算了!”月姬從櫃台裡探出腦袋,看着破碎一地的桌椅,氣得差點背過氣,“你個老不死的!你看你把我這裡搞得烏煙瘴氣的!你等着!你等着!姑奶奶這就去找鎮丞大人評理去!”
月姬撸袖子的時候,默妮莎冷冰冰地說了句,“别着急,我幫你收拾他。”她攥緊拳頭,狠狠朝地上一砸,一團強勁的黑色巫氣從地下穿過,戳向孫玉良,而此時他以為戰鬥結束,正悠閑地朝着後院走去。距離不到一尺的位置,三枚魂釘飛速旋轉,巫氣像淩亂的蛋殼四處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