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逆北
01曾國荃兵進雨花台是孤軍深入嗎?
在中國曆史上,以少勝多的戰例并不少見,但是,在1862年秋的雨花台之戰中,湘軍能以兩萬左右的兵力抗衡十倍于己的太平軍近兩月,最終成功将對方逼退。這背後原因,值得現代人仔細玩味。
公元1962年3月,在安慶經過休整的湘軍精銳,在水師的配合下順江而下,直撲太平天國的政治心髒——天京(即今天的南京)。當時肩負主攻天京任務的湘軍前敵統帥曾國荃,對此戰信心十足,不到兩月時間,就基本肅清了太平軍在安慶至天京之間設立的沿江據點,直插天京城下,并于五月紮營于雨花台之外。
曾國荃的此次出擊不可謂不兇險。因為當時天京附近尚盤踞着數以十萬計的太平軍。除此之外,在蘇州坐鎮的忠王李秀成,又掌握有大量經曆上海之戰洗禮的生力軍。這批精銳大多裝備洋槍洋炮,用曾國荃的話來講,李秀成的部衆所擁有的火器,精于雨花台附近的湘軍“百倍之多”。對于太平天國來說,來犯的湘軍雖然來勢洶洶,但也是一塊主動送到眼前的肥肉。既然清軍這次是主動送上門來,為什麼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主場作戰優勢,集中兵力将其一舉殲滅呢?

要知道,這樣的戰略不乏先例。數年前,李續賓所統領的七千湘軍就是這樣在三河被陳玉成和李秀成部聯手吃掉的。
但是,說到這裡,有一個問題必須事先澄清一下,那就是曾國荃紮營雨花台算不算是“孤軍犯險”?如果我們結合當時戰場的其他因素,我們會發現,湘軍并非再一次孤軍深入,而是有備而來。
為什麼這麼說呢?第一,曾國荃的湘軍陸地作戰部隊雖然隻有兩萬左右,但基本為經曆過安慶攻防戰洗禮的老兵,對攻堅和野戰都很在行。另外,他們的成分較純,基本來自于湖湘地區,對曾國荃兄弟忠誠度極高,遠非臨時拼湊的烏合之衆。
第二,除了陸軍外,曾國荃還有裝備精良火炮的水師彭玉麟部給自己撐腰打氣。此時,湘軍水師已經基本掌握了長江的主導權,曾國荃部所需的物資補給,都可以通過水路迅速輸送過來。而太平軍因為沿江據點大部被破壞或占領,自己的船隻品質又無法同其一較高下,是以隻得眼巴巴看着湘軍水師自由穿梭于長江下遊地帶的河網中。
與曾國荃一樣,彭玉麟也是有勇有謀,為了進一步打擊天京附近的太平軍主力,以支援曾國荃的圍城作戰。他還占領了江心洲,并将戰船直接開到了天京的護城河上停泊起來。這下,湘軍就更如虎添翼了。要知道,即便太平天國公認的戰神石達開,在湖口之戰中也得先消滅掉湘軍的水師,才能從容投入到對湘軍步騎兵的作戰中。現在太平軍拿湘軍水師無可奈何,這已經讓自己陷入到被動作戰的尴尬局面中。
02李秀成無奈回援
湘軍在雨花台外紮營,給天王洪秀全造成了極大地震動。他沒有料到,自1860年江南大營被太平軍攻破後,清軍居然還敢兵臨城下威脅自己。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決定先調天京守軍出擊,趁着城外的曾國荃部立足未穩,将其一舉擊潰。但是,出城攻堅的太平軍很快發現,湘軍并不急于和自己短兵相接,而是依托外壕堅壘,持續消耗沖到眼前的天京守軍。很快,洪秀全自己也覺察出了對方來者不善,他決定求助于在蘇州策劃再攻上海的忠王李秀成,讓他火速率軍增援天京,徹底消滅雨花台附近的湘軍。
面對洪秀全的催逼,李秀成一開始并不情願去赴援解圍。這倒并非說其貪生怕死,而是因為李秀成感到自己所控制的蘇福省内部暗流湧動,許多進階将領有勾結清軍颠覆自己統治的意圖。倘若自己着急離開,很可能會“人财兩空”(後來的事實也卻是這樣,郜永寬等八人刺殺了慕王譚紹光,将蘇福省的政治中心蘇州獻給了李鴻章)。
除此之外,李秀成認為,湘軍此時剛攻破安慶,又有水師給打火力支援,氣焰正盛,如果自己急于去和對方交戰,非但占不到便宜,反而會惡化天京附近的局勢。是以,對他來說更好的辦法就是先用錢糧支援天京守軍,等到自己打敗了淮軍和常勝軍,天京城下的湘軍又失去了進軍之初士氣高昂的勁頭,那時候再攻也不遲。
可是,洪秀全可沒有李秀成那麼淡定,由于李秀成在返京一事上态度模糊,洪秀全認定忠王的忠誠值得懷疑,于是催促的更緊了。無奈,忠王李秀成隻得倉促安排了蘇州的防務,留下譚紹光來彈壓地方,自己則統領十幾萬生力軍前去給天京解圍。
(電視劇《太平天國》中的李秀成,左二)
1962年9月中旬,忠王李秀成統領的主力在秣陵關附近集結完畢後,立即與天京城内的守軍取得聯絡,約定共同夾擊雨花台外的兩萬湘軍。
此時,局勢對曾國荃相當不妙,因為此時江南地區已經步入寒冷潮濕的秋季,疫病橫行,曾國荃自己雖然沒有病倒,但是他的副帥——兄弟曾國葆卻被擊倒了。曾國葆此時率領一支精兵紮營于天京城西的江東橋,擔負着保衛圍城湘軍糧饷通道的重任。兄弟重病纏身,作為主帥,曾國荃難免心情煩悶,但是,問題遠不止這些,在他統領的陸軍中,有三成左右的兵員竟然被疫病奪取了生命,除此之外,在剩餘者中,也有一半左右的官兵深受病魔的困擾。
03湘軍背水一戰,反殺對手
雨花台外的湘軍處于最虛弱的時刻。恰在這個時候,數以十萬計的太平軍主力在李秀成親自籌劃布置下,發動了聲勢浩大的進攻。遠在安慶的曾國藩得知此事後,竟然夜不能寐。
李秀成知道,這時候合圍湘軍尚不成熟,因為自己并沒有像樣的水軍,是以,他隻得寄望于手下人馬能夠憑借人多勢衆,給曾國荃部來個泰山壓頂。隻見太平軍黑壓壓的朝湘軍的外壕撲來,沖在前面的步兵用稻草和土石努力填埋深溝,給後續部隊開辟通道,後來者則施放槍炮,努力壓制曾國荃的火力。在戰役之初,湘軍悍将倪桂被擊斃,曾國荃面部也被彈片劃傷。然而,由于戰場空間狹小,湘軍的水師又不停地騷擾外圍的太平軍機動力量,太平軍攻了半個月,竟然一無所獲。
随着天氣轉冷,太平軍方面的弱點也暴露了出來,據李秀成後來在《自述》中回憶,大軍赴援匆忙,沒有帶過冬禦寒的衣物,糧食也極度缺乏。
這些問題本應在意料之中,因為太平軍這次為了打破雨花台外的湘軍營壘,出動了二十餘萬大軍,日耗糧饷巨大,而以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長江下遊沿岸地區十室九空的冷清場面。持續的戰火已經徹底拖垮了江浙的農業經濟,曾國荃一方的補給尚可以從江西和湖北周轉,而李秀成則隻能就地籌糧,可是,迎接他的,是無糧可籌的尴尬局面。
眼看強攻行不通,為了盡快結束戰鬥,他決定一面調浙江的李世賢部來助戰,一面用挖道地的方式來突破曾國荃的營寨。接下來的戰鬥更加激烈了。浙江援軍的加入讓雨花台附近的太平軍增加到了二十萬左右。而與其對峙的湘軍仍隻有不到兩萬人。雙方兵力比達到了令人吃驚的10:1。
從正面強攻的太平軍倒下一批,又撲上來一批。許多湘軍的勇丁殺紅了眼,也跳出土牆,用白刃戰或近距離施放槍炮的方式消滅掉靠近的太平軍。當然,他們自己也蒙受了一定的傷亡。眼看外壕被填平、土牆也多處倒塌,曾國荃決定收縮防線,通過挖掘内壕和增加營壘的方式對戰靠近的太平軍。
湘軍敢于抓住時機近戰肉搏,讓太平軍士氣遭受了一定打擊,而太平軍方面則不複有廣西起兵之初近戰格鬥的勇氣。在雨花台之戰中,他們隻能用手中槍炮隔着一定距離去打擊湘軍,一旦距離縮短,則躊躇不前,有些兵将甚至打起了敷衍李秀成、與曾國荃達成“互不侵犯”約定的心思。這仗還怎麼繼續打下去?
到了最後,李秀成對正面強攻大失所望,隻能等着道地挖通,從地下打開新的攻擊路線。然而,湘軍也不是吃素的,他們早就料到太平軍會從地底下開辟通道,于是增加了戒備,并用縱橫的長壕來反制困道地裡的太平軍。
此時,雨花台外的湘軍已經抱定了背水一戰的決心,曾國荃自己有些後悔之前輕敵,但此時也無路可退,隻得咬緊牙關繼續死拖李秀成的大軍。即便兄弟曾國葆的故去,也無法動搖他的意志。
但是,掌握絕對兵力優勢的忠王李秀成卻有些耗不起了,因為他已經和曾國荃部打了将近兩個月。這兩個月裡,湘軍的多隆阿和鮑超等部均蠶食了不少原屬太平軍控制的府縣,從上海反擊的淮軍也連戰連捷。作為太平天國軍事上唯一的頂梁柱,他不能眼巴巴看着二十餘萬大軍被長期拖在雨花台一個點上。是以,所謂兩害相較取其輕,李秀成決定暫時撤圍,實施“進北攻南”的戰略,用出擊湘軍後方皖南地區的方式,來引誘天京城外圍的湘軍退兵。
這自然是難以實作的。由于李秀成撤圍倉促,太平軍大隊人馬在脫離戰場過程中協調不靈,結果被曾國荃抓住機會反擊,打了個潰不成軍,死傷過萬。當李秀成跳到其他戰區去襲擾清軍時,湘軍則趁虛而入,于1863年4月襲取了雨花台。據曾國荃戰報所言,己方僅僅付出了兩人陣亡的代價。之後,天京城附近的要隘,如下關、草鞋峽和九洑洲等相繼丢失。曾經單刀直入的湘軍,已經對天京的太平天國守軍形成了強有力的包圍之勢。
不到兩萬的湘軍,就這樣打敗了十倍于自己的敵人。
現在,輪到李秀成承受消極防禦的滋味了。
參考文獻:
羅爾綱《李秀成自述原稿注》,中華書局
王戎笙等《太平天國運動史》,人民出版社
趙爾巽等《清史稿》,中華書局
(清)朱孔彰《中興将帥别傳》,嶽麓書社
龍盛運《湘軍史稿》,四川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