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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士柳白猿》:徐浩峰的“武行”電影和知行合一的創作觀念

作者:逍遙觀娛

電影《箭士柳白猿》改編自徐浩峰的短篇小說,一說是《民國刺客柳白猿》一說是《柳白猿别傳》。其實都不是,而是兩者的雜糅。

小說中柳白猿的身份是刺客,以“殺人”為職業。到了電影裡,則成了武館糾紛的仲裁人。調解糾紛憑的是武技,為的是主持公道。這意味着将得罪所有人。柳白猿不懼與世人結仇,因為他有武藝傍身。代價卻也是有的,那就是養成了床底下睡覺的習慣。

《箭士柳白猿》:徐浩峰的“武行”電影和知行合一的創作觀念

【柳白猿與匡一民談判】

“柳白猿”隻是一個代号,它背後是一個身份,一個存于世間的位置。

雙喜得了這個代号,他就得守住這個身份:不受人欺、不被人侮。但是,武林高手匡一民和絕世名憐月牙紅聯手欺侮了他。是以柳白猿要說狠話:“騙我的女人得死”,要在匡一民身上拿回自己輸了的氣勢。這也是為什麼他會答應和匡一民比武的原因。

《箭士柳白猿》:徐浩峰的“武行”電影和知行合一的創作觀念

【匡一民,“士”的悲哀】

匡一民自認有七成把握能勝柳白猿,但他起初不願輕舉妄動,隻因别有抱負,要保護人已下野、企圖東山再起的楊老總。導演對匡一民的設定是“士”,這個階層寄望于通過輔佐别人來實作自己的理念。

可惜匡所身處的時代鮮有一流人物,他也不明白“老百姓不需要英雄豪傑,需要的是一個好的制度”。楊老總身死,匡最後要求一場比武,實則是對這種失落感的一種安慰。

諷刺之處在于,柳白猿要殺的和匡一民想保護的是同一個人,但這個人最終卻被特務亂槍打死——冷兵器時代結束,随之結束的還有這個時代獨有的傳統和文化。徐浩峰似乎一直在做着維護“三百年舊城牆”的努力:《倭寇的蹤迹》意圖為已失傳的戚家倭刀正名,《道士下山》寫各種“逃亡方式”,追懷傳統中國社會“人生可逃”。《師父》則批評人們為了成事不擇手段、壞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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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白猿最終收手】

柳白猿在武行的仲裁權可以看作是華夏文明居民文化的一個系統。他心心念念要回故鄉找姐姐,可惜“老房子”沒人住塌得太快了,姐姐也不見蹤影。柳白猿的姐姐與其說是一個生命個體,不如說是一種文化象征。他當年目睹姐姐遭到殘害、名譽受損,無能為力。因為無法面對現實,做了跳牆和尚。回歸故裡後本可以殺了當年侮辱姐姐的惡人,卻最終收手,隻因覺得自己對姐姐的态度不比這個惡人好多少。

柳白猿的選擇固然值得玩味,隻是這麼用女性形象被诟病有直男癌傾向也是該,哪怕你拍的是武俠片。且不說月牙紅那種“隻要這個男人不死我就得跟着他”的奉獻精神和殉道色彩,有女性主義意識的觀衆拒絕買賬。就是混血美人二冬為報殺父之仇愣是要和柳白猿約上一炮,但是屢約被拒的冷幽默橋段也很讓人難堪。

《箭士柳白猿》:徐浩峰的“武行”電影和知行合一的創作觀念

【唱“落子”的月牙紅】

男人殉的道是革命理想、職業尊嚴,女人殉的道隻能是男人?當然不是。女人想要成事,隻能依靠或者利用男人?同樣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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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宗師》宮二的原型亦有參照施劍翹】

事實上,混血美人二冬這個角色在徐浩峰的原小說《民國刺客柳白猿》裡,是以民國奇女子施劍翹為原型的。小說裡谷蘭(施劍翹的原名)曾嫁給一位青年軍官,寄望于丈夫為自己報殺父之仇,并自覺“女人長得漂亮有用”。但其丈夫無報仇之意,谷蘭感到女人光漂亮沒用,繼而離婚放足,學體操、馬術和射擊。最終将奉系軍閥孫傳芳擊斃于佛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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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血美人二冬】

小說裡的“谷蘭”太搶戲了,柳白猿不過是個叙述者。這部電影主要還是以《柳白猿别傳》為基礎,是以二冬/谷蘭隻是一個引子——用她的複仇願望請柳白猿幫忙,賦予柳白猿一個“刺客”的身份,随後便被排除在戲核之外了。

二冬和月牙紅都各有訴求,但她們的訴求不是首要的,因為男人們的事兒還沒完呢。據此給導演開一份直男癌診斷書應該不算冤枉他。

如何将類型叙事和作者風格相結合可能是一個需要導演考量的問題。徐的《師父》在持有個人風格的同時采取了偏類型化的叙事兩者之間結合地很好,整體制作上也較成熟。而回望四年前創作至今才公映的《箭士柳白猿》,無論人物塑造還是叙事都存在明顯的瑕疵和漏洞,導演探索個人風格的意義可能更大一些。

《箭士柳白猿》:徐浩峰的“武行”電影和知行合一的創作觀念

【更類型化同時制作也更成熟的《師父》】

徐導是科班出身,對于電影的認知是有門檻和要求的。自言寫的是認輸的影評,立志要拍另一種電影。在自己的短篇小說集《刀背藏身》的後記中,徐導坦言之是以寫小說就是為了以後拍電影。他瞧不上小說法和劇作法合一的好萊塢标準,希望劇作法回歸詩歌系統,強調詩、史的省略美學,認為理念和真情大于一切:

『另一種電影,在情節上是敢于偷工減料、在人物上敢于不掏心掏肺,卻因為有一個開闊心胸的理念、有一份值得辨析的真情,讓人覺得完整。』

《箭士柳白猿》:徐浩峰的“武行”電影和知行合一的創作觀念

【理念夠了,真情不足】

而他在《箭士柳白猿》中也确實是這麼做的。“不追求講好故事”、“關鍵是要有文化”這種觀念其實是八十年代初興起的第五代的餘脈。縱覽徐的小說和電影可以看到他所要傳達的理念高度一緻。對武俠的了解和銀幕上國術的展示也自成體系,開一代之風氣。但是唯獨一點,本片中的人物太像扯線木偶,讓人難以共情。

角色不說人話,問題倒不大。端着端着、日久天長,觀衆也就習慣了。王家衛不就是這麼“煉成”的嗎?本來,“口是心非,方為台詞”就是導演信奉的藝術原則。情節省略、象征寫意問題也不大,導演說了:“讀小說看電影不是犯人供詞,半蒙半猜,才是叙事”。

問題是,雲山霧罩和拿腔拿調玩得不好會堵住角色與觀衆共情的通道。你可以讓角色背對觀衆,離觀衆三百米遠都行。但你不能讓觀衆找不到角色,或者根本不關心角色在哪。這一點《箭士柳白猿》拿捏的不好。表演也是個問題,宋洋不錯,但這部戲裡還太嫩,撐不住柳白猿。用戲裡的話來說:“有欠自然”。

平常和朋友聊天扯皮時,常常會戲說那個誰誰誰還能再看幾年。比如王小波、王朔,可以看完三年再三年;而馮唐最多三個月,不能再多了。徐浩峰的電影,我相信很多觀衆還是想再多看幾年的。他雖然寫武俠小說、拍武俠片,但我看徐浩峰,卻覺得是中國影壇少有并久違了的“文人電影”。

《箭士柳白猿》:徐浩峰的“武行”電影和知行合一的創作觀念

【知行合一,文人電影】

抛開學術定義,“文人電影”個人了解至少三個層面。第一,導演有較高且綜合的人文素養。第二,導演必須編導合一,是絕對的作者電影。第三,導演能夠相對系統和完整地闡述自己的創作理念。徐浩峰這三條都符合:他是導演、編劇,寫過多本武俠小說,是民間國術的整理者,現在仍是電影學院的老師,出過一本影評集......

有據于此,徐浩峰的每一次創作我都格外珍視。是以,如果你問我《箭士柳白猿》值不值得看,當然值!因為看一次少一次。

但硬捧也沒必要,這片子優缺點并存,應該認真加以檢視。三年前,曾寫過一篇徐導《刀與星辰》的讀書筆記,有網友留言說作者說的比導的好。我的回複是:“貴在知行合一”,這個判斷至今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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