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梅馨一個巴掌拍在桌上:“你真是婦人之仁,若叫他走,反倒留個後患,以後枝節橫生!”旁邊人也說“殺了倒爽快”。戴鳳翔知道自己挽回不了這個決定,就暗自打算,想給焦、陳報個信,勸他們走路。
10月28日,長沙光複後第七天,新軍第九鎮馬标隊官戴鳳翔接到剛從益陽調來長沙接防的五十标營長梅馨、統帶餘欽翼的請帖,請他次日下午五時到徐長興飯館吃飯。
戴鳳翔次日下午到地方一看,在座的有八九人,除了戴鳳翔自己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之外,餘人都是留學日本的士官生——當時的風氣,留學生趾高氣揚,自成群體,看内地學生不起,戴鳳翔在座,估計跟他在馬标任職有關——在座的人都是營長以上的職務,但沒有馬标的軍官。

戴鳳翔
席間,自然就說起光複後的長沙局勢,有人便大罵焦達峰、陳作新兩位都督亂用人,亂用錢,說親眼得見,一個青年人跑去找焦達峰要官,焦達峰問他:你會做什麼,他說“我會寫字”,焦達峰就說“你去當書記吧!”青年人走出去,看見桌子上放着一大捆空白帶子,他就拿了一條,自己寫上“三等書記官”,挂在身上,招搖過市,不過很快他便發現,其他人的帶子上都寫着“一等書記官”、“二等書記官”,不禁後悔自己膽子太小了。
又有人說,湘鄉人吳連賓,曾在家鄉發動會黨,此時跑到都督府對焦、陳說:“我這回是有大功的呀!我要招一标人。”焦達峰也沒敢跟他還價,給了他一條白帶子,上面寫了“某标标統”,又批了兩萬元給他。誰知道吳連賓第二日又跑去領錢。軍需官隻好說:“标統,你昨天剛領幾萬塊錢去,今天又來了,你也要有個細賬才行。”吳就拍着桌子大喊:“我大人做大事,有個什麼細賬嘞!”
其它笑話就更多啦。任何一名士兵,不管你是新軍、巡防營還是會黨,隻要你參加了長沙光複,跑去都督府一說,立刻就能得一條連長、排長的白帶子。有了白帶子,人人都自覺是軍官了,跑到藩城堤荒貨店去買指揮刀,把荒貨店的庫存搶購一空。而今滿街都是指揮刀,铿锵作響。
長沙老照片
——三年後長沙《公言》雜志刊出一部小說叫《潭州夢》,即寫衡陽人潘五到長沙考中學未被錄取,适逢光複,于是冒充新黨混入撫台衙門,交遊日廣,居然混成一稽查,然後借禁煙為名四處勒索。小說寫到當時省城各色人等混雜,“他們到底是革命黨還是匪呢,這個界說就很難說了”。1924年出版的《辛壬春秋》中也有記載:
時都督印信未刊,辄取草紙一方,上書都督焦令某為某官,下钤四正小印。四正者罡字,洪江會暗号也。日委署十數人,凡城内廟宇、公廨、旅邸,皆高懸旗幟招兵。流氓、乞丐、車轎擔役均入伍。無軍械戎裝,胸前拖長帶,高髻絨球,謂是漢官威儀。
這些江湖作派,正應了黃鍈等紳士對焦達峰之流的第一印象“不倫不類”。如此一來,長沙市民對革命黨的印象,隻有比谘議局那幫立憲黨人更壞。(當然那時沒人會想到,焦達峰下令大招兵,招來的列兵中有一位毛潤之,拿着每月七塊大洋的津貼,每天給其他士兵講報上的新聞與道理,被同袍們稱為“報癖”。)
紳士們對焦達峰最大的用人不滿,在于他任命馮廉直為南路統領。馮是洪江會頭目,1906年參加浏醴暴動被捕,在獄中呆三年,出獄後,招三百人,任标統,駐湘潭。在同盟會方面看,馮廉直是矢志革命的功臣,但在士紳集團眼裡,他隻是一名“積盜”,而今得了勢,在湘潭招兵買馬,追殺宿仇,湘潭的縣知事聯合紳士向長沙求救。譚延闿拿着求救電報去指責焦達峰,焦達峰根本不承認這些指控。于是又有流言,說焦都督也是馮廉直一夥的,本名叫“姜旦宅”,冒充革命黨人來長沙奪權。
衆軍官越說越激動,都說這樣下去,湖南會糟蹋在焦、陳手裡,要想個辦法才好。梅馨脫口而出:“殺了這王八蛋不就得了!”據說梅馨到長沙後,去見過焦達峰,要求升為旅長,被拒。
戴鳳翔不同意這麼幹,他說:焦、陳隻是資望不太夠,一個是會黨,一個是排長(他認為如果焦、陳是留日士官生或軍校出身,就不會遭到軍官們反對),當時舉他們為都督,就有人說是臨時的,是個“爛鬥笠”(下雨時臨時戴戴的),現在幹得不好,叫他們走就是,不必殺人。
話沒說完,梅馨一個巴掌拍在桌上:“你真是婦人之仁,若叫他走,反倒留個後患,以後枝節橫生!”旁邊人也說“殺了倒爽快”。
戴鳳翔知道自己挽回不了這個決定,就暗自打算,想給焦、陳報個信,勸他們走路。陳作新被新軍開除後,曾在羅漢莊體育學堂教過一年書,戴鳳翔正好在那裡念書,沖着師生之誼,也應該盡盡人事。
10月30日早飯後,戴鳳翔跑去都督府,陳作新已經外出,問幾時回來,答“不曉得”,又去找焦都督,隻見大清早的,室内圍繞着三四十人,要官的,要錢的,辦事的,訴冤的,喧鬧不堪。戴鳳翔根本擠不進去,他隻好歎一口氣,知道事已無救。
梅馨等人敢策劃殺焦陳二都督,也是因為戴鳳翔接到邀請的28日,湖南獨立第一協第二、第四兩營出發援鄂,新軍同盟會系的士兵幾乎全體在内。而接防的五十标中,正有不少人是頭顱還懸在城樓上的黃忠浩的擁護者與同情者,公仇私恨,一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