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家看電影《泰坦尼克号》的時候,我們不要忘記,70多年前,幾乎同樣一艘巨輪不幸沉沒于中國長江吳淞口,而且死亡人數可能更多,教訓也更為深刻——
下面我們先看下當時的報紙:
《申報》消息:巨輪三分鐘内即告下沉本報訊,招商局滬甬線班輪江亞号前日(也就是1948年12月3日)下午四時自滬駛甬,晚七時許行至吳淞口外裡銅沙洋面,突然爆炸沉沒。全船三千旅客死傷大半。當晚迄昨日經多方協力援救,至昨晚止被救出抵滬者約有千人,葬身海底者确數尚未統計。根據該局出售船票總數及可能加之“黃魚”乘客數估計,喪生者約在二千人左右。至于出事原因,各方傳說紛紛,究竟如何,尚在調查中。
是時,該船右側第三艙附近發生極度強烈之爆炸,電達後部3層台格,瞬間船中直燈熄滅,馬達停止,尾部開始急劇下沉,3分鐘内即沒入水中。

1948年的中國,正處于曆史巨變的前夜,我軍大兵壓境,上海的局勢一片混亂。國民黨的達官政要,紛紛動用各種關系,将搜刮的金銀珠寶,連同大老婆、姨太太們通過輪船、飛機送往逃跑,至于普通百姓,也忙着将自己的财物變賣,換成可以保值的金銀首飾等,拖兒帶女地傳回老家躲避戰亂。
大家知道,在上海的市民中,原籍在甯波一帶的很多,他們之中本來就有不少人要回鄉,加之這時離春節已近,這就使得早有人滿之患的滬甬線客運顯得更加緊張起來。當時在滬甬線上隻有“江亞”、“江靜”兩艘海輪對開,老百姓們當然是沒錢坐飛機的,他們隻能擠火車、坐輪船。這當然是遠遠不能滿足旅客的需要的,根據招商局所擁有的輪船噸位,完全有能力抽調船隻,增加滬甬線的運輸能力。可是招商局大量船隻被國民黨征為軍公運輸,哪裡會考慮人民的需要,是以盡管當時的滬甬線運輸十分緊張,招商局根本就視若無睹。
滬甬線上的船隻又少,而旅客又特别得多,回鄉的人所碰到的第一個難關就是買船票。招商局雖然在四川中路那裡冠冕堂皇地設立了一個售票處,但實際上,在那裡出售的隻是全部船票中的一部分,有不小一部分的船票早已由招商局以高價轉售黑市。勞動人民為了買到一張船票,就得成天徹夜地去售票處門口排隊擠軋,是以那時上海人都稱買船票為“軋”船票。由于公開出售的船票很少,而買票的人又特别得多,“軋”船票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在售票處“軋理不到船票,那就隻能去購買黑市票了。
過了第一道關口,還有第二道,這便是等候上船。滬甬線客輪一般都停泊在招三碼頭。碼頭上隻有一座能容幾十人的豪華的候船室,這座候船室是專為老蔣的家屬而設立的。當時因滬杭甬鐵路已在抗戰期間被日本侵略者破壞,蔣的家眷每年回鄉掃墓都是乘海船前往的,招商局特地修建了這麼一座禦用候船室。而一般旅客隻能在碼頭旁的露天場地等候上船。旅客們為了争取早些上船,找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往往要帶着小孩、行李在碼頭上等候好幾個小時。這在朔風凜冽的隆冬氣候之下,更是難以忍受。
1948年12月3日,寒風凜冽,由于快到年關,大批甯波籍的旅客滞留在公平路碼頭焦急地等候下午4點開往家鄉的客輪“江亞”号。已經無法證明那天下午究竟有多少人聚集在碼頭了,除了那些排了好幾天隊才買到船票的人以外,還有一大準許備逃票上船的“黃魚”。
經過一番搏命般的拼擠之後,終于上船了,不管是頭等艙,還是睡在過道甚至廁所裡的下等艙的乘客,此時必定長出一口氣,可能還有人興奮地跑到甲闆上,脫下汗漬漬的棉帽,朝着岸邊的人群得意地揮揮手,他們根本沒有想到,在踏上甲闆的那一刻,死神已經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僅僅過了3個多小時,中國船運史上最為悲慘的海難就降臨了。
江亞輪系招商局接收日商東亞海運株式會社“興亞丸”改造而成,是該局滬甬線班輪中最宏大華麗的客輪。船長340.4英尺,寬50英尺,航速14海裡,重3730噸,原可容納旅客1186人,經改裝後,船政局的客牌顯示可容納2250人。
據報載,當時共售出船票2207張,事實上約有近3000人擠上了這艘“死亡巨輪”。因為當時航運管理極為混亂,把大批散客排除掉是不可能的,海難發生後的調查也顯示,該船嚴重超載。
江亞輪于這天下午4時在一片嘈雜聲中離開招三碼頭。船出了吳淞口,天漸漸地黑下來。随着船的颠簸,船上的嘈雜音才開始平靜下來,這時,隻有随船小販的叫賣之聲,不絕于耳。6時45分,江亞輪駛至長江口,當時旅客們正在吃飯,突然,輪船尾部發出一聲巨響,跟着,船身劇烈地震動起來,艙闆紛紛塌裂,電燈也頓時全部熄滅,全船陷入一片漆黑。求救的汽笛隻響了一聲,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這艘客輪由于所載旅客大大超過定額,本來就随時有覆沒的危險,加上突然發生了這樣的爆炸事故,船身立刻傾斜。一時船上秩序更加混亂。距離頂層甲闆較近的旅客,有些還能逃上甲闆,但在統艙的旅客,由于人和行李塞得像罐頭“沙汀魚”一樣,根本無法逃出。幾分鐘後船尾逐漸下沉,海水立即湧進艙内,絕大部分未能逃出的旅客慘遭滅頂。船首雖下沉較緩,但自爆炸後到海水淹及甲闆,前後也不過十餘分鐘。幸而出事地點的附近有淺灘,船沉後正擱淺于灘上,頂層甲闆上海水隻有一二尺深,煙囪、桅杆均露于海面之上。
暮色蒼茫,海濤滾滾,一些逃到頂層甲闆上的少數旅客,被圍困在茫茫無邊的驚濤駭浪中,随時有被海浪吞噬的可能。人們聲嘶力竭地合聲呼救,希望有過往的船隻聞聲趕來援救。這裡本是進出上海港的必經航道,來往的船隻是比較多的。不多一會,忽然從吳淞來的方向現出了閃閃的燈光,越來越近,爬在桅杆上面的人不知誰喊了一聲“船!船!”這一下給人們帶來一線希望,于是大家拼着最後的氣力齊聲呼救,希望這艘船能趕來搭救。船越駛越近了,隻見船上燈光雪亮,隐約還有音樂聲。當它離沉船約百米時,忽地放射出一股強烈的探照燈光,向沉船照了幾下,之後它又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了。原來這是一艘國民黨的軍艦。沉船上的人們看到這種情景,無不恨之入骨。
由于爆炸發生突然,機艙迅速進水,電報室也遭到破壞,無法發出求救信号,幸而有客輪“華孚”号船員看到幸存乘客在桅杆上用手電打出的燈光,急駛而來,一邊拯救乘客,一邊代發求救信号。
招商局于當晚9時許接到遇難電報,急派“濟安”、“秋瑾”、”江靜”、“海津”等四輪前往營救,同時路過船隻“金源利”、“茂利”等帆輪也迅速前往出事地點,搶救落水乘客,但大禍已鑄,救之晚矣。
營救很快就告一段落,因為大部分乘客早已溺水身亡,獲救之人不到1000名,有的還在搶救之中,而接下來的屍體打撈工作則顯得漫長而令人揪心。
據當時《申報》、《新聞報》報道,直到1949年1月15日,招商局派出的潛水員得出“江亞輪内似無遺屍”的結論之後,18日仍有數名女屍在附近江面被發現。慘禍發生後,招商局共派出潛水員95人,連同小工106人,另有日籍打撈技術員8人,分作9班打撈屍體。從2月6日至8日,共打撈出屍體1280具,其中12歲以下孩童233具,這些屍體運回上海後,擺放在江邊路旁,由家屬認領,每天嚎哭之聲不絕,其慘狀目不忍睹。
江亞輪沉沒時,一位當時在紅十字第一醫院工作的叫鐘學禮的乘客僥幸逃生,他留下了一份迄今為止最為詳細的逃生記錄,下面是其摘要:
“我于當晚6時許用完晚餐,正和同艙兩位乘客興緻勃勃地談笑,忽聞轟然一聲,全船震動,繼而電燈忽滅,金屬破裂之聲交雜;雜物倒塌聲,下層船艙的呼救聲,小兒啼哭聲,響成一片。我情知有變,于人叢中随兩個白衣船員登上甲闆,突然又聽到有人大呼:‘汽鍋已爆炸,希鎮靜待求救’,但這隻能使人心更加慌亂,玻璃和木闆紛紛被人砸爛,黑暗中紛紛有人落水。”
“當時三、四等艙已經淹沒,甲闆上也混亂不堪,一時間衆人互相踐踏,搶奪救生圈。我被踩倒在地,僥幸能爬起來,跑到船舷,定定心神,當時有人鳴笛向過船求救,但偶爾經過兩三艘,竟置之不顧,揚長而去,衆人怒罵不絕。絕望之餘,有一艘‘金源利’大帆船急駛而來,衆人紛紛跳江泅水而去,我想此船主人必電告其他船隻,派人相救,便強打精神,靜待救援。後來果有‘茂利輪’趕到,放下小舢闆數隻,先救婦孺,再救男子,我也終于得救,到了船上,我回首張望,見全船已下沉,僅剩桅杆及煙囪之一部分尚浮水面,不禁悚然……”
江亞輪沉船事件發生後,國民黨不但不迅速處理善後事宜,反而企圖用一手遮天的辦法來封鎖沉船消息。但是紙頭是包不住火的,1948年12月5日,江亞輪沉船的消息已在上海到處傳開了。于是成千上萬的遇難旅客家屬和廣大市民紛紛組織起來,要求追究責任,賠償一切損失,并迅速處理善後事宜。他們一方面通過社會輿論揭露招商局的罪行;另一方面,組織了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包圍了招商局的辦公大樓,要求懲辦肇禍的兇手,為死難旅客報仇!這時,招商局一面緊閉起大門,一面迅速調來了大批軍警進行彈壓。在寒冬臘月,反動軍警竟用救火的水龍頭向人群噴射,繼而又用“飛行堡壘”沖擊人群,此外,還把堅持鬥争的十七名遇難旅客家屬押上警車,關進黃浦區警察分局。在軍警捕人的時候,有一個姓徐的孕婦對這種非法迫害表示了反抗,竟被兇殘的軍警一邊毒打,一邊拉着她的頭發往警車上拖,以緻使她當場流産。
當局還出動軍警抓走了一大批寡婦,因為“她們擡着棺材放在招商局門口,天天要求賠償”。當時受難者家屬們沒有得到任何賠償,甚至連賠償125石大米的要求也得不到當局準許,以每戶發救濟米15石了事。
江亞輪失事之後,雖然有“金源利”、“茂利”等過路船熱心搶救遇險乘客數百名,“金源利”船主張翰庭(浙江人)并是以榮獲上海市第一枚“榮譽市民”的勳章,但大多數船隻或見死不救,或趁機搶掠死難乘客的财物,人性之醜惡可見一斑。
招商局派出的一些營救旅客和打撈屍體的輪船乘機大發死人财,如“圖強”輪上的8位船員就因偷竊死難者遺物被開除,招商局總經理徐學禹,為了掩蓋事件真相,于12月14日發出通知,要求從業人員不得“随意對外發言,以免錯誤分歧。”
江亞輪船長沈達才也是個值得一提的人物,此君并沒有像泰坦尼克号船長那樣“以身殉職”,也沒有在爆炸後立即組織船員對乘客進行搶救,而是依靠自己多年的航海經驗,僥幸撿得一命,以緻遇難者家屬一緻向法院要求,對他“繩之以法”。
江亞輪沉沒後,招商局委托數名海事、交通及海軍專家赴出事地點進行調查,并派出潛水員搜查爆炸部位及其破損情況,當時的調查結果主要有四點:
一、右舷後部有一處大裂口,約20英尺長,8尺高;
二,裂口處鐵闆外翻;
三,裂口附層甲闆及主甲闆被炸毀;
四,航線并無錯誤。
但最終還是得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結論:“并非鍋爐爆炸”。據當時專家分析,既然鐵闆由内向外翻卷,應該是由内部劇烈爆炸而造成的,如果排除了鍋爐爆炸的可能性,應為内部烈性炸藥或炸彈所緻。
當時招商局一度也想撈回這艘沉船,曾請了外國的所謂“打撈專家”實地勘查過。但外國“打撈專家”說船沉沒在淺灘附近,由于海潮沖擊,愈陷愈深,撈起來的可能性極小。國民黨及其招商局也怕打撈出水後沉船的真相大白,不利于他們推卸沉船責任,是以後來也就無意打撈沉船了。
1956年五月,上海市人民政府為了清除航道,并使江亞輪這條沉船獲得新生,參加人民的航運事業,于是決定打撈江亞輪。中國打撈勞工是有志氣的,他們說:“外國打撈專家斷言江亞輪是艘無法打撈的沉船,我們中國勞工一定要把它撈起來!”打撈勞工們發揮了沖天幹勁,他們冒着狂風巨浪的襲擊,不顧酷暑與嚴寒,以頑強的戰鬥意志和旺盛的革命精神,堅持苦幹與巧幹,僅曆時一百七十七天,就克服了種種困難,撈起了當年外國打撈專家認為無法打撈的江亞輪。在打撈過程中,對打撈獲得死難旅客的骨骸和遺物都作了妥善的處理。
上海市打撈局将整艘船打撈出水後,真相才被揭開。經專家認定,爆炸機艙處鋼闆系由外向内翻,顯然是外力所緻,由此推論,非魚雷不可為。
後來,原招商局業務處科長孫光老解密了江亞輪的遇難真相。解放前夕,他的頂頭上司——原招商局副總經理胡時淵告訴過他一個“天方夜譚般的秘密”:1949年4月,原招商局董事長徐學禹在國際飯店宴請當時的國民黨海軍司令桂永清,胡在場作陪。吃飯過程中,桂突然連說抱歉,令胡大惑不解。桂解釋說:“江亞”乃因海軍一次“誤傷”而沉沒。當時,一架攜帶強力炸彈的海軍所屬飛機從蘇北飛往上海,飛臨“江亞”上空時,挂鈎偶然脫落,炸彈恰巧落在船旁,遂引發沉船慘劇……
這中間還有一段解放前國民黨海軍與招商局之間的恩恩怨怨。
1947年3月19日,原招商局貨輪“海閩”号由上海駛往福建,在湄州港外烏丘嶼附近,突然與國民黨海軍“伏波”号戰艦發生劇烈碰撞,并導緻該艦迅速下沉,艦載130餘名官員除一人僥幸脫險外。其餘全部遇難。
事後招商局死不認錯,對死難官兵家屬也不肯撫恤,就此與海軍結怨,據說,海軍當時曾四處放出口風,要炮轟“海閩”号以複仇。為逃避軍艦的攻擊,“海閩”改号為”海遼”,繼續進行航運。
但“國軍”的複仇計劃并未是以擱淺。有一架海軍轟炸機曾攜500磅炸彈數枚飛往連雲港,準備轟炸一部分已向解放軍投誠的部隊,但未獲成功,在傳回上海高昌廟基地時,途中經過長江口裡銅沙洋面,巧遇”江亞”,一枚炸彈便“脫鈎而下”,掉在右舷水中,被船速吸向船身爆炸,釀成驚世慘禍。
此後,海軍嚴令保守秘密,招商局遂成替罪羔羊。在《中華民國史事日志》中,在1948年12月2日“庚”條中,已作如下記載:“招商局‘江亞’輪在吳淞口北炸沉,旅客三千餘人遇難。”承認了江亞輪是被炸沉。
炸彈“偶然脫鈎”是真是假無從得知,但是這個炸彈使超過3000人喪失了生命。
江亞輪起浮後,由江南造船廠進行徹底修理,在全廠職工的辛勤勞動下,提前完成了修複任務,使這條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的江亞輪,參加了1959年春節的客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