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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女》:醒一醒 看看生活的另一重面目

原标題:我是有思想和癖習的蜉蝣

遊牧民族的脾氣性格,嫁接在出生首爾的年輕女性微笑(李絮飾)身上,生出奇異的效果。有《酒神小姐》在先,尹汝真飾演的渡人老妓酒神小姐,和《小公女》中的幫傭小時工微笑,皆屬底層、貧窮、孤獨,又對世界抱有極大善意,擁有自由靈魂的奇女子範疇。她們另有一個共同點——東方式的溫婉。西方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即使符合前述特征,也幾乎不可能兼具“溫婉”。她們更可能變成《三塊廣告牌》《奧利弗·基特裡奇》中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的樣子,堅硬、刻薄、怒氣沖沖,以破壞又自毀的方式治愈世界。

而具備這些看似沖突特質的東方女性,卻順理成章地存在着。她們不直接反抗,“反抗”不是從娘胎裡帶來的印記。她們隻是本能地避開現代文明社會的嚴苛規則,避免成為流水線上機器人般地存在,隻以很低的物欲活在這個世界上。

《小公女》:醒一醒 看看生活的另一重面目

《小公女》海報

被不斷剝奪也不反抗,一是因為所需實在很少;二是天性裡的單純和友善,總能了解别人的不易,願意盡己所能給别人哪怕杯水車薪的幫助;三是超強的忍耐力,忍受的是孤獨也好,窮困潦倒也好,總歸從開始就沒有把世界想象成可以予取予求的寶庫,很早就認清自己作為蜉蝣的生命本質。

當然,酒神小姐和微笑也不完全相同。前者更像渡人的觀音,後者則是酒肉和尚比如濟公,有癖好(戒不掉的ESSE煙和威士忌),為此甯願居無定所,斷藥而頭發漸白。

《小公女》:醒一醒 看看生活的另一重面目

憑空起一個浪,蜉蝣的生活就被打亂了。然而這是多微不足道的一個浪啊,微笑抽慣的ESSE煙漲價了。不幸房租又漲,鐘點工的時薪卻紋絲未動。憨乎乎會畫畫的男朋友也窮,住着工廠的宿舍無法為她提供一方屋檐。幾乎沒有經曆什麼掙紮,微笑收拾了簡單幾件行李便決定退租。

她的計劃是,在從前大學時期組樂隊的幾位朋友家輪流住,直到攢夠支付下次房租押金的錢。她的朋友們早已成為正常的社會人,人人都有一方體面的屋檐遮頂。如果不是跟随提着一盒雞蛋的微笑踏入他們的生活,而且是最私人的部分——家,觀衆本沒有機會發現他們究竟過着怎樣違反天性的日子。

第一位,拼盡全力擠進大公司的女士,午休時間吸毒一般在休息室打葡萄糖點滴,短暫的“全身血液可都在循環呢”的高潮還被科長一通電話打斷。第二位,酷酷的鍵盤手變成的“大嬸”,承擔全家家務,和微笑并肩躺着回憶往事時突然被睡魔擊倒,嘴巴都來不及閉上。第三位,結婚八個月就失婚的鼓手,需要還二十年貸款的漂亮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的囚徒。第四位,神經質又瓷器般冷硬的闊太吉他手,在老公面前戰戰兢兢谄媚讨好,在意的隻是保住擁有的一切。

索取和保住,現代文明首先(也可能是僅僅)教會人們的生存法則。随着微笑的到來,兩種價值觀發生不可避免地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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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遍樂隊舊友的過程,亦拼湊出他們的青春時代。年輕時候都愛玩,排練、喝酒、睡倒,今日興今日盡。影片隻展現他們的現狀,過去隻有在每個人拿着舊照出神時才隐隐冒頭。至于他們是怎麼變成今日的狀态,是像日本青年在大學的放肆斑斓和畢業的西裝革履間一夕完成轉換,還是進入社會後被一點一點磨掉棱角,忘記生活除了索取和保全還有其它可能,影片是完全留白的。

它不需要把這部分交代清楚,因為作為觀衆的我們心裡比導演還清楚。

但是對于微笑這個角色,我們是有疑問的。經朋友之口,我們知道了她父母雙亡,因為交不起學費而從大學退學。即使這樣,小時工也一定不是她唯一的出路啊。組過樂隊,有高中文憑,通過了大學入學考試的美麗姑娘,可選的路也并不少。可以做普通文員,還或許能作為樂手繼續活下去。

對她最壞的闊太友人在趕她出門前罵她“不知羞恥”,在朋友家蹭吃蹭住,卻不肯戒掉威士忌和煙。她咬牙切齒地對微笑說,“房子再大,有外人常住終究會不舒服”。微笑掙紮着為自己辯解:“可是我的房子再小,有朋友來過夜也會很開心。”

曾經日日厮混在一起的朋友們,如今彼此間的差異好比亞洲腹地的遊牧民族和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東亞民族,美洲大陸上的土著和後來者白人一樣巨大。前者不以物為重,擁抱生命的流動,後者信奉秩序和物質,生命要各安其位才好。

微笑這個角色有意思的地方還在于她并不真的是來自完全不同文明中的人。她自己亦是複雜的混合體,身上既有單身漢随時樂意和朋友擠一宿,蝸牛丢掉殼到處流浪也沒關系的灑脫,卻也會顧及男友對她和男鼓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微詞而連夜搬走。

《小公女》:醒一醒 看看生活的另一重面目

《小公女》的影片結構非常簡單,以微笑失去房子,輪宿友人家,又漸次失去工作、男友、吃藥的錢,消耗掉曾經的友誼為主線,最後留下鏡頭前匆匆而過的滿頭銀發的身影,和遠處一頂紅色帳篷。

結構的簡單,更凸顯微笑這個角色的豐富次元。李絮天生是個好演員,生着一張蒙古人和大S結合的臉。這張臉單眼皮,高顴骨,不笑的時候嘴角向下,氣質内斂,周身籠罩一層淡霧。一笑,嘴角弧度發生奇迹般的變化,眼睛透過薄霧發出快樂的光。這張臉七分混沌,三分通透,托蒙古臉相的福,看上去既不逆來順受,也不怨天尤人,真的像草原牧民,因為生長在天地間而淡然堅韌。

和《酒神小姐》一樣,《小公女》是一部态度溫厚的電影。不必為滿頭銀發,露宿帳篷的微笑難過,她不是走投無路的受害者,隻是“有自己的思想和癖習”,選了一條和常人不同而比較孤獨艱難的路而已。她的朋友們雖然有點自私可笑,但亦是正常人。黑衣在葬禮上聚會時,他們面面相觑,略略心虛地表示已經和微笑失掉了聯系。又有人安慰大家,“放心,等她狀況好了會出現的”。多麼熟悉的托詞,正因為人人都曾說過而被視為正常的話,因為有微笑的存在,它醜陋的一面才會那麼刺眼。

這就是《小公女》的初衷吧,讓人醒一醒,看到生活的另一重面目和另一種可能。

《小公女》:醒一醒 看看生活的另一重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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