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9月9日,日本陸軍中國方面航空兵司令中圜盛孝,于視察華南日軍防務時因密碼被破譯而行蹤暴露,在廣東黃埔上空被擊落身亡,成為日本陸軍航空兵在二戰中陣亡的最高将領。是誰擊殺了中園中将呢?
1943年4月18日,在通過破譯密碼得知其飛行時間表後,美國陸軍航空隊于布幹維爾島上空成功截擊了前往前線視察的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山本五十六一行。經過短暫的激戰,山本五十六大将的座機被擊落,這名被視為日本海軍靈魂的将軍當場身亡。情報準确,出手迅捷,這一戰是航空戰史中當之無愧的經典戰例。
無獨有偶,半年以後,在中國戰場也發生了一起與之堪稱克隆的戰例。
1943年9月9日,日本陸軍中國方面航空兵司令,日軍第三航空師團中将師團長中圜盛孝,于視察華南日軍防務時同樣因密碼被破譯而行蹤暴露,在廣東黃埔上空遭到截殺,被擊落身亡,成為日本陸軍航空兵在二戰中陣亡的最高将領。
中園盛孝,出身于日本陸軍大學第34期(1922年畢業),原為一名優秀的炮兵軍官。1937年轉入日本陸軍航空兵,1937年以第六十戰隊大佐司令官身份率部參加侵華戰争。
因“戰功卓著”屢獲提升,1941年晉升為中将。他指揮或參與了日本陸航在中國的曆次大規模作戰,包括對南京,武漢,西安,桂林,衢州等地的攻擊行動,被視為日本陸軍航空兵最出色的将領之一。
他的死對日軍陸航在中國的作戰是一個沉重打擊,此後接替他的日軍将領均無其威望和戰略眼光。到1944年,日軍已經基本喪失了在中國前線的制空權優勢。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次襲擊中的殺手,都是P-38閃電式戰鬥機。使用這種戰鬥機執行截殺任務,是其獨特性能所決定的。或者說,幹這種斬首的勾當,正是P-38的獨門絕技。
P-38“閃電”,是一種洛克希德公司生産的單座螺旋槳戰鬥機,外觀極有特色。這種重型戰鬥機擁有兩台發動機,分别安裝在駕駛員座艙兩側的一對獨立機身之中,兩台發動機向後延伸,各擁有一個垂直尾翼,用一條尾撐在後方連接配接起來。
這種飛機正面看起來仿佛長了三個腦袋——這可能與其設計師凱利·約翰遜的審美偏愛有關,約翰遜設計的最得意作品當屬SR-71黑鳥式隐身偵察機,它的造型在正面看來也像長了三個腦袋,與P-38頗有相似之處。
雖然造型怪異,但P-38的确擁有不同尋常的性能。依靠兩台帶渦輪增壓器的V-1710-111/173液冷發動機,P-38擁有當時戰鬥機中幾乎無與倫比的近三千馬力強勁動力,這給它帶來了667公裡每小時的航速,以及三千六百公裡的超長航程。
充沛的動力使它在擁有高航速之外,還能夠有安裝裝甲的餘裕,以至于戰鬥中曾發生P-38被擊中一百多發槍炮彈依然安然脫險的情況。日本王牌飛行員坂井三郎表示,P-38是“最不應該浪費彈藥”的對手,因為它實在太難打下來了。
與此同時,P-38裝備有一門20毫米航炮和四挺大口徑機槍,都布置在駕駛艙的前方。由于發動機分置兩旁,P-38不必如一般單發戰鬥機那樣需要螺旋槳協調器以保證子彈不會打到自己的螺旋槳,是以其機槍機炮的射速遠勝同跻,擁有異常強勁的火力。
P-38在1942年投入使用。不過,最初這種戰鬥機的使用并不成功。除了早期型号發動機故障問題以外,在歐洲特别是德國戰場上,P-38雖然造成很大震懾,損失率也相當高。
究其原因,主要是戰術運用不當。盟軍在歐洲戰場使用P-38時,主要是利用其超遠航程為轟炸德國的遠端轟炸機護航。但P-38本身就是一種重型戰鬥機,雖然火力兇猛但靈活性遠不如德軍的BF-109戰鬥機。
當然這不是緻命弱點,如果采用一擊即走的遊擊戰術,P-38完全可以和BF-109抗衡,但護衛轟炸機的任務迫使它留在編隊的固定位置,隻能和德軍纏鬥硬拼。再加上德軍飛行員多是在東線久經考驗的老手,P-38打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P-38最耀眼的輝煌是在亞洲太平洋戰場上,它是美國陸航戰機中擊落日本飛機最多的。
太平洋戰場島礁間遙遠的距離成為限制雙方航空兵使用的緻命因素,日軍不得不通過減輕戰機重量和完全放棄防護來獲得更大航程。這些輕靈而脆弱的目标便常常成為P-38獵殺的目标,其強大的火力能夠把日本戰鬥機打得攔腰折斷。
即便這種來自高空的偷襲未能奏效,“幸運”的日本戰鬥機也是既追不上,也打不掉又快又結實的P-38。于是,這種被日軍稱為“雙身魔鬼”的戰機便成了日軍頭頂上令人畏懼的“閃電劈”。
因為這樣的背景,P-38執行攻擊山本五十六和中園盛孝的“刺客”任務便不足為奇,這兩次奇襲的攻擊距離都很長。刺殺山本的飛行線路長達七百公裡,襲擊中園要從粵北的南雄前進機場起飛,橫跨整個廣東,對當時的戰鬥機都是極大的考驗。而斬首型任務特點又需要一擊必殺的強大火力,在當時的亞洲戰場,隻有P-38适合執行這樣的任務。
山本五十六被擊落後,蘭菲爾和巴伯等美軍飛行員争功的糾纏至今沒有明确結果。那麼,又是誰擊殺了中園中将呢?
在刺殺中園的相關中文材料中,中園中将之死往往被籠統記述為“中美空軍”的戰績。
P-38閃電戰鬥機是在1943年7月進入中國戰場的。在第14航空隊司令官陳納德的要求下,美軍從北非戰場直接抽調一批飛行員和P-38戰鬥機轉到中印緬戰場參戰,以保衛中國南方唯一的國際通道——駝峰航線,并承擔為中國軍隊提供空中掩護和襲擊日軍後方目标的任務。
這批飛機被分為兩個中隊,449中隊,隸屬于中國戰場的第14航空隊,進駐桂林和衡陽機場(後轉零陵機場);459中隊,隸屬于印緬戰場的第10航空隊。抗戰後期中國戰場作戰的航空部隊,主要有三支,即中國空軍,中美聯合空軍和美國第十四航空隊。
其中,中美聯合空軍即中美混成團成立于1943年10月,即中園被擊落一個月以後,是以不可能參加此戰。按照抗戰老飛行員包炳光回憶,中國空軍共有大約三十名P-38戰鬥機飛行員。
但包括他本人在内,1943年他們大多在美國受訓,還沒有形成戰鬥力。1943年9月,中國戰場當時唯一裝備P-38閃電戰鬥機,而且真正具備作戰能力的,隻有449中隊,應該是他們實施了截殺中園的突襲。
中方在此戰中的真正功績應該在情報合作方面,第十四航空隊的情報支援主要由在重慶的中美合作機構提供。當時中國方面進行的日方密碼破譯工作成效非凡。參與這一工作的張超西曾對空軍名将羅英德講:“日本軍隊的任何新密碼,變換三天之内,我們都能譯出來。”
航空委員會通信科長夏滄一1942年稱:“今天日本的密碼,對我們已經構不成任何困難了。”日方戰史記載,中園的座機上當時有六名随行進階軍官,及飛行曹長,勤務班長等人,是從南京機場單機起飛前往廣州的,目的在于“南支航空作戰指導”。
中園機出發之前,預先通知廣東白雲機場方面該機将在該處着陸,并要求從該機場派出數架戰鬥機前往途中護航。但神鬼難測的是,敵軍已預先破譯密碼,是以做出了(截殺的)行動。當友軍飛機從白雲機場起飛之際,(中園的座機)已經遭到六架敵機的包圍,受到集中炮火的攻擊,冒着白色的煙霧墜毀于珠南警備地區大石附近的果樹園中,(中園盛孝)是以壯烈遇難。”
中園座機被擊落的地點,在今廣東黃埔區黃埔軍校舊址附近,駐紮在此處的是日軍獨混第二十二旅團下屬獨立第六十六大隊的第四中隊,中隊長村山五助中尉。或許是為了給中園機着陸時提供防空保障,該部隊提前接到了做好對空防禦準備的要求。事後證明,這純屬一條越幫越忙的添亂指令。
日軍《獨立第六十六大隊史》中,由第四中隊指揮班老兵新井貫一所寫的親曆記,生動地描述了中園座機被擊落的詳盡過程,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他對于是誰擊落了這位中将,還提供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推測。
新井的文章内容如下:
“‘空襲!’随着撕心裂肺的警報聲,我連滾帶爬地朝屋頂沖了上去。此時的時間是上午九點過一點,我剛剛和台階下面的哨兵換完崗。
到屋頂上的時候,看到幾名機關槍小隊隊員已經在槍周圍作好了射擊準備。直到今天,我也沒完全想明白自己當時怎麼會積極地沖到屋頂上去。
可能是因為此前也遭到過空襲,但每次都是躲到防空洞裡,雖然知道正在進行空戰,可自己隻是聽到機槍轟鳴而已,從來沒真正看到過空中的戰鬥——或許是這個原因讓我當時沖了上去吧。
警報聲由遠而近,但沒有任何爆炸聲或者飛機的影子。回過頭來,幾個随後沖上來的士兵和我一樣四顧茫然。然而,突然,突然之間情況驟變。
和這座五層樓高的兵營幾乎同樣高度,從東方黃埔方向一個飛機編隊帶着凄厲的嘯聲疾飛而來。一瞬間就到了我們眼前。看起來,好像是幾架雙機身的P-38護送着一架大型飛機。忽然,從P-38的機翼上發出點點閃光,同時機槍子彈便從我們頭頂上淩空而過。屋頂上的重機槍開火了,射手是青野伍長,曳光彈直接劈入空中編隊的正中。
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敵機,我還是第一次,讓人全身像被電擊了一般充滿即将失禁的緊張感。那個編隊仿佛為了避免撞上兵營,突然來了個左轉彎。它們共有一架大型飛機和六架P-38戰鬥機。我方的重機槍在後方追射。那架大型機冒出白煙,陷入失速狀态,一頭栽了下來。看起來仿佛是綠茵如氈的果樹園把它吸下來的一般。
轉瞬間,黑煙便沖天而起。屋頂上立刻爆發出高叫聲,有人在大喊萬歲,顯然是因為擊落敵機而忍不住歡呼。青野伍長的面孔也興奮得扭曲起來。衆人迅速報告村山隊長。隊長也滿面喜色,立即用電話向部隊本部通報。
面對突發事件,中隊長立即緊急召集所有機動人員,親自率領,坐上汽艇直奔植滿香蕉的對岸果樹園方向。當汽艇進入淺水區的一瞬間,嫌船速太慢的士兵們已經急急跳入水中,朝對岸堤壩奔去。因為視線不良,(我們)隻能根據香蕉樹的影子辨認方向。
從剛才看到的情景判斷,目标在大石村附近。前面是一個兩米來寬,水深及腰的池塘,但士兵們就像一大群豬一樣沖進去飛渡而過。墜落的敵機上飛行員是怎樣的狀況?活着嗎?會舉手投降嗎?胡思亂想之中(我們)上了刺刀,不知不覺中已經沖出一公裡左右。這時,傳來了物品燃燒的聲音,以及異樣的惡臭。明白已經到了現場附近,所有人都把槍握得更緊。
莽莽蒼蒼的香蕉林忽然閃開一個缺口,敵人……附近沒有發現敵人的影子。用刺刀指向前方繼續前進着,有人發現前面的地上有一些散亂的白色小東西,連忙湊近去看——這不是恩賜的香煙嗎?簡直難以置信!環顧左右,周圍散落的的确是“恩賜的香煙”,而且,前方還有四處飄散的信箋。不祥的空氣開始在周圍彌漫。這周圍散落的明明都是日軍使用的物品啊。
這時,帶着和周圍強烈的反差,墜機現場的慘景一瞬間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大約有一百五十米長的一段香蕉林被切得七零八落,樹幹折斷,綠色的汁液還在滲出,滿地的芭蕉葉讓人有沒處下腳的感受。一切都展示着飛機墜毀瞬間的慘烈。
機體已經嚴重破碎,四處飛散,讓人無法還原其舊觀,隻有機尾橫倒在觸地的地點,呈現出鮮豔的紅色旭日标志。
現實是殘酷的,到此為止,一直認為擊落的是敵機,而現在看來,分明是友軍的飛機。直面現實的沖擊讓人百感交集,不是悲不是怒,是一種難言的酸苦。剛才是誰那麼興高采烈的?是哪個混蛋在高呼萬歲?連自己也分不清想去恨誰。
還是先收容遺體吧。勉強鎮靜下來,踏着散亂的香蕉葉繼續前進。墜機現場中段右側,可以看到燒毀的發動機還在冒出黑煙,熱氣伴随着異臭,中人欲嘔。在燃燒的發動機下方,發現了一條穿着半長皮靴的人腿,預示着收容遺體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前方二十米左右,倒伏着一具穿着軍官服的軀體。走近之時,其慘狀令人一瞬間神昏智亂——此人的頭顱已經隻剩一半,腦漿迸裂,狀如爛南瓜。将其翻過來檢視時,發現了更令人驚慌的事情——竟然有兩顆金星,是中将啊!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這是事實!
趕緊向村山隊長報告,至今我還記得那一瞬間隊長仿佛滿嘴膽汁的樣子。後來判明,這位長官,原來是中國派遣軍航空兵團長中圜中将閣下。中圜閣下以下九人的遺體,直到當晚才收容完畢。匆忙趕來的航空部隊官員宣布中圜座機的乘員(指該中将)是被敵機機槍在空中擊中戰死的……中将的一側領章,軍刀,手槍等都沒有發現,估計是墜落時被快速趕來的當地村民撿走了。遺體在軍營北側台地處進行了火葬。
在遺體收容的漫長過程中饑渴難耐,其間,我曾用運過遺體,滿是污漬的手摘了楊桃,不管不顧地吃起來。那種甘甜的味道終生難忘。帶着疲勞困倦,中隊長以下官兵們邁着沉重的步伐,意志消沉地回營了。
真是噩夢般的一日。”
日軍戰史為這場驚心動魄的激戰留下了異樣的紀念,但又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堂堂日軍中将司令官,一代名将中圜盛孝,會不會實際上是死在了那名日軍高射機槍手青野伍長的手裡?
盡管沒有明說,但新井的暗示十分明顯。而根據日本航空兵方面的記錄,中圜盛孝這次飛行,乘坐的百式KI-57運輸機生産數量很少,一般日軍對其并不熟悉,故此被認錯當成美國飛機打下來一點都不奇怪。
雖然在後面追趕的P-38仍然很可能是擊落中圜的殺手,但日軍制式的九二式重機槍防空時使用鋼芯彈,也同樣具備幹掉一架無裝甲運輸機的能力。
一梭子子彈就幹掉一個中将……這要是真的,那位青野伍長的祖墳上,一定是冒青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