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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野菊花

作者:馬建國

三十多年前,每到晚秋,金黃金黃的野菊花便出現于故鄉豫西的伏牛山山野,在日漸寒冷的風中搖晃顫抖。那杆是細的,葉是稀疏的,花兒是瘦小的;被人踩倒了,隻要不折斷仍會活着;被牛羊啃去花朵了,隻要根在仍能于次年春天長葉、秋天開花。當暖暖的秋陽照過來,野菊花們便欣欣然閃着金光,老遠就能望見,為這一方窮鄉僻壤添了一抹亮色。

爺爺蹒跚着上山,采挖野菊花,移栽進家裡的小院子,用破爛不堪的盆盆罐罐裝着,擺在院中的石台上,人一進來便可瞅見,這小院落就生動起來。那時的爺爺已近八十,駝背,瘦小枯幹,花白山羊胡子,恰似李清照的“人比黃花瘦”。爺爺出生于清末,讀過私塾,識文斷字,因而長了文人氣質,有情調,非是一般山野村夫。他老人家也曉得這野菊花的功效,有誰家頭疼腦熱,就聽他說:

“弄點兒菊花兒熬熬喝吧!”

爺爺跟野菊花的影像永遠定格在我幼小的心靈最深處。

二十多年前,我時常去九江公幹,驚奇地發現,這片古稱柴桑郡的地方,秋天到處都長着野菊花,在道旁、在田邊、在小丘、在江畔……。細細地看了,此地的野菊花,與故鄉的差不多,隻是生在南國,不乏水汽滋養,故而顯得肥厚旺盛,色澤愈加明豔,一片片地長着,煞是奪人眼目。我忽而想起東晉陶淵明來,他當年即居柴桑,愛菊,宅邊遍植菊花,并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霎時悟道,這是剛直不阿的陶公喜愛過的菊花呀,穿過千年風霜雪雨,生生不息繁衍至今。走在這開滿野菊花的土地上,感覺自我的靈魂也淨化了。

父親退休後,住在老家小鎮,有閑了,便開始侍弄起花草,種有牡丹、月季,當然還有菊花。他培育嫁接各種菊花,産生出新的品種。父親随爺爺像,極瘦,不過他培育的幾乎全是開出碩大豐滿富态花苞花朵的菊花,令人贊歎。除了自家觀賞,父親還在趕集的日子端出幾盆,擺到街邊;旋即吸引住過往男女,中有一位老者對父親佩服之至,與父親攀談交流,切磋養菊技藝,久了二人便成朋友。秋盡冬來,父親将菊花搬進屋裡,屋子并無暖氣,也很冷,但花兒們能堅持住,直到春天花落葉出。我回來過年時,躺在花房裡,聞着淡淡的菊香,不禁憶起逝去多年的爺爺和他的野菊花。

在都市裡,極難見到野菊花,往往見到的是秋天各處搞的菊展,那都是經過園丁專業培育出來的品種與造型,精美華貴;但總覺這些菊花少了自然天性,亦不耐久,展覽結束人散去,花兒們也耐不住寂寞,耷拉腦袋……

我因念着野菊花,于是跑到花卉市場,買了一盆瘦菊,開着小花那種。春天裡放在陽台上,長出了葉子,很是茂密;可沒多久,葉子上生出小小的蚜蟲,越來越多,想盡各種辦法來殺,但總也不行,最終隻得咬牙丢棄。

這個秋天,我又懷想起野菊花。她是堅韌清廉安詳之花,走過春夏到秋日開花,除了賞心悅目,還能清熱解毒安神。在與爺爺、父親相處時,我亦時時感到他們的平淡祥和低調,他們總寬容勸解别人的抱怨煩悶和怒火……。一個人飽經風霜到了暮年,都或多或少漸生出野菊花的品格,這是多麼可貴!

2017.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