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2月,長津湖戰役緊要關頭,朱彥夫所在連隊冒着零下30多度的嚴寒,與美軍争奪250高地。在長達3天3夜的一連數次的激烈作戰中,全連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倒下,就連幸存的朱彥夫也被再次沖鋒的敵人用炮彈炸得不省人事。
不知昏迷了多久,朱彥夫從疼痛中醒來,在白雪皚皚的陣地上,身負重傷的他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想站起來卻無法直立,就連手也用不上勁。

求生的本能讓他隻能在冰天雪地中奮力爬行,嚴寒與饑餓一次次讓朱彥夫一次次昏迷,但他一次次憑借鋼鐵的意志再次醒來,在雪地中不知疼痛的繼續爬行。直到被兩名志願軍将士發現從雪地中救起,身負重傷的朱彥夫在得以獲得一線生機。
在輾轉送到長春軍醫大學後,傷勢異常嚴重的朱彥夫,在重症監護室一連昏迷了93天,接連做了47次手術,醫生才勉強将他從生命垂危中拯救回來。
然而,不願意一生就這樣被釘在“功勳薄”上,被人伺候的朱彥夫,在傷勢基本痊愈後,他不顧衆人反對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出院”,可是對于他不容樂觀的情況,醫生也難過不已,甚至在他要出院之時,眼裡噙着淚,連連搖頭表示“離開醫院可能活不過3年”,那麼曾被醫生如此預言的朱彥夫後來怎麼樣了?
從病床上醒來時,這個14歲參軍曆經過大大小小戰役火線入黨的漢子,在彈盡糧絕之時都未曾有過的茫然湧上了心頭。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一邊眼睛一片虛影,另一邊眼睛滿是漆黑。
舉起手摸摸自己的臉,觸碰到臉的卻不是熟悉的手指,而是被纏滿紗布的胳膊肘。在活動之時,朱彥夫感覺自己的下肢很輕,剛把棉被褪去,劫後餘生的朱彥夫崩潰了。悲痛欲絕的他,嚎啕大哭起來,掙紮着哭喊着,要向敵人讨回自己的殘臂殘腿,朱彥夫的難受,讓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安慰的醫生護士們,也都在偷偷抹淚。
不願接受這一解決的朱彥夫常常想,自己為什麼沒有在戰場上和戰友們一起就那樣為國捐軀,這樣活着比死還要難受。至此,朱彥夫滿腦子都是想要就這樣随戰友一起就這樣去了的念頭。
在這期間,朱彥夫一連3次,想“解決”自己,可是想跳樓,卻沒有健全的手腳,連窗台都爬不上,想吃安眠藥再也不起來,等朱彥夫攢了8片吃下去,也沒有效果,想餓死自己,卻被護理人員按着喂食物。
從铮铮鐵骨的男子漢,到自己看也不敢看的特級殘障人士,在一連數天的渾渾噩噩的日子裡,朱彥夫對于接下來的生活根本看不到半點希望。
他的頹廢模樣,讓榮軍醫院的馬政委看到後氣憤不已,他痛心疾首地對朱彥夫吼道“朱彥夫,你有良心嗎?你要真的死了,你對得起那些在戰場上回不來的弟兄嗎?你對得起93天,天天守着你,給你治療的醫生護士嗎?你知道為了搶救你給你輸了多少血嗎?你還算是個黨員嗎.....”
這一番話如同五雷轟頂,讓朱彥夫混沌的世界透進了一絲希望,他在病床上淚如雨下,想到在戰場上一個個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戰友,想到自己對着黨旗攥緊拳頭宣誓的誓言,他錯了,他真的大錯特錯了。
至此以後,朱彥夫徹底打消了求死的念頭,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在傷勢穩定後,朱彥夫被轉入山東省榮軍休養院,由專人專門照顧。可是,在朱彥夫看來,盡管自己無手無腳,卻依舊是個軍人,不願躺在床上任由他人照顧,給國家添負擔的朱彥夫,在1956年放棄了在休養院優渥的康複條件,回到了山東省祈源縣西裡鎮張家泉老家。
然而,一直不知道兒子傷勢的母親,在看到兒子的模樣時,當場昏了過去。此時全身上下隻有50斤的朱彥夫,開始如兒童一般,慢慢學習不依靠他人自己吃飯。可是,沒有手指想要依靠胳膊肘拿勺子吃飯難度無異于登天,好不容易将勺子拿穩靠近嘴時,湯飯早已灑得一幹二淨,為了學會這個動作,他每天都要練習上萬次。
而後,他又開始學習自己裝假肢,站立走路,在一連數次的摔倒中,朱彥夫才勉強學會了走路。在近8個月的時間裡,因為行動不便他摔破了141個飯碗,不小心将飯菜潑掉上百次,因為凍傷、摔傷用藥數不清。
在他可以生活自理以後,朱彥夫将目光放在了自己夾在荒山秃嶺一窮二白的老家。朱彥夫發現,自己闊别多年的家鄉是如此窮困,盡管敵人打跑了,可是村裡有很多戶都揭不開鍋。這讓朱彥夫真正意識到,自己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此時橫在他們面前的還有最大最兇惡的敵人——“貧窮”!
在這其中,朱彥夫意識到,想要消滅貧窮,需要先讓鄉親們擁有文化,他騰出自己的家的屋子,買了200本書,準備辦了全村第一個圖書館。
因為沒有書架,這個平時吃飯母親不動筷子,自己絕不會動筷子的大孝子,打起了自己母親壽材闆的主意,在農村雖然家家窮得叮當響,但是壽材闆也會早早備好,這個東西在老人家眼裡,與生命同等重要。
在朱彥夫剛剛開口的時候,老人家直抹眼淚,連連搖頭“什麼都能依你,這個不行。”
朱彥夫将自己關在屋裡,一連幾天不吃不喝,誰叫都不理,最後才征得母親同意,将圖書館建起。
不久後,朱彥夫又意識到,雖然有圖書館,但是鄉親沒有文化也是不行的,為了完成掃盲,朱彥夫拿出自己的撫恤金,辦起了夜校。本身就沒有上過幾天學的朱彥夫,靠着自己僅有的學識,與一本字典,自己邊學邊教。
因為夜校距離朱彥夫家有一公裡的路程,一路上溝溝壑壑,沒有路燈,即便是手腳健全的人走都費勁,更不用說朱彥夫将會遇到多少磕磕絆絆。可盡管如此,朱彥夫卻依舊每天披星戴月,風雨無阻。
然而,在一次朱彥夫前往夜校的路上,紛紛揚揚落下的大雪,把路面全部覆寫,朱彥夫是以滑倒在地。在夜校左等右等沒有等到朱彥夫的衆多鄉親們,以為是他家裡出了什麼事,一路找來才發現,倒在雪裡,渾身滿是血迹的朱彥夫。倘若他們來得再晚一會,朱彥夫的身體可能就會被大雪覆寫,被活活凍死。
1957年,在全村8個黨員的選舉下,朱彥夫成為了張家泉的黨支部支書。然而,四面環山的張家泉村“邁步腳蹬山,出門眼朝天”,遍野的溝壑,沒有适合開墾的良田,就連種植所需的基本水資源都沒有,能出門逃荒的都已經出去了,想要改變這樣落魄的景象,應該從何入手呢?
為了了解村裡的情況,隻有50斤重的朱彥夫拖着17斤重的假肢,“爬”遍了村裡的每座山頭。然而,考慮到朱彥夫的身體情況,村裡的幹部都不忍心讓他那麼辛苦,紛紛勸他不要出門,為了防止朱彥夫偷偷下地,甚至派人看着朱彥夫。但是,這卻讓朱彥夫大為惱火“哪裡有‘家裡蹲’就能做好事的幹部!”
這其中,因為擔心衆人不讓他看地的情況,朱彥夫常常在晚上的時候偷偷下地。鑒于家鄉山多地少的情況,朱彥夫決定帶着村裡近500口人,在6個半山頭打造“梯田”,向天要地。至此,在朱彥夫的帶領下,張家泉的村民們,拿着鋤頭鏟子一起在山坡溝壑開出了200多畝良田。
1960年,為了解決村裡人用水難的問題,朱彥夫帶領村裡的鄉親翻山越嶺尋找合适的鑽井位置。在帶領衆鄉親打井時,朱彥夫早早就拄着拐杖趕往工地,然而冰面太滑,走不穩的朱彥夫一不留神就摔倒了地上。
因為拐棍和假肢都摔倒了溝裡夠不着,朱彥夫直接用着僅有的殘肢在小石子遍布的雪地裡匍匐前進,這讓緊随而來的衆多鄉親們,在看到後抱着朱彥夫,淚流滿面。鄉親們心疼不已地說道“老朱,你這樣是何苦啊!你放心,我們就算是把命抵出去,也要把井打出來。”
在一連數年的打拼努力下,朱彥夫與鄉親們一連打了12口井,考慮到生産需要,朱彥夫根據村裡的實際情況繪制了圖紙,帶領衆人修建了1500長的水渠。
為了因地制宜,給村民創造更多的财富,朱彥夫更是在村莊裡成立了村林業隊。在村莊裡建起了2萬株桑樹園、10萬株花椒園、40畝蘋果園,讓原本貧窮的小山村而今隻是在果樹每年的收益都能達到幾萬元。
然而,此時在朱彥夫心裡卻還惦記着另一件事,村裡有了田、人們手裡有了錢,但是村裡卻沒有通電。為了讓村裡人人都能用上電,朱彥夫在妻子的陪同下,在上海、陝西、南京等地一連數次的奔波,在近7年的時間裡,朱彥夫足足走了2萬公裡,近乎兩個萬裡長征路的路途。終于在1978年,讓全村終于通上了電。
可是在村裡變好了,人們的生活都富足之時,朱彥夫卻病倒了。1982年,此時在黨支部書記位置上奮鬥了25年之久的朱彥夫,在與死神擦肩而過後,擔心自己年事已高無法再為村裡人謀更多的福利,主動辭去了黨支部書記這一職務。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為人民、為國家操勞半輩子的朱彥夫要歇一歇的時候,他叫來了子女,讓他們為自己買來筆墨、書籍。他表示“我是第26軍的一份子,我要替我的指導員完成他的遺願,把我們經曆過的戰鬥曆程寫下來,讓後人知道我們是在怎樣的環境下,如何和敵人殊死搏鬥的,忘記曆史等于背叛!”
于是,從這天起,朱彥夫拿起了筆,開始了另一征途。可是擺在他面前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如何寫字,戰争遺留的傷痛,讓朱彥夫隻能勉強單臂綁筆、用嘴銜筆、雙臂抱着筆寫字。
但是,不管是哪種方式,都讓朱彥夫在寫了幾個字以後,受過傷的眼睛就疼痛不已。可盡管如此,他卻依舊堅持着,一次,在夢裡他回憶起自己在戰場上的經曆,叫着喊着殺出家門,最後被家人拖回來。而他卻顧不得其他,連忙抱起筆将這段經曆寫下。
為了解決文化的問題,朱彥夫用自己隻有0.3視力的右眼,讀下了上百部名著,翻爛了4本字典,用時7年,撰稿半噸,終于将自己的經曆寫成了33萬,包含着共産黨人浩然正氣的自傳體小說《極限人生》。
1996年7月,當《極限人生》出版印刷将樣書送到朱彥夫手裡的時候,他在扉頁上一筆一劃地簽上了自己在北韓戰場上所有犧牲的戰友名字,雙膝做跪地狀,将書點燃,以此告慰自己永遠留在戰場上的戰友們。
對于一生充滿苦難的朱彥夫,有人曾好奇地問他“你幸福嗎?”
對此,朱彥夫滿臉淡然地回答道“我和犧牲的戰友相比,自己至少還活着,坐過火車、飛機,看過手機、電腦,享受過勝利果實;我還有子女,享受了天倫之樂。把肢體的一部分獻給了祖國,這是戰士無上的光榮;還有機會用剩下的另一部分發揮餘熱,這就是雙份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