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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唐探3》導演陳思誠:創作,就應該完全靠欲望驅使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王诤

距離2月12日大年初一上映還有2天時,電影《唐人街探案3》(以下簡稱《唐探3》)預售票房突破6億元(資料來源:燈塔專業版)。而在幾天前這一預售成績突破3.7億元時,這部從2020年春節檔延宕至2021春節檔的電影,就已經創造了國産電影預售總票房的新紀錄。

專訪|《唐探3》導演陳思誠:創作,就應該完全靠欲望驅使

《唐人街探案3》預售票房突破6億元海報

一年之期,依舊可期。

《唐探3》從2019年10月開始預熱,在2020年1月22日戛然而止——次日淩晨,武漢封城,疫情之下《唐探3》同彼時多部春節檔賀歲片齊齊撤檔——在疫情發展峰回路轉的2020年,隻有《唐探3》堅持了自己春節檔的院線定位,整整比原定上映日期晚了一年。

作為國内目前最成功的原創喜劇懸疑IP,唐探系列從2015年賀歲檔開啟後一路高歌。2018年春節檔上映的《唐探2》,票房一舉突破30億人民币。在那之後,2020年初,唐探系列的網劇推出,年尾唐探IP與B站正式達成合作,首次嘗試真人電影IP改編國創動畫。從電影産業化層面寓目,可以說這一國産原創IP已然有了所謂“唐探宇宙”的氣象和格局。而随着這一切的建立與廓清,唐探系列的編劇、導演陳思誠也再度成為業界炙手可熱的人物。

觀衆開始關注到陳思誠,大多源于十餘年前那部叫做《士兵突擊》的電視劇。劇中末尾,袁朗對成才說:“你的路還很長,比許三多要長得多,同時,你的迷茫也要比他多得多。”成才的飾演者便是陳思誠。自那之後,在媒體的鏡像中,汲汲于登頂成功人生的成才的影子便一直伴随着他。喜歡他的人會覺得他很真實且坦率,不喜歡他的人則會覺得他無意間帶出的恣意和随性是一種無形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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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在《唐人街探案3》片場

2020年初,《唐探3》原定上映日期之前,陳思誠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正式對話前,我們閑聊到了司湯達的名著《紅與黑》——實際上,20年前當他還在中戲讀書時,就曾主演過一部名不見經傳的電視劇《紅與黑2000》,那是一個将于連式的人物放在當代中國的演繹。陳思誠說自己高中時便讀過這部小說,他的回答似乎是在說書中人,也似乎在講現實人生,“真正有光彩的藝術人物都是多面的,我願意去嘗試飾演那樣的人物,不論是于連還是唐璜。這樣的人物無論是作為文學人物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還是在我們生活中有類似于連這樣的人,我覺得都無可厚非。”

“我死了,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絲毫感觸不到肉體的質感,沒有呼吸,卻可以思想,像一條深海裡的魚,不停遊動,卻毫無方向。”二十年前,學生時代的陳思誠寫下這段話,作為他的第一個原創劇本《仰視天堂》的開場白。同現今讓他成功的唐探系列類似,《仰視天堂》也是一個懸疑故事:一位成功人士死後,魂靈不停地拷問到底是誰害死了自己。在重新梳理過往同母親、戀人、朋友甚至對手、敵人間的交往時,他漸漸發現,原來自己和這些人的關系根本不像他原本以為的那樣……

黑色而尖銳,深刻且悲涼,這似乎也是嬉笑怒罵混搭風的唐探系列電影底層的一抹色彩。得益于部落格時代的抓鐵有痕,我們還可以找到十年前,2010年年初陳思誠的一篇部落格,标題正是《仰視天堂》:那部2003年“我”為班裡寫的畢業大戲,後因校方幹預無疾而終……緊接着的文字則展現了他的釋然,“藝術創作上不存在孤注一擲,任何心血都不會付之東流。如同我的‘奇迹’,那些影響都深植于我的骨格血脈與我融會貫通于一處,是以我不絕望,藝術,不存在流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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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與《唐人街探案3》主演劉昊然(左)

【對話】

“《唐探3》的核心主題是和平”

澎湃新聞:聽說在創作劇本前,你為兩位主角秦風和唐仁各自寫了八萬到十萬字的小傳,能否介紹下?特别的,秦風之是以去當私家偵探,是因為同中國刑警學院失之交臂,那所警校就在你的家鄉。

陳思誠:對,沈陽。人物小傳就是以一種類似編年體的形式寫的履歷,兩人何時出生,人生中有哪些重大節點,包括他們的星座血型。我是戲劇學院畢業的,在我們的教育體系裡非常重要的一個習得就是規定情境。你把規定情境建立地真實可靠,人物才能立起來。唐仁為什麼變成唐仁,秦風為什麼變成秦風?唐仁為什麼會在泰國生活,他為什麼學了南派莫家拳,諸如此類。我們給他們的前史做大量的鋪墊,尤其是我想給做的是一個系列電影。演員要吃透人物,他們在閱讀劇本前或者說同時就在看人物小傳。我記得《唐探1》開拍前,王寶強還有些顧慮,因為那是他第一次用非河北邢台話演戲。當時我們找了一個廣東籍演員,把唐仁所有的台詞用廣普讀下來,然後寶強跟着錄音一句一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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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仁(王寶強 飾)

澎湃新聞:之是以提中國刑警學院,它可以被視為劇本在人物創作上一個很“實”的錨點。但唐探系列整體風格非常天馬行空,你雜糅了喜劇動作、懸疑推理等多種類型,有點像是東北名菜“亂炖”,怎麼做到越炖越“高大上”?

陳思誠:每一個時代的創作者身上都帶着這個時代特有的屬性,背負着時代給予的東西,我們都不可能是空谷幽蘭憑空長出來的。回溯我自己成長的時代,是被各種各樣的資訊和類型的作品在影響着。在我青少年時代,如饑似渴想去擷取知識和經驗的時候,感官是完全被打開的,我看了大量的錄影帶,不管是最早的港片,之後的好萊塢電影、包括日本和法國的電影。從大制作看到B級片,從cult電影到各種實驗性的藝術片,我什麼都去獵取,涉獵非常之廣泛,而且那時我們的管道也很多,這就滋養出了現而今中國閱片量最大的這批導演。至于說我的思維體系是怎麼形成的,我想那是無數個偶然推成我現在這個必然的狀态,我其實沒辦法冷靜地或者完全客觀地去分析自己,這對我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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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探案3》劇照

澎湃新聞:作為編劇,在創作唐探人物的時候,你會大體遵循一種什麼樣的原則或者說概念?

陳思誠:我在創作人物的時候多少會有一點宿命感,比如有些人物是帶有原罪的,你可以試圖從早年的教育,童年的不幸中,把他之後的種種行為邏輯做歸因,但其實有些人天生就是嗜血的。我比較相信一點是世界像個舞台,生旦淨末醜,每一個人的社會角色都帶有上天注定的一面。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澎湃新聞:在《唐人街探案3》中,觀衆會看到主創做出哪些改變?

陳思誠:《唐探3》在混搭上,資訊量會更大。我一直在說一部文藝作品的檢閱其實是雙向的,看似是市場在檢閱作品,比如《唐探3》會拿到多少票房,能拿到多少評分,但對于我們創作者來講,我們每一次也都在用自己的作品檢閱這個市場,檢閱它的變化,檢閱它的回報。在我,每一次都會根據自己對現在整個市場和環境的感受與判斷,調控調配作品的内容。導演拍戲就跟廚子做菜一樣,做了一道菜,看看在食客那裡受歡迎程度。當他們的口味變了,我也要會做一些改變,換些新的花樣。

唐探系列第一部是講人的原罪,第二部是神性、獸性、人性的“三性問題”。《唐探3》我想說它的故事比較落地,核心主題是祈願和平。近兩年,你會看到全球地區摩擦日益加劇,這很令人憂慮。作為電影人不可能不去關注到這些時代的重大命題并作出回應。另外,東京要承辦2020年奧運會的消息好幾年前就确定了,這樣一個人類的體育盛會,往往也是促進文化交流與和解的契機。綜合這些因素,我把《唐探3》的故事放在東京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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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域背景所帶來的‘飛揚感’對于創作彌足珍貴”

澎湃新聞:從執導第一部電影(《北京愛情故事》2014)開始,你的電影基本都是自編自導。有消息說你到要從唐探系列抽身不再擔綱執導,未來這一系列不管是電影還是網劇,你是否還會主理或者說介入到編劇工作中去?

陳思誠:當然,我一定會介入到編劇工作當中的。“劇本劇本,一劇之本”,我非常看重劇本,沒有好本子别的都是扯淡。之于“唐探”系列,我未來會以編劇和監制的身份,繼續參與其中,也不排除繼續執導《唐探4》的可能。再比如說現在(2020年初)唐探網劇播了前8集,林默的偵探形象得到了大家很普遍的認可。可能我們會在不久的将來拍一部以林默為主角的電影,但風格可能跟《唐探1、2、3》略有不同,會更類型化一點。包括《誤殺》的成功也讓我覺得,中國觀衆還是很渴望純類型片的。未來的唐探體系,我希望不同偵探的電影都帶有不同的類型氣質,宏觀上它們是統一的,但在呈現細節上又都有些不同,在一個大的體系統攝下拍出不同類型的電影和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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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田昊(妻夫木聰 飾)

澎湃新聞:既然叫“唐探”,故事設定便都應該是異域背景,你怎麼看這層背景設定?

陳思誠:我覺得異域背景設定的出發點,不是一種投機取巧。正是在異域背景所帶來的文化差異,讓我們在可以在現實主義的表達基礎上稍稍帶上一點“飛揚感”。這點其實非常重要,如果你就是寫身邊的人,寫周圍的生活,如果太飄或者有所誇張,往往觀衆就會覺得不真實,不入戲。而一旦把故事背景設定在異域,大家會有種看西洋景的感覺。這一點點飛揚感,對于創作是非常非常寶貴的。

澎湃新聞:說到唐探系列,你剛才的用詞是“體系”,但在不少影迷口中,他們稱之為“唐探宇宙”。你怎麼看?

陳思誠:我覺得我們現在剛剛起步,還不足以用“宇宙”來涵蓋,那有點自诩的味道。唐探系列還要經過更多時間的打磨和内容上的豐富,但至少作為創作者,我們有敢于嘗試的勇氣,未來無論不論它能走到哪一步,都會為中國的電影産業積累更多成功的經驗,或者說是失敗的教訓。我覺得這都是好事,終歸要有人去做。隻是希望觀衆對我們更包容,對國産本土的内容更支援,因為确實不容易。而中國電影産業化至今也沒有多少年,不到20年。

在網劇創作上我們會繼續,包括不同偵探類型的電影,同時也在開發它的漫畫電影。我特别希望未來能有更加跨産業的合作,比如說唐探的網遊。唐探的衍生品已經在做了,未來不排除跟一些大的遊樂園合作“唐探密室”,一種互動式推理遊戲的密室。我覺得還是有很多領域是可以去做的,而且一定要把這個領域跨出去,一定得為我們行業建立更多的可持續性的盈利模式,不是再靠特别單一傳統的模式。

“真正牛的電影往往是帶有作者性的商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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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擊》劇照,陳思誠飾演成才

澎湃新聞:很多觀衆認識你是從十多年前的《士兵突擊》開始的,那部戲捧紅了非常多的演員,但目前隻有你轉型成為商業上非常成功的導演。你覺得自己能夠成功轉型的充分必要條件是什麼?

陳思誠:我一直認為創作就是應該完全靠欲望驅使的,你是否有非常想講述故事的欲望,在我就是想去講故事。而且我認為不存在所謂一切故事早在莎士比亞那裡已經被講完了,我覺得還有很多題材、類型上的藍海還沒有被人涉足。未來觀衆也會看到我從唐探中抽身出來,會拍出别的類型的電影。

澎湃新聞:聽說中戲畢業前,你寫了一出懸疑題材的戲想排。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個人創作的第一個劇本就是懸疑題材的?

陳思誠:沒錯,那部戲的名字是《仰視天堂》,學校後來喊停了,換成一出大戲《親愛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查明哲導演後來排的《青春禁忌遊戲》,是《親愛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的另一個名字。我當時沒有參加,出去演戲去了。

澎湃新聞:你對懸疑、偵探題材的文藝作品感興趣,大概起自何時?

陳思誠:我一直都對這種類型的作品很感興趣。小時候看阿瑟·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從他最早的《血字研究》《四簽名》一路讀下去。上大學以後看了阿加莎·克裡斯蒂的舞台劇《捕鼠器》,包括根據她小說改編的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東方快車謀殺案》《陽光下的罪惡》。我覺得這兩位大師的作品相對而言都比較偏本格,你會饒有興趣地看下去,跟書裡的人物一起去探案,進而獲得一種智識上的快感。

專訪|《唐探3》導演陳思誠:創作,就應該完全靠欲望驅使

澎湃新聞:在過往的導演闡述中,你對《陽光燦爛的日子》《殺人回憶》裡面對時代還原的美學特質非常推崇。能不能談談在唐探系列中,你确立的美學風格是怎樣的?

陳思誠:就像戈達爾對于張藝謀、陳凱歌那代導演的影響,我們這代導演也無法擺脫前人的影響。具體到我們這代人,受到的影響可能更加複雜多元,是以在呈現的作品上往往會是一種混搭。我也不好說自己的審美從何而來,但我清楚地知道哪些人對我有過很深的影響,比如金庸、比如莎士比亞、比如周星馳,這些人的作品在我身上的印記我會清晰地感覺到。比如在電視劇《遠大前程》裡,那其實是我把金庸莎士比亞跟周星馳(的風格)合在一塊做的劇。

我特别不喜歡的一點是,所謂做藝術片就進階,相反做商業片就低級,而且我一向認為真正牛的電影往往是那些帶有作者性的商業片。你說《肖申克的救贖》到底算什麼電影?《教父》算什麼電影?它們算是藝術片嗎?同時,你能說它們就是純粹的商業片?再比如,我很喜歡斯皮爾伯格的印第安納·瓊斯系列,它可能偏娛樂化了一些,但同樣帶有哲學命題。我很欣慰的一點是自己喜歡那些的電影,和影迷投票選出的所謂影史上的佳片,基本都是一緻的。

澎湃新聞:唐探系列之外,你在電影創作上還有哪些打算?

陳思誠:我覺得就是随心所至。我其實拿電影當遊戲,甚至我覺得人生就是一場遊戲,隻不過你一定要很熱忱、很投入地玩。是以你沒必要去逢迎什麼,一切随性而發,什麼能讓我快樂,我就拍什麼。也許有一天我突然想拍個文藝片,也未可知。但至少今年(2020)和明年(2021)的拍攝計劃我已經确定了,還是院線大電影,不是文藝片,也同唐探的類型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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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太空的莫紮特》概念海報,陳思誠在2020年底時表示,他會編劇并執導“外太空三部曲”

責任編輯:張喆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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