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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相憶(散文)

2011.12.22草 208.10.18改

所有人類的重大問題都有一個共同點:沒有點幽默和瘋狂是沒辦法解決的。

——王爾德

1

青石闆鋪徑的小巷,窄窄仄仄,如果是細雨便更好,淅淅瀝瀝,淅淅瀝瀝的,教人心裡充滿了淺淺的輕愁。

腳下的石罅間布滿了苔痕罷。古樸的門樓下倦坐着土藍布衫的婆姨罷。天上的雲朵越來越飄渺了罷!而心中暗暗期待的又莫過于邂逅一位撐傘的少女,娉娉複婷婷,像一朵風姿綽約的丁香花。

這樣的場景,無數次從前人抑或今人的詩文畫卷裡領略,江南雨巷,實在是一種緻命的塵世之美,安能不為伊萌生出一兩分似水情懷?尤其是北人,會愈加迫切而忐忑。作為吟哦着戴望舒《雨巷》長大的一代人,骨子裡早被植下了有關煙雨江南的痼疾,又往往因了這樣那樣的際遇,難免緣悭一面,每當翹首南向,不免總帶着些彷徨,所謂求之不得,寤寤思服。

四年前路過長沙,終于有幸在江邊盤桓了一段光陰。雨——每天早上醒來,首先聽到的即是窗外錯落有緻的雨聲,不疾不緩,綿綿軟軟,如同含在口中的一片奶糖。院門恰對着一條逶迤幽深的小巷,側耳傾聽,不遠處江水搖曳的欸乃隐約可聞。巷子依山,頭頂灌木叢生,怪石竦峙,常有無數的鳥兒飛來飛去,膽子大一些的,有恃無恐地落到屋脊上,那些灰黑色的青瓦仿佛頓時有了生氣。

若說到小巷中撐傘而過的女子,便不能不佩服江南水鄉的靈秀,無論高矮,無論胖瘦,甚至無論美或醜,伊們身上無一例外地彌漫着一絲醉人的溫柔。高高的鞋根兒落到青石之上,“咔、咔、咔”,恍如輕輕地敲在你的心底,更像是中夜貓兒慵懶的輕嚼,旖旎到骨子裡。怪不得戴望舒要寫,“撐着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個丁香一樣地/結着愁怨的姑娘”。

雨巷分明便是一個夢呵,到了夢醒的那一刹那,蓦然回首,那顆小心髒,寂寞而怔忡。

2

宋俞文豹《吹劍續錄》載,“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隻合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拍闆,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闆,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

與江南的婉約而言,較之北地的粗犷,正似柳詞與蘇詞的迥異,這個比喻可謂之妙不可言,入木三分。一位南地的朋友嘗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江南離不開水,北地離不開土,一個至柔至陰,一個至剛至陽;每一個江南人的心裡都種着一朵芙蕖,而每一個北人心裡都養着一隻豹子。芙蕖出污泥而不染,清香益遠;豹子免不了要張牙舞爪,舍我其誰。

朋友确是個促狹的方家,漫不經心的寥寥數語,竟把個南與北,水與土,陰與陽,納于毂中,他大半是在責某的莽撞,責某的固執罷。大音希聲,一個人的生性如何,并不取決于風從哪面吹來,也不取決于四季是否鮮明的更替。芙蕖看似不堪盈盈一握,它的根須卻紮向大地深處,足以驚濤裂石,可即使是最悍勇的豹子,内心也往往匿藏着深深的恐懼。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迹,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與魯迅的铮铮鐵骨弗類,自來很容易沉溺在舊憶中難以自抑,譬如眼前每每閃過X的身影。與X同窗三載,中考落榜,X沒有選擇留校複習,毅然一個人進城打工。臨别時他悠悠一笑,說通往天堂的路非是一條,給他一些陽光,他會無比燦爛。

後三年的一個周末,事業小成的X坐到了面前,他說他不日大婚,相邀一定參加他的婚禮。X在城裡有了一家店鋪,跟了他的女子端莊靓麗。可世事永遠是猜得中開端,猜不中結局,婚後一年的X觸電身亡,他深愛的妻卷走了所有的财産,把一個家徒四壁、債台高築的爛攤子丢給了他肝腸寸斷的父母。

之後是反目成仇,之後是曠日持久的官司。難以想象,當X的親人們對簿公堂的一刻,九泉之下的X若有知,會否淚如泉湧,會否悔不當初。花自飄零水自流,生死已成永隔,而今窗為誰開,露為誰白!

3

《吸血僵屍驚情四百年》是唯一一部先後看過三次的電影,也是唯一一部看到淚眼模糊的外國藝術作品,盡管後來刻意去究讀了它的原著,不過依舊感覺還是電影更打動人心。

德古拉伯爵征戰歸來,看到的是妻子投河自盡,靈魂永墜黑暗。他憤怒地責問上帝,為何他一生都在為主而戰,最終蒙此冤獄?德古拉用長矛刺穿了十字架上的耶稣,鮮血四溢。四百年後,已化為吸血鬼的伯爵,發現一個叫米娜的女子與亡妻伊麗沙白出奇地相似,于是認定米娜便是亡妻的轉世再生。他要找到米娜,找回那一份遺失了四百年的真愛。喚醒米娜前生記憶的他為人重傷,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德古拉大徹大悟,重新回到上帝的懷抱。為了完成對伯爵的救贖,傷痛欲絕的米娜含淚舉起長槍,刺穿了他的心髒,割下了他的頭顱。

死亡是永恒的命題,當它與愛情凄恻地交織在一起,煥發出的光芒足以照亮整個宇宙。愛是什麼?是要他(她)幸福且遠離困厄。是以當米娜舉起長槍,刺穿夫妻心髒,割下他的頭顱的時候,所救贖的不隻是德古拉一人,是這個真愛被日益邊緣化的冷漠世界。

四百年的光陰不長也不短,塵封之下的痛楚時時吞噬人心,沒有希望的等待該何等漫長!在《梁祝》中,男女主角選擇的是共死,化為兩隻蝴蝶。德古拉最終選擇了永生,他要穿過時間的長河,到另一端去等待。失而複得得而複失,他相信等塵埃落定的一刻,蝴蝶會飛過滄海。

4

從早間的大霧,到黃昏時的落日,盡皆在咳與嗽中捱過。

人在病痛時最孤獨,設若将此歸結于天涯,不免太滑稽,也太脆弱。

半生荒廢,未來飄渺,不知所雲,心上可已蒙塵!

窗前怅望,漫山草木,依稀的鴻爪,正劃過天空。

若•相憶(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