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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一冊1922年的日記手稿本尋主

作者:星星飛翔

◎葉淑穗(魯迅博物館研究員)

本人存有一冊九十八年前一位先生寫的日記,我急切地希望能找到作者的家屬或有關機關,将這本日記手稿,物歸原主,但我也感到十分愧疚,對不起作者。對于這本日記,我當年也曾想過各種辦法,企圖弄清日記本的作者,将日記手稿原件奉還,但因找不到準确的物主,不敢随意處置。而後我因忙于面臨的工作和寫一些急切要寫的稿件,無奈中,就将它放下了。這一放就是三十餘年,遺憾的是日記的作者恐早已不在世間了。

疫情期間,宅在家中,我在清點舊稿時,偶然又看到了它——這本日記,才恍然大悟,因而寫此小文,并希望能得到諒解和找到物主。

日記手稿本的由來

事情的起因是:八十年代初本人曾在《北京晚報》上寫過一篇《為魯迅先生篆刻印章訪八旬老人——劉淑度女士》,稿發後第二天,《北京晚報》記者回報說,這篇文章發表後引起社會關注,接到不少讀者打來的電話。其中一位是京華印社的社長宋緻中先生,本人對這位先生素不相識。宋先生曾專程來到我工作的機關——北京魯迅博物館找到我,說感謝我寫那篇文章,使他找到他多年失去聯系的師傅,并送給我二本書,一為《中國新文學大系》預約樣本,另一本就是這本日記。他告訴我這是他從造紙廠的廢紙堆中找到的,并說“這可能對你研究魯迅有幫助”。那本日記本當時從表面看已破損,封面和封底全無。但我深知它是經受過劫難、被搶救出來的物件,因而更知其珍貴。本人接受了宋先生的這份厚禮,表示由衷地感激并說一定要妥為儲存。

《日記》本的狀況

日記本的外殼雖然受到損壞,但所幸日記本本身還是完好的。看起來它原來應當是一本非常講究的日記專用冊,名為“中華民國十一年國民日記”。目錄注明書内有“節氣星期表”、“陰陽曆參照表”、“五千年間星期檢查表”、“十二月收支一覽表”、“繁利息表”、“全國縣名表”等,名目繁多,計有三十餘項。

日記的書寫很特殊,有用毛筆書寫的,更有用紫色、藍色、紅色鋼筆書寫的,還有用紅色、藍色和變色鉛筆書寫的,字迹尚清晰,全冊無署名。為弄清日記的作者,本人曾求助湖南人民出版社總編朱正先生,朱先生曾依據日記中提供的有關人物線索,對照查找有關史料,如提到胡适則查《胡适日記》,提到鄭孝胥情況時查找《鄭孝胥日記》等等,均未找到日記作者的确切名姓;本人也曾請《人民日報》副刊編輯、資深記者姜德明先生和資深學者王湜華先生(王先生是著名作家王伯祥老先生的公子)。王湜華先生與出版界和文化界的人士均有廣泛的聯系。先生們都為此遍查有關資料,仍未查出日記的作者。無奈,當時本人隻得暫時将其妥存,期待将來能有所發現。

日記文本揭示真相

疫情之中,本人宅在家中,靜下心來,又重新仔細閱讀日記。經過考證本人以為,這本日記的作者,應當是一位商務印書館的成員,這本日記是他工作的手記本。

商務印書館是我國最早、最聞名的出版機構,于1897年(清光緒二十三年)建立于上海,爾後在上海設立總館。它最初是從一個小小的印刷作坊,逐漸發展成為現代中國首屈一指的出版文化機構。商務印書館的創立标志着中國現代出版業的開始,它以“倡明教育,開啟民智”為宗旨,一百二十三年來創造了中國文化出版事業的輝煌。

據商務印書館史料記載,1903年(清光緒二十九年)在湖北漢口開辦第一家分館,進而在各地廣開分支書館,大緻有40多家,遍及國内各大城市遠至海外新加坡,這些分館在書店服務之外更多成為知識界、教育界人士樂往交流的好地方。

統觀商務印書館的曆史,對照這本日記,可以證明作者所在機關,應是在商務印書館總館上司下的北京分館,僅舉日記中的幾則即可說明:

(一)與上海商務印書館總館的聯系

一月二日記:“取第三屆國語講習所同學錄一本,交伯恒稍送上海總館”。

三月九日記:“上海總館函為北京指南稿,待查之件,即找戴之,請其速辦”。

三月二十七日記:“上海商務館函複,此時補《四部叢刊》《範文正公集》,不能辦,須俟将來印單本時,待告通俗圖書館。”

四月三日記:“午後訪梁聲之,仍為北京指南稿事(上海又來函,即轉交)”等等。

(二)兩則日記展現商務印書館北京分館的工作和活動的概況

四月七日記:“下午四時去津,四時廿五分開車,七時十分到津。”

四月十日記:“到新旅社訪胡适之談多時,又到模範國小訪劉竺生談多時,訪陳爵莊未遇(劉贈予學校概況等)。

到津館,到教育廳略聽梁任公講演,訪李子勤略談,并取得會員錄二本,又訪汪一廣。

到扶輪國小訪王平甫談多時,在霞飛樓吃午飯後,到旅館拜會員,到南開學校訪羅辛田談一小時。”

四月十一日記:“午後到各旅館拜客,在金台旅館遇邵亞芩談甚久,到扶輪中學訪建武談。

晚由商務、中華兩處即辦歡迎中國小會議會員,于青年會,七時半開會,十時半畢,會到者五百人,今須是由孫子文代為主席,中華演圖書機,商務演電影四片,另備茶點。”

此次分館活動曆時五日,分館成員一一拜會了社會各界知名人士,還廣泛聯系教育界,中國小教職員,召開聯歡會,傳播知識,增進友誼。

(三)日記中所現作者身份的一斑

一月三日記:“上國語講習所上課”

一月二十日記:“午到國語講習所行畢業式予幸取列第三。”

三月十三日記:“與白蔭波到教育部,予代表本館慰問索薪教職員。”

三月十九日記:“又到體育社選舉職員,予仍當選為評議員。”

七月十四日記:“到教育會開臨時會,決定設立研究編著股執行股,予被舉為執行股員。”

十月二十五日日記:“晚開本館第一次會議,宣布職務配置設定及各種規則。”

所記職務雖不多,但已可以肯定,這位日記作者應當是這商務印書館北京分館的負責人之一。

(四)日記内容簡述

這本日記是作者的一本工作手記,是以有各種不同用筆的筆迹出現。它真實地記錄了作者工作的實績。按書館工作正常來說無非是售書、收銀甚至是催交欠款等工作。但從這位先生的日記中,我們看到的遠不隻這些。他從始至終地深入各項工作的基層。從學校的領域來說,作為北京分館的負責人,他踏遍了北京市各中國小和一些專業學校,去了解他們的需求,一一和這些學校的上司去面談,甚至對這些學校校長的更替,他都了如指掌;對于當時的知識界和教育界的知名人士,做更廣泛的接觸,為他們服務,聽取他們的意見,這正是這位先生工作的重點。

日記中記錄了諸多的事例,先生聯系的人物繁多,由于本人對當時的社會情況不了解,僅舉其中知曉的人士,其中就有:胡适、蔡元培、舒舍予、錢鈞夫、鄭孝胥、楊樹達、葉恭綽、朱逷先、梁漱溟……先生的工作做得非常細緻。如十二月二十五日記:“蔡孑民來囑代買金石萃編、勞乃宣遺著”;十二月二十九日記:“緻蔡孑民函附金石萃編、山海經圖著并告勞乃宣年譜無賣”等等。在日記中還多處記有與老舍先生的聯系,如三月二十七日記:“舒舍予函謝明日之飯局”又六月二十五日記:“訪舒舍予收名片二盒,面交”等等。

先生不隻承擔書館業務,還承擔許多社會工作,如教育部安排去慰問索薪教職員,再如三月十六日記有:“午後到教育會開評議會,被推薦代表調解學潮”;還多次記有接待來訪者,如十一月一日記有“早同四川到京之李念吾、遊子九參觀高師附屬國小。”等等。

一樁樁一件件的工作,展現了作者對事業的執着,和全心全意為讀者服務的精神,這正是商務印書館的宗旨——“倡明教育,開啟民智”的具體展現。先生傾注全心為讀者服務的精神,是我們商務印書館人的楷模,令我們這些後人由衷地欽佩。這本日記的留存将成為這一段曆史的見證。

最後我們還應該感謝那位搶救文物的宋緻中先生,至今已經和先生聯系不上了,不知先生現在可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