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樂業小區建築工地的幾個上司正在辦公室召開晨會,辦公室的大門忽然被踹開了,一個50多歲的中年男子闖了進來。主持晨會的項目經理宋逢祥站起身,說:“張師傅,您這是幹什麼?”那個宋逢祥口中的張師傅将牛眼一瞪,吼道:“幹什麼?聽說你小子把我開除了,我來看看你長了幾個膽子。”宋逢祥還沒說話,外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師傅,開除你的不是他們,是我。”接着,一個青年男子從外邊走進來,那人30出頭,西裝革履,開會的人一見,忙都起身打招呼道:“總經理好!”
樂居小區的建築方是安泰建築公司,安泰建築公司的總經理叫謝震,也就是剛剛進門的這一位。踹門而入的也不是一般人,他是謝震的授業恩師,叫張新發。
謝震是個苦孩子,上高中時,父母因車禍雙雙辭世。因出事的地方位置太偏,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者,一直沒有找到肇事車輛,故而一分錢的賠償款也沒有。失去了經濟來源的謝震隻好休了學,跟着村裡人去城裡的建築工地打工。
謝震分了個篩沙的活,這活兒比較輕松。這天,他正幹得起勁,一個30多歲的男子帶着個工具包從他身邊走過,已經過去了,又走回來,問了謝震幾句話,如多大了,家住哪裡之類。謝震如實回答。男子說:“你篩沙能學個毛,我看你還是跟着我學瓦工吧,也算有個養家的手藝。”這時,施工隊長經過這裡,說:“你還不謝過張師傅,他的手藝在咱工地可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謝震很高興,趕緊鞠躬道謝。
當天,謝震就去了瓦工組,給張新發遞磚頭和攪拌好的灰漿。這活兒比篩沙累了不知多少倍,謝震身體瘦弱,加上家裡沒有做飯的,營養不良,根本吃不消,他想打退堂鼓,就把想法跟張新發說了。張新發把牛眼一瞪,說:“你以為老闆給你開着工資,是為了養爺呀,幹不了就趕緊給老子滾,去大街上撿垃圾吧,那活輕松。”幾句話惹得謝震一愣一愣的,他也是個要強的孩子,一咬牙一跺腳,鏟了滿滿一鐵鍁灰漿倒進張新發跟前的灰鬥裡,又遞過去4塊紅磚。張新發笑了,說:“這樣才像個男子漢嘛!”
上午吃飯時間到了,回到工棚,謝震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像散了架,一點都不想動彈,也不想吃飯。
這時,一股誘人的香氣朝他的鼻翼處飄來,那是一種久違了的肉香,謝震頓時覺得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謝震睜開眼一看,面前是一個飯盒,飯盒裡邊是半盒熱氣騰騰的鹵豬頭肉,外邊還有幾塊大餅,而端着飯盒的人,正是他的師父張新發。謝震看看鹵豬頭肉,又看看師父,張新發将牛眼一瞪,說:“看啥,還不快吃,吃飯時間就一個小時,吃了下午還得接着幹。”父親在世前,每次發工資,總要到鎮上買一斤鹵豬頭肉,帶回家讓謝震娘倆解解饞,那香香的味道,讓謝震覺得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不過如此。父母去世後,謝震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鹵豬頭肉了。
謝震看着鹵豬頭肉,真想一口氣全吃了,但自尊告訴他不能這麼幹。他咽了口唾沫,說:“師傅,你吃吧,我不喜歡吃鹵豬頭肉,太……太膩。”張新發夾了一大塊鹵豬頭肉遞到謝震嘴前,說:“見你個鬼,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趕緊吃吧,下午活還累。”謝震還能說啥,他張開嘴巴吃了進去,那股熟悉的香味,讓謝震一時恍惚,感覺面前的不是張新發,而是他的父親。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謝震跟着張新發學瓦工,謝震肯學,張新發也肯教,不到兩年,謝震就把砌牆、抹灰……這全套的瓦工手藝全部學會了。施工隊長見這小夥能幹,也有文化,就讓謝震跟着自己放線,之後又讓他當自己的副手。後來施工隊長退休,謝震又接了他的差事。他越做越大,有了自己的公司。
謝震沒有忘記師父張新發的恩德,自己做了總經理後,他就想讓張新發跟着自己做施工隊長,但張新發不願意動腦操心。謝震就讓他做了安全員,還給他開了很高的工資。
今年,張新發到樂業小區建築工地做安全員。就在昨天,張新發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國小同學,中午時,張新發請他喝了一頓酒,喝得醉醺醺來到工地。原本想着找個地方睡一覺,沒想到正巧被項目經理宋逢祥發現。他将此事告知了謝震,因為工地安全條例明文寫着:禁止員工酒後上崗,一旦發現立即開除。謝震就通知宋逢祥将張新發開除了。
知道是徒弟謝震把自己開除了,張新發無話可說。他嘟囔着說:“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如果沒有我,你說不定還在工地上篩沙呢!”謝震正色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永遠是我的師父。但親情是親情,制度是制度,這兩者堅決不能混在一起。”謝震看了看張新發氣得鐵青的臉色,說:“您還記得劉長林嗎?”
一說起劉長林,張新發就像一個被針紮了的氣球,肚子裡氣一下子沒有了。劉長林是自己的工友,5年前,他也是酒後上崗,一個失足,就從六樓架子上掉了下去,當場就死了。那時,張新發正和謝震在樓下,親眼看着他從樓上掉下來,親眼看着他一身血,後來又親眼看着他妻子和未成年的孩子撲在他身上痛哭。從那時起,謝震将工地安全立為重中之重,制定了嚴格的安全制度。
張新發耷拉着頭,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小聲說:“徒弟,師父知道錯了。”謝震說:“我剛才說了,制度是制度,親情是親情。您犯了錯,您還是我的師父,安全員幹不成了,咱公司還缺個倉庫保管員,您去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