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冒牌上尉》
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德國,任何事發生在這片土地上都不稀奇。
一個年僅19歲的德國逃兵,無意間得到一件空軍上尉的軍裝後,就好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把人性中最惡的那部分全都釋放出來:他冒充上尉一路招收小弟燒殺搶掠,陰差陽錯中直接殺到了逃犯大學營,成為手握所有逃犯生殺大權的劊子手。面對曾經的同胞他并沒有手軟,而是玩起了虐殺遊戲,讓逃兵在折磨和恐懼中一個個死去。
這既是電影《冒牌上尉》的情節,也是1945年發生在納粹土地上的真實事件。一個少年,一身衣服,一劑權力的春藥,塑造了這個荒誕而又殘酷的故事。
彼時正值1945年4月,二戰已接近尾聲,德國在戰場上節節敗退,逃兵越來越多,也才有了電影中的逃兵集中營。戰場的失利并未讓士兵松懈,他們仍舊高呼着“元首萬歲”,一邊殺死逃兵,一邊進行最後的殊死掙紮。19歲的男主赫羅德就是這些人的縮影。他從一個落難的逃兵變成殺人如麻的軍官,在大勢已去的關頭,将槍口對向了同種同族的德國人民。
主角曾是一個被追捕到走投無路的逃兵
赫羅德代表的是非常典型的“權力之惡”:通過那身軍裝的加持,他嘗到了濫用權力的甜頭,那要比世上所有的美酒都可口。于是換裝後他第一個殺的就是一名偷東西的逃兵,對方代表着過去的自己,一個苟延殘喘的喪家之犬。這一槍開下去,過去的赫羅德一同死去,此刻他真正蛻變成了一名上尉。
人得到不加限制的權力之後一定是會膨脹的,更何況這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納粹士兵。穿上軍裝之後,赫羅德的舉動也就順理成章,通過在逃兵營的殺戮彰顯自己的權威。在一次慶功宴上,他甚至教唆兩名逃兵射殺其他的逃兵,以此來享受同伴相殘的樂趣。
也正是在這個情節中,導演将鏡頭從“權力之惡”聚焦到了另一種惡——平庸之惡。這兩名逃兵因為有表演才能逃過一死,在軍官的慶功宴上演出助興。宴會結束後,因為有人鬧事,赫羅德便指令這兩名逃兵去射殺另外幾個逃兵。其中一人毫不猶豫地拿起槍對着同伴的背影,另一人卻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用自殺結束了這場荒誕的表演。
對于那個活下來的逃兵來說,他有千萬種理由為自己辯解:他是被迫開槍的;如果不殺了那些人自己就得死;就算不是自己動手,那些逃兵也活不了多久等等。沒錯,當他被迫做惡時,惡的主體是發号施令的赫羅德,他才是始作俑者。但在這種情況下就沒有别的選擇了嗎?當然有,另一名自殺的逃兵就證明了人可以選擇不作惡,縱然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種平庸之惡在德國屠殺猶太人時展現得更為淋漓盡緻:我隻是把猶太人送進了浴室;我隻是運送毒氣;我隻是脫下他們的衣服;我隻是按下了開關。這些人構成了惡的每一環,但沒人願意承擔責任、承認自己是兇手。
電影《鋼琴家》
如果赫羅德的轉變是因為嘗到權力的甜美,那麼德國成千上萬的群眾為什麼會被洗腦,心甘情願地參與對猶太人的追捕屠殺?又為什麼會毫無反抗地做着平庸之惡?在《納粹醫生》這本書中,詳細地講述了普通人變成惡魔的全過程。
書中采訪了幾十名納粹醫生及醫學助手,他們都參與過對猶太人的種族屠殺,包括注射死亡、醫學實驗、安樂死等等。其中有部分醫生就像赫羅德一樣,熱衷于掌控他人生殺大權的滋味。但更多的是一些學醫的普通人,他們一面是好父親、好丈夫,一面是造成猶太人死亡的兇手。這兩種角色的轉換并不容易,他們必須主動戴上面具,把“日常自我”剝離下來,融入巨大的集體主義機器之中,才能讓自己保持心智正常。
首先這些納粹醫生必須自我洗腦。醫生的天職是救死扶傷,和他們的行徑完全是相悖的。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他們聲稱猶太人是德國的毒瘤,唯有滅絕才能拯救德國,是以屠殺行為是完全正确的。
其次便是角色轉換。轉換的關鍵是個體自我的集體化和他者化,集體化意味着個體放棄自己的整全性,隐身到集體當中成為一個分子,進而實作作惡心理成本極小化。集體化的過程也就是匿名的過程,匿名意味着無需負責,類似于法律中的“法不責衆”。
他者化則意味着将自己轉化為一個巨大系統中的一個功能性部件,比如警察、醫生這樣的職業,進而去完成該完成的事。這時“我”不再是“我”,不再是某一個具體的名字,而是一名警察、醫生。作惡的是穿着制服的其他人,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這種荒誕的角色轉換甚至是無意識的,很多納粹醫生并沒有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是以他們也就不承認自己的惡,正所謂“沒有一片雪花承認是自己造成的雪崩”。但在曆史的審判中,進入奧斯維辛的納粹醫生選擇了角色轉換,也就意味着選擇了邪惡。
雖然二戰已經過去了大半個世紀,德國群眾通過各類文藝作品也一直在做檢討,但曆史真的不會卷土重來嗎?在《冒牌上尉》的結尾彩蛋中,幾名主角穿着納粹軍裝在現代德國柏林的街頭橫行,對路人進行搜身甚至搶劫。這一段是實拍,路人也都是不知情的。出乎意料的是,大部分人都沒有反抗,而是選擇順從。
也許是因為他們手中的道具槍,也許是因為那身納粹軍裝,穿越的納粹小隊沒有遇到任何阻攔。一個女生高舉雙手趴在玻璃上被搜身,這恐怕是整個電影最讓人膽顫心驚的畫面了。因為它提醒觀衆電影講述的是七十年前的事,但納粹卻從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