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道宗太康元年十一月某天，陰雲四合，寒雪飄零。蕭府上下俯伏在太門外，強自壓抑着心底的悲痛與惶恐，恭送宮中使者面無表情地離去。
雪地裡，丢下一個卷成長條的草席，一把青絲從草席的一端散出，另一端則露出一雙赤裸僵硬的腳。
草席中冰冷的女子名叫蕭觀音。除了這一卷草席，她的身上再無寸縷。
雖說伴君如伴虎，但究竟犯了何等大錯，會連累得她死後都要遭受這等羞辱？畢竟，她可是曾經寵冠六宮、人稱“女中才子”的皇後啊！
1
想在親密關系中改變對方，
往往事與願違
蕭觀音出生在遼國“專出皇後”的後族蕭氏。
與大多數的遼國皇後不同，蕭觀音雖然是契丹女子，卻從小對漢文化感興趣。
除了精通詩詞，還能彈得一手好琵琶。再加上嬌柔的容貌，文靜的性格，堪稱北國女子中難得的清麗人物。
蕭家有女初長成，豆蔻年華的蕭觀音嫁給了年長自己八歲的燕趙王耶律洪基。不久，耶律洪基登基成為遼國第八位皇帝，十五歲的蕭觀音也順理成章當上了皇後。
郎才女貌，青春妙齡，一開始夫妻倆的感情很是融洽。蕭觀音相繼為耶律洪基生下了三位公主，一位皇子。皇子6歲便被立為太子，除了自身聰慧可愛之外，耶律洪基對其母的重視也可見一斑。
可是随着相處日久，問題漸漸出現了。耶律洪基雖也喜歡漢文化，會寫詩，但骨子裡畢竟是個契丹男兒，對射獵興趣濃厚，常常樂此不疲。
蕭觀音文靜纖柔，看不慣丈夫勞師動衆、沉迷遊獵，經常勸谏阻攔。一來二去，原本清麗脫俗的“女中才子”，在丈夫眼裡變成婆婆媽媽的唠叨婦人。
耶律洪基帶蕭觀音出遊的次數越來越少，踏足她宮門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即便見面，昔日的柔情軟語也變成了場面上的簡單對答。
才貌雙全的皇後，居然失寵了。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是皇帝還是普通人，都不大容易接受配偶對自己愛好的反對。蕭觀音的勸谏雖然在理，卻也一點點摧毀了夫妻之間的親密感情。
《親密關系》一書說，關系越親密，我們就越渴望将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對方的身上。那時，我們就是在摧毀對方的真實存在。
而這，勢必将引起對方的反抗，引起雙方的摩擦。
是以，除了原則問題之外，想要在親密關系中改變對方，一定要慎重，而且要講究方式方法。
2
你的善良，必須帶着鋒芒
越是夫妻同心的時候，生活也越安甯喜樂；越是心有嫌隙的時候，身邊越會冒出心懷叵測之人。
蕭觀音發現，丈夫看待她身邊宮女單登的眼光越來越不一樣了。她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
這個單登來曆可不簡單。她以前是皇叔耶律重光家的婢女，因皇叔謀反、事敗被抄家，單登也随其他婢女一起被抄沒到宮中。
作為罪臣家奴，單登本該被打發去做最髒最苦的活兒；隻因蕭觀音無意間看到此女不僅生得美麗，而且居然也擅長彈奏琵琶與筝，一時憐惜，才将她留在了自己身邊。
雖說皇帝可以擁有三宮六院，但蕭觀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意見：單登曾是皇叔的家奴，萬一她心系舊主，學着春秋時候刺客豫讓的樣子、行刺皇上為主報仇，可怎麼好？
耶律洪基雖垂涎單登，但蕭觀音提到的豫讓之事也觸動了他的心。
豫讓是春秋時期智伯的家臣。在權力之争中，智伯不敵趙襄子，兵敗身死。豫讓感激智伯曾經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多次舍命行刺趙襄子，意圖為舊主報仇。
不管這是皇後吃醋的托詞也罷，還是真心替自己考慮也罷，耶律洪基心意已決：不寵幸單登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單登很快得知是皇後截斷了自己向上爬的路。此後的每一天，單登仍然殷勤，但還是被蕭觀音察覺到了她眼中那絲異樣的光芒。
作為曾受蕭觀音提攜之恩的女子，居然企圖爬上恩人丈夫的龍床，這是對恩人的背叛；上位不成、心存怨恨，這是以怨報德。
是以，即便曾經的主仆關系十分融洽，此刻蕭觀音最該做的也應當是提高警惕，縱然不予以懲罰或者貶斥，至少不要再讓單登近身伺候。
可惜善良的蕭觀音卻隻付之一笑。
人固然應該善良，但是這善良如果不帶着鋒芒、不長出牙齒，就隻能變成軟弱可欺。
坦蕩蕩的君子如果對待惡人也心存善良，最終難免如東郭先生一樣面對餓狼的血盆大口。
單登表面恭順，暗中卻勾結了妄圖專權的奸臣耶律乙辛。
一張陰暗的網已經張開，一步步向蕭觀音頭上籠罩下來。
3
越是失意的時候，
越要冷靜自持
這一日用過晚膳，單登忽然呈上一卷宋朝皇後所作的《十香詞》，并告訴蕭觀音：如果您願意親手謄寫一遍的話，那就是“宋朝皇後的詩”配上“大遼皇後的手書”，堪稱天下“二絕”，真是千古美談！
蕭觀音展開一看，這十首小令雖說是宋朝皇後所作，但每一首都描述的是女子身上的一個部位，用詞俗豔、甚至有點粗鄙。
單登見皇後流露出拒絕的意思，連忙巧言懇求：如果奴婢能夠得到這份“二絕”書稿，該是多大的榮光？懇請您恩尚奴婢這份榮耀吧！
善良的蕭觀音答應了。
寫着寫着，蕭觀音詩興大發，在末尾揮筆題寫了一首懷古絕句：
宮中隻數趙家妝，敗雨殘雲誤君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
此刻，教坊的樂人趙惟一已照例候在了門外。
自從蕭觀音被丈夫冷落，她傷心之餘寫下了十首《回心院》詩，并經常召見精通音律的樂人趙惟一，共同給《回心院》譜曲，希望有朝一日給皇帝演奏，挽回君心。
單登拿着蕭觀音的手書退出，正巧看見趙惟一。
單登暗暗冷笑。
那《十香詞》根本不是宋朝皇後所作，而是單登與耶律乙辛陰謀中最險惡的一環。
很快，驚天秘聞在皇帝耶律洪基面前炸了：
皇後與樂人趙惟一私通！物證是親手書寫的淫辭《十香詞》，人證是貼身宮女單登。而且，皇後還在懷古詩裡面，嵌入了趙惟一的名字，這得是多深厚的情意！
哪個男人受得了妻子的不忠呢？更何況還是一國的皇帝？
耶律洪基暴跳如雷。他對蕭觀音下了重手。
他親手用“鐵骨朵”責打她，命人用酷刑折磨她。
盡管她始終喊冤，他也隻憑着趙惟一屈打成招的單方面供詞，狠心地賜她自盡，草草結束了二十年的夫妻情。
可憐堂堂皇後，死前求見丈夫最後一面而不得。死後，還被剝去衣衫，身無寸縷地被送回娘家，以示羞辱。
一位深宮失意的皇後，明明隻是想用最好的詞曲挽回君心，結果卻落得“與人私通”的罪名；明明隻是抄詩寫詩打發孤寂無聊的深宮歲月、順便給下人一份恩賞，結果卻成了白紙黑字的罪證。
何其冤枉，又何其可歎。
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這“十香詞冤案”令人唏噓，但也暴露了蕭觀音自身的大意。
人們常說：你弱的時候，壞人最多。
失意之時，也正是人内心脆弱之時。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頭腦的冷靜與清醒。
無論落寞沮喪，還是急于改變，都是人之常情；但最重要的是，始終記得自己是誰，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堅決不能碰。
否則，一旦失去分寸，做出錯事，也許要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4
“換香枕，一半無雲錦。為是秋來展轉多，理有雙雙淚痕滲。”
蕭觀音《回心院》的詞句情真意切，俨然一個柔腸百結的小嬌妻，而不是權力漩渦中的皇後。
也許單純的蕭觀音嫁與君王實屬造化弄人，她更适合嫁入一個書香富貴人家，享受賭書潑茶、聯句唱和的夫妻日常。
但命運的洪流并非人力所能左右。我們所能做到的，是盡力去适應它，用智慧與理智活出自己的光芒；而不是輕易就被它所吞噬。
佳人已遠。但願這段美麗而哀愁的往事，能讓我們在唏噓之餘，收獲人生的啟示。
圖檔來源于電視劇《陸貞傳奇》劇照
作者：沈小梨，湯小小影評書評人物稿3期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