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黃金榮低價盤下的共舞台戲院,突然日益紅火起來,一名梨園新秀從共舞台脫穎而出,這就是露蘭春。

露蘭春本姓吳,祖籍山東,生于1897年。九歲時随母親離家來到上海。母親病故,被法捕房翻譯張師夫婦收做養女。張師是黃金榮的徒弟,常帶養女去黃公館走動。小蘭春長得十分可愛,乖巧伶俐,黃金榮很喜歡逗她,稱之為“小毛團”。“小毛團”經常随張師夫婦看戲,黃金榮手下開了不少戲院,她常随之出入,逐漸喜歡上了戲曲,有時竟也在宴席上為賓客助興,唱上幾段。黃金榮見她是個學藝的材料,授意張師為其請師傳藝,不出幾年,小蘭春對早期名伶汪笑侬、到貴俊卿等的老生戲就學得惟妙惟肖。正值芳齡的蘭春,亭亭玉立、明豔照人,扮相俊美飒爽,嗓音甜潤,成了一名出衆的坤角文武老生。黃金榮這時正好已辦了共舞台,為她正式定藝名露蘭春,登台演出,并利用報紙等大加宣傳、捧場。露蘭春雖名不見經傳,但一登場便赢得了戲迷的歡迎。
當時的共舞台,開男女同台會演平劇的先河,引起上海灘的轟動。又捧出了新秀露蘭春,加上又盛情邀請了久享盛名的名角粉菊花及花旦筱金鈴,組成了一個極強的班子。黃金榮又憑借權勢,将設在英租界大舞台戲院的編劇、導演挖了過來,排演了《綠牡丹》改編的連續劇《宏碧緣》。該劇劇情引人入勝,演出形式新穎,特别是演員陣容非比一般。各劇院的觀衆都被吸引過來,真是盛況空前。而在劇中飾演男主角騾宏勳的露蘭春,聲譽鵲起,一下就成了風靡上海灘的紅角。
“小毛團”長成露蘭春,黃金榮的心思起了變化。在他眼底下培養訓練起來的露蘭春,又經他精心安排,宜傳吹捧,成為今天千萬人矚目的名伶,這就像他自己的财産,理所當然屬于他。黃金榮看上了比自己小三十歲的露蘭春。他做出決定,娶露為妾。這一失算,釀成了他後半生時時都要品嘗的苦果。黃金榮找來張師夫婦叙談,别有用心的黃故意傷感地說:“我黃某人今年五十四歲了,空有偌大的家業,膝下猶虛,一想起來便又是傷心,又是着急。朋友們都勸我,應該趁早再讨一房。”張師夫婦聽後疑惑,想到剛才黃誇蘭春的話,才明白過來。黃老闆是看中了阿春。深明就裡的張師夫婦,不想也不可能反對老頭子的意思。二人主動提出,讓阿春侍奉先生左右。黃金榮十分滿意。他哪裡知道,還有一個人也被露蘭春所迷,正在日日追求。而包圍在掌聲鮮花中的年輕的露蘭春,更是不可能知道,她已成為供人捕獲的獵物。
獵人之一是她從小就敬重的“黃家公公”,另一個是皖系實力派、浙江省督軍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盧筱嘉在當時與孫中山的兒子孫科、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段祺瑞的兒子段宏業,被人并稱為“四大公子”很是顯赫。盧筱嘉年方二十二、風流驕狂、大有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勁頭。又仗着上海淞滬護軍使何豐林是其父的部下,在上海灘橫行自如,專愛追逐名花,盧筱嘉喜歡共舞台的新潮,成為常客。露蘭春一出台盧便被其色藝所迷。以後隻要有露的戲,他每場必到,又是獻花又是請吃飯,想方設法赢得露的青睐。露蘭春每次演出,黃金榮必鞍前馬後給予關照,派車接送,命人保駕,自己還要在台前台後坐鎮。黃金榮對于超乎捧場的特殊舉動和别有用心靠近露蘭春的人,他都嚴加防範,盧筱嘉的殷勤自令他十分懊惱。
這一天,共舞台隆重推出名劇《鎮潭州》,報上早已登了廣告,挂牌名角“露蘭春”,幾個雞蛋大的紅字赫然醒目。盧筱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戲還未開場,他就帶着兩個随從,身着便服,早早來到前排就座。共舞台的劇場裡,鑼鼓喧天,東西兩面花樓包廂裡,已陸續坐滿了有錢的貴賓,黃金榮的老友,上海商界名流虞洽卿在西側包廂坐定,他看見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等正在東面花樓内,雙方遠遠招了招手,單等好戲開台。
而此時的露蘭春心情雜亂,自從養父母與她透露了黃金榮的意思,她已數日茶飯不香,夜不成寐。往日出台前的興奮和自信全被心神不定的煩惱所替代。她勉強收心定神,按照鑼鼓進人角色。濃重的油彩和層疊的戲裝掩蓋了露蘭春的内心,台下被她娴熟的技藝和扮相所迷,報以陣陣喝彩。黃金榮心中又愛又喜。盧公子在前排極力叫好,卻得不到露蘭春的絲毫注意,不免心中落落不歡。
飾演嶽飛的露蘭春有闆有眼,不失名伶風範。不想,連日休息不佳,在一段哭闆中竟然唱走了腔。看熱鬧的人并不理會,而懂行的票友們都略為驚詫,礙于黃金榮的面,台下竟沒人聲張。胸中憋氣的盧筱嘉,卻不管那些,正好抓住時機鬧一鬧,“唷一! 唷一!乖乖,好哇!唱得好!”他開心地大聲吆喝,聲音突兀,引得台下随之混亂,有起哄的也跟着喝起倒彩。
露蘭春哪裡受得了這些,一時羞愧交并,勉強唱完一段,不管鑼鼓的節拍闆眼,匆忙奔回背景。戲是演砸了,場内鬧鬧哄哄,黃金榮大栽臉面,氣得大罵:“媽的,想不到上海灘上,竟會有人敢在我的碼頭上搗亂!”
老頭子發了火,一幫保镖不得指令早已氣勢洶洶到場内找領頭鬧事的人算賬。盧公子惹下事端,沒及多想,已被一群打手圍上,兩個随從也被制住。狂傲不羁的盧被人揪住衣領,連挨了兩個耳光,推來揉去,被打了一頓。接着,被拖拽到黃金榮面前。黃金榮怒火沖頂,正待痛罵,一串惡語卻噎回了肚子裡。原來他發現鬧事的小癟三竟是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大公子。圍在一旁的虞、杜等人也發現事不簡單,暗中示意不可做過。黃金榮也知得罪不了這等人,隻得裝作不識,硬着頭皮吆喝了一聲:“好! 放心走路!”盧筱嘉早已臉眼青腫,衣服髒爛,咬牙切齒地說了聲:“好極!”轉身帶着兩個狼狽的随從,憤然而去。
盧、黃争風吃醋,大鬧共舞台的醜聞不胫而走。人們議論紛紛,判定“四大公子”中的盧公子不會善罷甘休,好戲還在後面。果然不出衆人所料,盧筱嘉恥遭惡打,憤恨難平,連夜趕到杭州,向父申訴。盧永祥雖一向對兒子的行為多有不滿,但兒子如今被黃金榮所打,還是激起大怒。他認為黃不過是法國佬的一條狗,自己的兒子再不行,也輪不到白相人來管。
盧立即命秘書拟了一份電報,發給淞滬護軍使何豐林,命其迅速将黃拘捕歸案。決心要煞煞黃金榮的威風。何豐林得到上司的指令,刻不容緩,立即派出二十餘名得力軍警,身着便衣,暗藏武器,分頭直奔法租界共舞台。因時過午夜,共舞台早已停鑼散場,一群便衣撲了個空,為交差,将一名打雜的人抓走。
黃金榮沒有抓到,何豐林無法向盧永祥複命,但此一行,已暴露意圖,打草驚蛇不說,再次進入租界捕人,定會招至法國人不滿。為了穩妥,何豐林發出緊急檔案,照會法國駐滬副領事,限六小時内,務将黃金榮解送上海護軍總部,如若逾時不辦,将派武裝部隊進入租界緝拿罪犯。副領事急忙找來黃金榮,問明事由,衆人都感到事态嚴重了。法國人希望黃主動去滬軍總部請罪,再設法解決争端,以免給租界帶來沖突。黃金榮當然不同意,礙着堂堂幫主的面子不說,真失去了,定是兇多吉少。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由法租界出面先派人去商談條件。黃金榮雖感到此事棘手,惹翻了盧永祥, 必有麻煩。但仗着法國主子的靠山,他諒何豐林不敢有輕狂舉動。因而,黃雖内心不安,面子上卻故作鎮靜,仍如以往,在法租界的家裡,巡捕房及共舞台等處來往出入。盧永祥幾日不見黃歸案,大感威風受辱,立令何豐林出兵租界。何豐林于接令當日上午9時,派出一團保安部隊,荷槍實彈,浩浩蕩蕩向法租界進發,前面還虛張聲勢,以一輛鐵甲車為前導。頓時轟動沿街,商販、行人恐慌疑懼,不知将會有什麼不測發生。
自法國人在上海開辟租界以來,視租界為法國領地。中國陸軍像這樣荷槍實彈闖人,還是破天荒第一次。法租界内束手無策,任何豐林部下長驅直入。這支部隊一直開到共舞台一帶,很快便将黃金榮捕獲,綁至龍華護軍使署看守所。
何出兵租界,大出法租界當局意外,但人已提走,并未在租界内制造其他事端,便也未做積極動作。和法國當局的冷淡相比,黃門猶如大禍臨頭,杜、張等馬上商量營救措施,決定分兵三路采取行動。首先由杜月笙出面,請青幫“大”字輩的權威人物張仁奎,求他去與盧、何疏通調解。張在軍界威望頗高,又一向願為人調解說合,找到他是最合适不過了。
杜月笙按江湖規矩,先去求見張的開山門大弟子吳昆山,說明來意,吳十分幹脆地代張仁奎一口應允,杜喜出望外。不料吳送杜出門時,有意無意地說:“聽說黃老闆是個空子?”杜一聽,大為震驚,不知吳的用意,吳見杜神情緊張,又說:“如今年頭變了,很多事都沒法照規矩來。”似乎暗示、隻要黃金榮辦事得體,張仁奎是會給面子的。
果然張仁奎出面去向盧、何說合,在解決事端中起了一定作用,事後黃專門備禮去拜張,張也并未就“空子”去多做追究。
托張仁奎的同時,黃金榮的老婆林桂生,暫時不記黃要娶妾的過,動用自己的關系去為救黃奔跑。據說林的妹妹恰是何豐林老母的幹女兒。林利用其接近林母,帶了重禮金觀音和竹節羅漢去拜訪何老太太,何老太太笃信佛教,聽了林與幹女兒的一通訴說,動了心,答應為黃金榮說情放人、還認了林為幹女兒。
另一路是張嘯林火速出馬,親自到杭州去求見老鄉盧永祥。盧先是回避不見,無奈,張日日守候,多年的患難之交不能太過無情,盧終于還是見了張。張嘯林百般解釋,萬般保證,盧永祥也顧及今後上海方面還不能太得罪這些青幫勢力,最後總算吐嘴:“筱嘉的氣既然已出,就放麻皮一條活命。”杜、張及林桂生的多方托求,總算有了一點希望,但何豐林卻拖延起來,遲遲不肯放人。杜、張等生怕再出意外,幾千徒衆的老頭子,是個不能倒的大樹。衆人商議後,杜挺身而出,願去面見何豐林,以個人身份去磋商此事。杜月笙憑他接人待物的本事,與何套上了近乎,并談及、林、張正在做的煙土生意,打算成立公司,有意拉攏盧公子與何将軍一起合作。二人為利所動,同意“入股"。就這樣,最後何、盧二人提出釋放黃的條件,經杜與他們商,定為:賠銀十萬,并由黃到盧面前打個招呼以示道歉。當然,合作煙土生意的事已是定議,條件中不提。
這時,黃金榮已被監禁了七天。為保面子,杜又想出高招。征得何、盧的同意,次日晚,由杜月笙作東,六國飯店内豪宴嘉賓。黃門幹将,何豐林、盧公子以及何老太太,林桂生等家眷,還有各界名流,青幫老頭子們齊聚一堂。名為慶祝公司成立及何黃兩家認幹親。宴席上杯酒相交,氣氛熱烈。何豐林、盧筱嘉此次大出風頭,面子、銀錢兩獲,情緒當然不低;杜月笙、張嘯林等,救出了老頭子,居功自賞,頗為得意:林桂生等親眷見黃毫發未傷,化險為夷,由衷慶幸。隻有黃金榮,表面上高興,心裡滋味難辨,自從當上督察長,開大香堂坐鎮上海灘,還從未有過如此栽面子的事,他心裡明白,這一栽,徒衆們眼中威信是大減啦。
黃金榮與盧、何的沖突化解,家中的沖突還是劍拔弩張。遭此打擊後,黃更想早日迎娶露蘭春。林桂生堅決反對黃娶露,她認為黃再讨十房八房小老婆,她都不反對,就是不準讨露蘭春。露是徒弟張師的女兒,等于黃的孫輩,太不成體統。黃金榮不想在這件事上再受制于人、不聽發妻的意見,執意不改。
而露蘭春,一個無權無勢的伶人,已被面前的變亂驚吓、自知沒有别的路可選,隻得答應黃,但提出兩個條件:一要掌握家務大權;二要明媒正娶,坐龍鳳花轎,正式嫁入黃家門。
林桂生見此狀,使出江湖女豪的派頭,幹脆與黃金榮一刀兩斷,提出五萬元的條件,離婚了事,林桂生多年與黃共同經營,黃的産業中均有其巨額股份。林帶着她的财産離開了黃金榮,據說後來一直話到1981年,死于上海。
露蘭春坐着花轎進了黃宅,黃金榮如願以償,對嬌豔青春的露蘭春,疼愛有加,老夫少妻,黃少不得事事遷就,處處巴結。而正當妙齡的露蘭春勉強嫁與黃,心中一百個不願意,是以進了黃家門,心思始終不安分。為排遣幽怨,露仍繼續在共舞台演出,從中得到樂趣。
時間一長,露蘭春的心漸漸有了歸屬,她愛上了顔料業富商的公子薛恒。薛恒是有名的戲迷,又特别嗜好皮黃。露蘭春的戲,幾乎每場必到。露早已注意到這位風流倜傥的青年,眉目傳情,台上台下就有了交流。後來,發展到互相來往約會。1923年5月,二人趁着黃金榮到山東臨城辦案,開始頻繁幽會。其後,竟秘密包下都城飯店的套房,作為幽會地點。沒有不漏風的牆。此後黃公館幾乎盡人皆知。黃金榮終不能坐視不管,派人将薛恒綁架毒打。露蘭春吓得從黃宅出逃,經過一番周折,在黃金榮的要挾下,露蘭春在張師夫婦陪同下,回到黃公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見到露後,黃隻說了一句話:“明天上午10點,在律師事務所見面。
露蘭春和張師夫婦愕然地望着黃的背影,這位不可一世的霸主,腳步沉重地上樓去了。黃金榮依仗權勢占有了露蘭春的身,但始終占據不了她的心。既然如此,何必勉強?黃無奈地做出離婚的決定。但為了保有婚姻上最後一點尊嚴,他設法安排在自己家裡,由自己主動宣布分手的這一場景。
露蘭春終于獲得了自由,嫁給了薛恒,去過她自己的生活。但她為此也斷送了自己所熱愛的藝術。黃金榮提出條件,不許她再登舞台。黃金榮與露蘭春分手後,沒有再娶,也許這一次婚姻給他的打擊太大了。為了一個女人,他被人綁走,吃了七天監牢之苦,作為幫主,在世人面前跌了大跟頭,到頭來雞飛蛋打,他不想再在女人身上跌霸了。據說,後期黃曾有一個情人“七姨太”,也曾試圖扶正,終未能成。究竟如何,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