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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小說家》:是反烏托邦,還是一個導演的自白走入影院之前,我對《刺殺小說家》是持有懷疑态度的。

倒不是對楊幂演技有所懷疑,作為“粉齡”十來年的楊幂粉絲,對此心裡是自然有數的。更多的是對戲劇結構的不信任,現實世界與虛拟世界結合,難度很大。

看完電影從影院出來,懸在半空中的心反倒落下了。

沒有意料之外的驚喜,但絢麗的特效也獻上了一場堪稱豪華的視覺盛宴。

看似花裡胡哨的結構背後,潛藏着一個淺顯的宏觀主題。依舊是導演路陽最拿手的反烏托邦批判,對現實的指涉與羞辱比“冒藍火的加特林”更為有趣。

《刺殺小說家》:是反烏托邦,還是一個導演的自白走入影院之前,我對《刺殺小說家》是持有懷疑态度的。

路空文(董子健 飾)和關甯(雷佳音 飾)身上那股屬于雙雪濤的虛無主義被剝奪了,取而代之的是奮進的跋涉與求索的決然。找孩子的難,劉德華、趙薇在《失孤》和《親愛的》中分别都展示過,這一次輪到了雷佳音。楊幂的表演也合格了,粉絲狂喜。

不過,缺點也還是很明顯。某些笑點的确是無趣的,有一種為在春節檔上映“強說愁”的突兀感。反對科技強權的決心也無法化作實用的方法,最終隻能将其解構,底層人民反抗暴政的途徑,被逼無奈選擇了滑稽的“機械降神”。

從市場來看,《刺殺小說家》的逆襲應當很難完成了。瘋狂橫掃的《唐人街探案3》,口碑爆棚的《你好,李煥英》,已然擠占了太多的排片場次。

《刺殺小說家》:是反烏托邦,還是一個導演的自白走入影院之前,我對《刺殺小說家》是持有懷疑态度的。

在春節“圖一樂”的觀影氛圍下,這部特效大片俨然不具備太多優勢。但在筆者看來,就算為了那個法天相地的赤發鬼,也還是值得去影院瞅瞅的。

(本文有劇透)

“弑神”

《刺殺小說家》給人最直覺的感受,是一種吊詭感。

這種吊詭感,首先來自于雙雪濤的小說。這個酷愛描寫沈陽鐵西區老城故事的青年作家,筆下的故事讀來總有些匪夷所思。《刺殺小說家》文本更離奇。

一個從未發表過作品的小說家,最新創作的故事中反派boss的命運,居然與現實生活中的“老伯”緊密相連。于是,不想成為經驗包的“老伯”,雇傭了一個虛無度日、一心想去北極看北極熊的抑郁症患者,來殺死這位小說家。

小說家筆下故事能影響現實世界的發展,或多或少有點令人難以置信。尤其,當這個小說家(甚至他都不配被冠以“家”的尊稱)隻是一個連粉絲都沒有的失敗者而那個被影響的人,是有着一衆狂熱信徒的“成功人士”。蚍蜉撼樹,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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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電影講述的,就是一個典型的螞蟻咬死大象的故事。當然,在電影裡,這項行動有個很好聽的稱呼——“弑神”。現實失意、在家啃老的小說家路空文,正在創作一篇名為《弑神》的奇幻小說。在他筆下的異世界中,天神赤發鬼殘暴統治,濫殺無辜。少年空文為報姐姐被殺之仇,決定奮起反擊,誅殺天神。

原著很短,兩萬多字。将之改編成長達兩小時的電影,需要大量的填缺補漏。小說和電影的最大差別,在于為抑郁症患者補充了豐富的尋女線索。

這本是小說中一條不知真假的隐線,片中成了最主要動機。從正常人的思維來說,為了看北極熊去殺人不合邏輯。小說可以天馬行空,改編上大銀幕則需要注入點現實注腳。而父母對孩子的感情,足以淩駕于任何戲劇技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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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相當大的篇幅,被路陽用來給關甯找女兒。關甯痛打人販子的兩場戲,也的确做到了拳拳到肉、淋漓酣暢。但故事重點不在此處。還是那句話,這是部講述“弑神”的影片。神,是天神赤發鬼,也是成功人士李沐(于和偉 飾)。

李沐讓我想起了《筆下求生》裡的哈羅德·克雷克,他的命運同樣被作家操控。不過,後者是真正的虛拟人物,而于和偉飾演的這一角色卻存活在現實生活中。

于異世界來說,少年空文并不具備挑戰赤發鬼的能力。雖然他的父親也曾是皇帝麾下的大将,與赤發鬼同出一源,但自幼喪父的他并沒有繼承長輩的衣缽。

于現實來說,李沐是阿拉丁公司的創始人,其開發的手機程式全網通用。而路空文呢?loser。當龐然大物想要取你性命的時候,危機總是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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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這一次的“弑神”居然還成功了。

不存在沒有軟肋的“天神”,阿喀琉斯尚有腳後跟這一緻命弱點。天怒人怨了,縱有再龐大的力量也會被打倒。赤發鬼的潰敗便是如此。擊敗他的,是一種名為信念的力量。就像海報上的slogan所說,“隻要相信,就能實作”。

然而,信念并不是無敵的。少年空文能走進皇都,殺死赤發鬼,也不是那本名為信念的秘籍教會他神功護體。他隻是靠着一腔善良與熱血,一往無前地走着。事實上,這股信念所依仗的力量,恰巧是神缺乏的東西——作為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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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紅甲武士端着冒藍火的加特林出現的時候,影院的人笑倒一片。從戲劇性來說,這一點是突兀的。可若是将自己代入父親的角色,似乎又合理了。

互文

《刺殺小說家》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在于現實與虛拟世界的奇妙互文。

影片所展現的,其實是一個類似“莫比烏斯帶”的世界。路空文創作小說,是受到了現實生活的影響。當小說卡文的時候,是關甯的夢為他提供了創作靈感。

而這部小說,又反過來影響着現實中路空文和關甯的命運。

小說裡的劇情真的能改變現實世界嗎?于觀衆來說,這似乎是一個無稽之談。神筆馬良還得靠神筆,路空文寫小說用的可是筆記本電腦。這究竟是他的能力,還是電腦的能力?要我說,這裡就該接個筆記本電腦的廣告,大家都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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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觀衆信不信不重要,李沐反正是“信”了。這個披頭散發的企業家,是以傳銷頭目的形象亮相在我眼前的。這個阿拉丁公司的老闆,自诩為大衆的信仰,将開發的品牌稱作“神燈”,神燈的信徒,皆是被資本操控的群眾。

通過釋出會上的投影裝置,他的軀體被放大百倍,手掌劃過座中“教徒”的場景,滿溢着“神愛世人”的味道。也正在此刻,故事才真正地湧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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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想必不僅關甯産生了懷疑,在場的看客們,大抵也開始相信小說與現實之間具有一種奇妙的關聯。路空文的故事,也許真的能改變現實。

随着現實和小說兩條線索的接連展開,我們能發現兩個世界具有越來越多的對應關系。皇都與兩江市,皆是層巒疊嶂的險峻之城。赤發鬼與久天的關系,也與現實中李沐和創業夥伴(路空文父親)的關系互相對應。赤發鬼要殺死久天的子女,李沐也在暗中刺殺路空文。殺與被殺的關系,在某一刻達到了契合。

等到關甯與路空文相遇之後,兩個世界的互文關系進一步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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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不斷做噩夢的關甯,夢到的那座城恰巧是《弑神》中的皇都。他所撰寫的《尋女筆記》,化成了路空文小說中的養料。白翰坊裡的小橘子有了父親,關甯的形象更是直接化身成為一路追逐女孩的紅甲武士。兩個世界重疊了。

不過,當觀衆看完全片之後,或許會對這種互文提出不同的見解。回過頭來捋一捋,不難發現,所謂的小說影響現實,更像是一種畏罪者的趕盡殺絕。

最初,是李沐偶然間看到了路空文的小說,以為他發現了自己父親被害的真相,書中的赤發鬼,不過是在影射自己的犯罪行為。之是以找關甯,隻是因為他早就失去了一切,乃是最好的替罪羊。至于流鼻血暈倒等行為,演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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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不曾料到的,是關甯真的夢到了《弑神》中的城。他的所作所為,反倒讓關甯、路空文踏上一條反擊之路。于是,小說又真的影響了現實,“弑神”行動從皇都跳轉到兩江市,天怒人怨者從赤發鬼變成了李沐自己。因果循環。

弑神和尋女,就像一枚硬币的兩面。現實的關甯與異世界的紅甲武士,皆在尋找自己的女兒小橘子,卻在最後成了擊敗赤發鬼/李沐的關鍵人物。異世界的少年空文一心隻想殺死赤發鬼,卻陰差陽錯間幫紅甲武士找到了自己的女兒。等到現實中,早夭的小橘子竟然活過來了。小說與現實到底是何種關系呢?

另外,路空文的身上,想必也有着路陽和雙雪濤的影子。

屢敗屢戰的豪情,不僅是片中作家的特有物品,路陽和雙雪濤估計也體驗過那種“苦悶的象征”。這可能就是路陽在接受采訪中所說的,“我們在同樣的時刻經曆了同樣的煎熬,不斷被别人否定……我在雪濤的小說中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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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刺殺小說家》的英文名從“assassin in red”改成了“a writer's odyssey”,一個作家的奧德賽。大概在那一刻,創作者與作品也互文了。

反烏托邦

影片還有一個淺顯的宏觀主題,反烏托邦。

這本是雙雪濤自帶的創作風格。生在東北老工業區的雙雪濤,在過去的許多作品中都表現了一種時代巨變下個體命運的颠沛流離。小說《刺殺小說家》也不例外,裡面充滿了批判與反思。

改編成電影後,凜冽的社會批判相對減弱了。背景從東北移到重慶,也相對緩和了老工業區的無奈和憤懑。但相對放大的,是對後工業時代的壟斷批判。

一般來說,反烏托邦小說主要有兩種主題,對濫用權力和科技壟斷的批判。

前者針對的是極權主義,後者瞄準的是娛樂至死。在《刺殺小說家》裡,這兩點都涉及了。異世界線中,赤發鬼的掌控,就是一種壓迫群眾自由的極權統治;而現實世界中的阿拉丁公司,則是一家控制人類精神的超級企業。

《刺殺小說家》:是反烏托邦,還是一個導演的自白走入影院之前,我對《刺殺小說家》是持有懷疑态度的。

對極權主義的批判,曆經了路陽的二次創作後,燭龍坊、白翰坊自相殘殺,演變成了一種專屬文藝的浪漫想象。而對科技壟斷的批判,則是一種當下産物。這部在工業體系下誕生的奇幻(科幻)電影,核心卻是反對科技強權的壟斷控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趣味性一下子突顯了。

更有趣的是,電影本就是商業産物。而這部影片所諷刺的,就是冷漠無情的商業帝國。關甯、路空文表面上是虛無主義的信徒,内裡卻傾吐着存在主義的人文價值。

《刺殺小說家》:是反烏托邦,還是一個導演的自白走入影院之前,我對《刺殺小說家》是持有懷疑态度的。

雙雪濤的小說也好,路陽的電影也罷,常見宏觀背景下的個體叙事,在不可避免的時代浪潮之下,以一種很具體、很微觀的角度,展現普通人對生活環境和所處世界的感受,對那些被時代灰塵淹沒的人溫柔以待。

可惜的是,不論是極權主義還是娛樂至死,電影都無法提供有效的解決辦法,《刺殺小說家》也不例外。雖然最終殺死了赤發鬼,但冒藍火的加特林、代表月亮消滅你一擺出來,嚴肅性一下子就消解了。這一刻,赤發鬼徹底成了小說人物,生與死不重要了。對李沐的審判也未曾到來,穩固的超級企業更是牢不可破。

但又何必苛求呢?現實不能解決的,電影也無法解決。與其要求它提供幻夢,倒不如先去趟北極看北極熊吧。

【文/馮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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