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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年前的日本職場片,真敢拍

時光退回到2009年,導演泷田洋二郎在奧斯卡的獲獎感言中提到,[入殓師]是個“非常日本的故事”。

那時候,除去宮崎駿的卡通片,[入殓師]已經是日本第四次斬獲奧斯卡。

不用細想,我們馬上就能總結出[入殓師]的最佳外語片與之前的最大不同——

[羅生門]是對人性的失望;[地獄門]是一個關于愛情與貪婪的悲劇;

[宮本武藏]雖然是講述一個流氓如何成為武士的故事,看似光明,不過把武士從光環之下抽離出來的做法多少有點颠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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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生門]

和前三部電影比起來,[入殓師]顯得最簡單、最表面、最循規蹈矩,但同時,它也最溫情、最勵志、最令人感動。

13年前的日本職場片,真敢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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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悟(本木雅弘 飾)與社長(山崎努 飾)趕到死者家時,風雪已經停了,山下的小屋周圍,白雪的反光格外刺眼。

兩人走進屋子,先鞠躬,說聲打擾了。此時,與其說死者的母親正沉浸在悲傷中,沒有聽見來人的招呼,還不如說是對入殓者的輕視或不耐煩。

但大悟與社長畢恭畢敬,坐下來再次鞠躬,說請節哀順變。待家人還禮過後,給死者上香,敬上一杯水酒,這才輕輕撩起蓋在死者臉上的絲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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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個美人”,大悟嘴唇幾乎不動,用不易察覺的音量對社長感慨。

接下來是入殓式。大悟正襟危坐,雙手合十,向死者問好,儀式就開始了。這就是傳說中“為死者祈禱安逸的旅程”。

先輕撫死者的額頭,逐漸摸過臉頰和鼻翼。

(為了掌握死者的骨骼輪廓,死去較久的人,要在口腔中塞入棉花,讓臉看起來更圓潤)

接着大悟掀開蓋在死者身上的被子,解開纏在手上的繩套。

(拴住手腳是為了死者在回家途中,不被其他的孤魂野鬼領走。起碼中國的相應習俗是這麼說的)

然後他把死者的和服解開,蓋好被子,在被子下面脫下死者的衣物,再把除下的衣服蓋回到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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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把和服袖子反折放在死者肩膀下壓好,抽出被子放在一邊疊好。

(這既是為了不讓親人看到死者的身體,也是為了保護死者的尊嚴)

脫下衣服後就是給死者擦拭身體。

(除去死者的疲憊、痛苦、塵緣,同時為死者歸去的那個世界送别)

大悟用消毒液浸濕棉布,先告之死者親人,才把棉布伸到和服下面小心地擦拭。

(遺體非常容易受傷,觸碰到肌膚也會留下痕迹)

可是大悟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社長一眼,滿臉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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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暗表,原來這個剛剛自殺的年輕女孩,下面長着男根。煽情的音樂戛然而止,就像日本動漫片一樣,畫外傳來尴尬的烏鴉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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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劇處理

之是以把電影第一幕說得這麼細,并不是玩賴,而是因為這場戲給整部片子定下了基調。出字幕前的這幾分鐘,已足夠咱們對它的喜好與否下個判斷。

首先要強調,在日本人的文化和美學體系中,“死”雖然是非常重要的元素,但其重心永遠落在死亡一瞬間的美感上,或者由此派生出的慘烈或偉大上,而不是塵歸塵、土歸土的過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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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日本人對死人這事比我們還忌諱——他們的很多儀式,比如婚禮,都是按照“神道教”風格舉行的,葬禮卻被認為是一種不純潔的來源,交給佛教處理。

是以完全以喪葬為題材的電影,在日本(和日本以外)是很少被涉獵的處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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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獨創性還不是[入殓師]成功的根本,根本在于它反其道而行之的喜劇處理手法。

以電影第一幕為例,雖然是場肅穆的葬禮,但死者性别的突然轉換帶出了一絲黑色幽默,讓觀衆積累的憂傷情緒瞬間消散。

接下來的故事基本都是按這個套路來的——大悟妻子(廣末涼子 飾)做飯時發現鱿魚是活的,趕緊跟丈夫去海邊放生。

大悟深情款款地跟鱿魚講了幾句話把它扔到海裡,結果發現鱿魚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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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悟第一次走進社長辦公室,完全不知道這是個入殓公司,看到牆角的棺材吓一跳,等社長亮相時,叼着牙簽、穿着風衣,讓人以為是位社團老大⋯⋯

[入殓師]最大限度地發揮了日劇優良的叙事特點,在悲喜之間反複遊走,煽情的地方絕不手軟,煽情過後也不忘逗你笑笑。

我們可以把這種處理看成是和主題一以貫之的暗示——不要畏懼死亡,這是普通而美好的事情;

但也不難發現導演的小算盤——不能讓電影過于沉重,畢竟觀衆進影院尋求的是娛樂與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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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體的先後順序也能展現了導演的聰明。

大悟經曆的多次入殓,隻有第一次是面對高度腐爛的遺體,之後,屍體所引發的恐懼、生理不适被系數濾除。

換之以無數個輕柔溫暖的橋段,哀而不傷、樂而不淫(這其實是在回避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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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角度說,所謂“大和電影席卷好萊塢”,多少有點言過其實,如日本的尾良夫所言:

“多年以後,人們再回顧[入殓師]的時候僅僅會認為它趕巧出現在日本電影泡沫破裂之時,而不會再做更多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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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之美

[入殓師]也可以被了解成,是部關于“幹一行,愛一行”的電影。

它的開篇除了搞笑,更有對入殓步驟的展現。

日本是一個講究儀式的國家,喝茶種花、聚會打架後面都要跟個“道”字做支撐 (比如茶道、花道、武士道、合氣道)。

既然是道,那麼一切都要照着程式來,每個步驟務必有闆有眼、精益求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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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向來不缺少類似電影,有關于武士的(比如黑澤明、小林正樹),有關于藝伎的(比如溝口健二),有關于忍者的(比如川尻善昭);有關于木偶的(比如寺山修司),甚至做拉面,都曾被拍成一部溫暖感人的勵志電影。

[入殓師]中,同樣貫穿了導演對本國文化的迷戀與自信。

電影中有句台詞是:

“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她永恒的美麗,這需要冷靜,準确, 并且要懷着溫柔的感情,送别故人時的靜谧,讓所有的舉動都變得如此美麗”。

話雖然說得過于直白、煽情,但電影确實達到了相應的儀式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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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潔、更衣、再到化妝、納棺,入殓師小心翼翼、動作優美、莊重得體。他們甚至會不時凝望死者的臉。

整個過程産生的神聖感,抵消了死亡本來的沉重和陰冷,也讓沒看日本葬禮的觀衆,見識到了異域的新奇。

當然,我們有理由懷疑,這隻是被電影有選擇性提純的部分。

類似當年維姆·文德斯去日本拍[尋找小津],他親眼看到的東京,其實完全沒有[東京日和]或[秋刀魚之味]中的風韻。

他轉而去拍日本的蠟制品店,對他而言,這就好像料理店外那些被蠟封的食品一樣,隻定格在最美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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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某種角度上[入殓師]也能看做是一部展現一位中年男人成長的勵志片,而且是帶着點童話色彩的勵志片。

大悟從大提琴演奏家變成了入殓師,顯然是對從青年步入中年人群的一種告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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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哲學

電影開篇的最後一個噱頭,是巧妙地把觀衆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死者的死因上。

因為摸到了死者的男根,又有社長對死者自殺的論斷,我們多少能夠猜測出他死去的來龍去脈。

入殓師在體驗死亡,同時也是人生的觀察者。後來幾乎每個逝者都有一段故事,有的直白、有的隐晦。

影片試圖通過這些橋段,帶出主創的人生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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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悟接觸腐爛的老人嘔吐不止,到看到盤子中的雞肉崩潰,去擁抱妻子鮮活的生命體自我安慰,到逐漸适應自己的工作,最終成熟起來。

整個過程雖然一波三折有張有弛,但除了感動,[入殓師]并沒有給我們提供太多東西。

它消費的,依然是我們已經滾瓜爛熟的人生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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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是一段新旅程的開始”并不是什麼很深刻觀點;那些溯流而上的魚,揭示出“為了死亡而努力”的自然法則,對于叫嚣“be busy living or be busy dying”([肖申克的救贖])的美國人來說确實比較唬人,但對于生活在東方語境下的我們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句正确的廢話。

相傳莊子在妻子過世時鼓盆而歌;到自己歇菜的時候又安時處順、窮通自樂,[入殓師]雖然打着探索生死的旗号,其實跟莊子是一條路,而且沒走多遠。

往根上說,與小沈陽的“眼睛一閉、沒睜”也沒啥本質不同嘛。

日本拿生死說事的電影不計其數,但裝完大尾巴狼後,大多隻能抖出個似曾相識的包袱。任何關于生命的哲學,都會在未知面前敗下陣來,與其說不清楚,還不如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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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想到的最牛的範例來自今村昌平的[日本昆蟲記]——電影中松木拿着父親的遺像痛哭流涕,飽含着她多舛一生的疲倦與辛酸,接着她轉身拿出臉盆和毛巾,唱着歌泡澡去了。

導演用悲喜交加的方法溶解了死亡帶來的沉重,可影片過于普通又缺乏留白的的意識形态,反而成了他無論如何不能消化掉的硬核,不得不說,是為一種遺憾。

就像,片子裡那段冗長的過場戲,大悟在田垅上(或者是堤壩?)拉琴,這段鏡頭極為漂亮,但完全是一種廣告或者mv的思維模式,放在電影中非常突兀。

某種程度上,這種煽情的寫意鏡頭也流露出導演缺乏莊子“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精神境界,或者可以說,是一種留白意識的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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