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幾位東北的朋友一起吃飯,他們為了表達盛情,總愛說來幾個“硬菜”,我一聽就樂了,“硬菜”者何?是否還有“軟菜”?“軟菜”倒是沒有,其謂“硬菜”則是指雞鴨魚肉的葷菜。上海人有一種“米食情結”,一般是吃米飯佐以菜肴,不論葷、素,菜肴統稱“小菜”,是以北方說的副食品市場,上海人今天還叫“小菜場”,有人問為什麼?我想,小菜,主要是相對酒席中後上的大碗的菜而言,如全雞、全鴨、肘子等大菜。吃酒席,顯然是“大菜”,比起普通群眾居家過日子的家常菜。更有一種老上海人吃西餐謂之“吃大菜”,如“法國大菜”之類,晚清《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三回:“吃頓大菜,你曉得要幾個錢?還要甚麼香槟酒、皮酒去配他。”魯迅先生《彷徨·離婚》一文中也寫過:“酒席如果能塞得人發昏,送大菜又怎樣?”這“大菜”顯然是指吃西菜。
上海連同江浙一帶的人有一句俗語:“三日不吃青,兩眼冒火星”。這個“青”當然不光指青菜,也指一切植物性的蔬菜,除綠葉菜外,還包括瓜、果、豆、根莖之類,我不是素食者,但相信多吃蔬菜對健康肯定益處多多。江南地區流行一句“蘇州菜、杭州筍”,天下美味莫過于此。1960年代末我在大西北服兵役時,那個時候最想吃的菜竟然是上海的雞毛菜和小塘菜。到1990年代末,我供職于一家報社,沒有餐廳,職工自行解決午餐,我們就到洛川東路上的一家餐廳吃飯,要一份家常筍炖大骨湯,撒上一把雞毛菜,外加一碗白米飯,鮮美的肉香味、筍幹香,再加上雞毛菜的鮮味,那醇厚的味道至今難忘。
雞毛菜大家都熟知,知道“小塘菜”,可能要有些年紀的人了。其實,它們都是青菜的一種,隻不過生長周期不同,稱謂也不同。晚春及入夏,剛撒下菜籽不久的青菜,發芽長葉十來天,小青菜一棵才長幾根菜葉,如同雞毛一般的細柔,青嫩可人,故俗稱“雞毛菜”,用它來清煸或放入肉骨頭湯、蛋花湯,味道很清爽鮮美。到夏末初秋時節,小青菜長得比雞毛菜粗壯了,一棵棵已經成形,可拔出在菜地裡作為菜秧分畦栽種,江南橫塘縱浦,塘邊小塊地裡就可以栽種,人們就将這種小青菜稱為“小塘菜”。菜場裡賣菜的小販叫賣小塘菜,大家都心知肚明。買回家中可以清炒或直接經水焯後食用,味道别具鮮味。後來我走遍祖國的大江南北,奇怪此菜隻有江南有,也許是江南的水土更加容易栽種吧。
江南人“逢熟吃熟”,一年四季,食物是跟着時令走的,現在大棚裡可以栽種反季節蔬菜,那是另一個話題了。到霜降過後,青菜已經長得十分壯實,葉柄短而厚,葉片大而色深,碧綠上青,上海人稱“南彙青”,蘇州産的“蘇州青”則更加有名,這時就叫“青菜”了。大青菜最易烹饪,煸炒易熟,吃口甜糯,是佐飯的最佳綠葉菜,炒青菜時有人總喜歡放些許糖,意謂吊鮮味,其實,這時候的“蘇州青”“南彙青”無需放糖,因為它本身就帶有一點甜津津的味道,與香菇炒在一起,配成“香菇菜心”“雞油菜心”等,更成為滬蘇家常菜中的經典。過了一個嚴寒,到春分節氣前後,青菜抽薹,專掐菜薹煸炒,上海人稱之為“菜苋”,現煸菜苋,碧綠生青,甜糯而有嚼頭,也是吃口尚佳。
我們的先人開始以菜充饑,“嘗百草,一日遇七十毒”,也是饑餓所迫。《說文》曰:“菜,草之可食者。”《小爾雅·廣物》也說:“菜,謂之蔬。”《内經》上說“五菜充饑”,在早已解決溫飽問題的今天,從一棵小“青菜”,可以感受曆史上的中國人吃莖葉蔬菜,也是在不斷改變的。先秦、漢魏時期,多吃葵、蒮、蕨菜等,之後引進菠菜,又培育成功大白菜。明清以降,在江南吳地,青菜成了最普通、最常見,也最受歡迎的蔬菜,中華飲食文化的博大内涵和曲折曆史于此可見一斑。(仲富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