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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說裡的那些人名

蔺相如、司馬相如,名相如,實不相如;魏無忌、長孫無忌,彼無忌,此亦無忌。據說這是明代大家李夢陽做督學時發現一儒生跟自己名字相同,為免别人冒犯自己尊諱而出了上聯,不想儒生卻有一番傲骨,對此下聯以示拒不更名之意。

無忌這個名字可謂多矣。就跟今天的張濤李強王美麗一樣的普及吧。

金庸老爺子以張無忌為《倚天屠龍記》的主角命名是否也有此意呢?這位無忌哥哥着實平庸得緊。既無領袖群雄的能力,又少稱霸江湖的野心;做事猶豫不決,感情也拖泥帶水。名曰無忌,實則百般所忌,像極了芸芸衆生中的我們。相較而言,楊過無論性情還是行止,絕對狂狷飄逸,睥睨衆生。之是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的父親。在英雄大宴上,得知楊過放言要娶自己的師父,郭靖一把舉起了楊過,目中含淚,顫聲說道:“過兒,我的心好痛。當初我給你取名為過,字改之。就是要你知錯能改。聖人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你不要執迷不悟。”因對楊康耿耿于懷,故對楊過殷殷以盼。同樣在南宋,有位著名的辛派詞人劉過,字改之。有《龍洲集》流傳于世,現存詩詞七十餘首。郭靖讀書不多,是不是直接剽竊了人家的名字呢?

郭靖的嶽父,大名鼎鼎的“東邪”黃藥師,人雖邪氣,名字卻一點也不邪。唐朝著名将領李靖,字不就是藥師嗎?黃藥師江湖奇才,天文星相,醫藥占蔔,兵法陣術包羅萬象,無一不精。李藥師不也文事武功,名爍古今嗎?

郭靖的大師父,“飛天蝙蝠”柯鎮惡,名字十足霸道,真真是綠林人為快意恩仇而任性自為,這隻能是淋漓着江湖野氣的草莽之名啊。着實汗顔。《世說新語》有載“桓石虔,字鎮惡,谯國龍亢人,晉之名将也”,此後的前秦著名宰相王猛,以其孫生于惡月五月初五,恐于家族有害,故名之鎮惡。

如果“鎮惡”還不夠野,那“野王”可足夠狂了吧?作為一名魔教教徒,作為“白眉鷹王“的兒子,張無忌的舅舅,“殷野王”此名,該是狂野縱橫,唯我獨享了吧?可是不!西漢有馮野王,到了晉代,有一人因仰慕馮野王的文學成就而改名顧野王。此人編撰的《玉篇》,是我國現存最早的楷書字典。“野王”其名,原來并非是魔教狂徒的胡謅亂扯啊。

殷野王隻是露面不多的小配角,天龍八部裡有一位跟他地位相當的雲中鶴,照進現實中也是大有來頭。他就是金庸表哥,著名詩人徐志摩,雲中鶴是其的筆名。對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哥,金庸充滿了揶揄。書中的雲中鶴臭名昭著,好色如命。大詩人的混亂情史,風流本性倒與雲中鶴頗為相合。

紅花會的三當家“千手如來”趙半山,人如其号,性情和順,處事溫雅。而王安石則是出了名的“拗相公”,執拗硬冷,孤僻高傲,兩個如此相反的人,偏偏共用一名——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笑傲江湖》裡的周孤桐亦複如是,近代著名學者章士钊先生,字行嚴,号孤桐。郭靖的笨徒弟武敦儒和南宋大家朱敦儒同名,《天龍八部》裡姚伯當和瓦崗王伯當同名,《碧血劍》裡袁承志和近代廖承志同名。雖然金庸的男名諸般考究,但若論空靈飄逸,古龍先生顯然更勝一籌。白玉京,王憐花,葉孤城,李尋歡,楚留香,花滿樓,西門吹雪,這一個個名字,無不飄蕩着一股股清冷絕俗的仙氣。可惜古龍把對女人所有的熱情全都用在了生活中,導緻他筆下的女性大多性格單一,名字呆闆。而金庸的那些女角名字,文雅浪漫,優美動聽,如溪水清淺,如月色朦胧。

李商隐有詩“如何四季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以普通民間女子莫愁的美滿婚姻,幸福生活來嘲諷玄宗與楊妃的悲慘愛情。金庸把這個名字送給了神雕俠侶中的赤練仙子,一個為情所傷愁緒滿腹而性情大變的殘忍道姑,真的是和“莫愁”八字不合啊。但金庸對自己的女角沒有嘲諷,而是悲憫。同樣為情所困的程靈素,實在是我心口的朱砂痣。“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你見她面時,要待她好,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可憐的姑娘臨死時還想着這首歌,直到生命的終結她才敢給胡斐表白心迹:“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藥可治,因為他知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治病人。大哥,他不知道我.......我會待你這樣.......這位藥王谷的傳人,名字來源于《黃帝内經》中《靈樞》《素問》。可憐的程靈素,雖舍命救情郎,終究也沒能得到胡斐的愛情——男人,都隻喜歡漂亮的女人。比如袁紫衣,比如苗若蘭。紫衣即為缁衣的諧音,缁衣芒鞋乃出家人日常裝束。所謂姓袁,實由其法名“圓性”而來,惜哉造化弄人,二人有緣無分。苗若蘭,雖是承繼其母南蘭的一字,但直接來源于《洛神賦》“含辭未吐,氣若幽蘭”一語。這位空谷幽蘭的嬌柔小姐倒也和滿臉虬髯的遼東大豪般配,隻是姿容平常的程靈素,到底是我的意難平。好狠的金庸啊!

《書劍恩仇錄》裡李沅芷的名字帶有極強的暗示性,屈原《湘夫人》裡說“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光看名字,就知道她苦于暗戀了,可歎的是,她暗戀的餘魚同,卻一直暗戀着駱冰。命運就是這麼無常,像極了金庸自己對夏夢難解的情結。白芷杜若本都是香草,用在名字裡比喻着美好的品行。照此看來,周芷若該是香氣四溢,品行高潔了,可是張無忌偏不喜歡她,金庸也不喜歡,我也不。《詩經·野有蔓草》有言“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清揚指眼睛明亮靈活,婉即美好。書中就多次描寫她媚眼流波,眼水汪汪,雙目清亮如新月清晖,當真是所有男子願意邂逅之人啊。她比那位神仙姐姐王語嫣更為動人。段譽說:“妙極妙極,語笑嫣然,和藹可親”。這比初版中的玉燕高明了不知幾層。

《古詩十九首·青青河畔草》詩曰: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好吧,就拿這首詩來命名三個女孩子吧,《碧血劍》的溫青青,《笑傲江湖》的任盈盈,《倚天屠龍記》的殷素素。還有一句話來命名兩個女子的,《論語·陽貨》有“惡紫之奪朱也”一句,厭惡偏斜的紫色頂替了正統的紅色。這也就應和了阿朱阿紫一正一邪的性格了。

金先生走了,武俠的時代也遠去了,可這一串串名字卻永遠鮮活,每每讀來,也總讓人口齒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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