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被遺棄的工具包》

文/王恩豫

借着鮮亮的陽光，我和他走在鐵道外一條小路上，他跟着我，雙手分别拎着幾隻手提包，亦步亦趨，柔聲細語，連聲說，應該的，應該的，為上司服務是我的榮幸。

我很想對他說，我隻是一個勞工，是臨時抽來助勤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因為在報紙上發表了幾篇豆腐塊一樣大小的文章，被上司指名道姓調入宣傳科助勤，雖說名不正言不順，可經常陪着上司去各個小站檢查工作，來去間都被人熱情迎送。此次來到鳳州，一下火車，大家的手提包便被他搶到手中，緊緊跟着我，走着碎步，極力顯出畢恭畢敬的樣子。

我終于沒有忍住，回頭對他說，我和你一樣，都是小站勞工。

他笑了，上司真會開玩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上司！

我……我再次把話咽到肚子裡。

這時，駛來一趟火車，裹着一股冷風撲面而來，他忽然跨前一步，站在我面前，替我阻擋這股冷風。我在背後看着他，發現他的頭發已經斑白，身體也略顯臃腫，看來此人年齡不小了，至少大我七八歲。我心裡湧出一陣羞愧，情不自禁地去拿他手上的包，還是我自己拿吧，東西又不多。

我拿，我拿，你們當上司的，大老遠來我們這小站，已經夠辛苦的了，再叫你們拿包，那我們就太沒眼色了。說着，他把我那隻綠色的工具包斜抱在懷裡，顯出一副不容質疑的樣子。

我望着他頭上的縷縷白發，很果斷的說，我真的沒騙你，我就是一個勞工，咱們不需要這麼客氣。

他停住腳，靜靜地看着我，忽然一笑，上司，你考驗我呢！

我無言以對。

說話間，來到了工廠中的房間，大門口齊刷刷地站着一排人，鼓掌歡迎我們。上司們走在前，我和他殿後。這時，人群裡跑來一個人，徑直走到我面前，叫着我的名字，搗了我一拳，你小子混得不錯，人五人六啦！我定睛一看，是昔日的工友，最早和我曾一個小站相朝夕相處。我羞澀了，趕緊貼着他的耳朵告訴他了實情。工友頭一歪，毫無顧忌地說，我想你也混不出來，就憑你這屁德性，這輩子甭想捧上上司的飯碗。此時，我忽然覺得眼角被什麼牽動了一下，轉身一看，他靜立一旁，面無表情，可嘴角閃過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微笑……

随後，便是檢查工作。

再後來，吃午飯，院内一角的飯廳裡，大家歡聚一堂，舉杯共飲，氣氛很是歡快。我注意到另外一張桌子上，擺放着幾隻手提包，黑黑的，像一群乖巧的烏鴉，同時，我還看到了我的包，混雜在那些包中，顯得既醒目又孤單。

飯後，又去下一個小車站，照例是上司走在最前面，一個個氣宇軒揚，走向數百米外的站台，而他再次雙手拎着衆多人的包，尾随其後。我走着走着，忽然覺得少了什麼，是我那隻綠色的工具包，去看他手上的包，一隻隻小巧玲珑，唯獨沒有綠色的包。我隻好跑回飯廳，老遠看到它，孤單影隻，像一隻受傷的駝鳥，歪躺在門口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