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原創 蘇sure 零點咖啡 今天

來自專輯

零點咖啡:畫着麋鹿的杯子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柴可夫斯基:六月(船歌)‧四季Shockwave-Sound - 古典音樂花房:元氣早餐曲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不知是不是機緣巧合,這幾日WPS會出現湛藍大海背景的桌面,一頭身軀巨大的鲸魚躍出波濤,下面是加裡·斯奈德《禅定荒野》的一行詩:

“鲸落海底,哺暗界衆生十五年”

世上果真有一種終結,不叫離去!而是另一種生的重新開機。

“鲸落從形成到最後完全分解,這期間不光可以改變鲸落所在地的環境和生物種群分布,甚至可以影響到新物種的演化。”

“一頭鲸的死亡,造就了一個深海生态系統。”

當有機物質被消耗殆盡,鲸骨的礦物遺骸又會以礁岩形式成為充滿生機的珊瑚礁。生于海,逝于海,歸于海,融入海,靜之如水。

“鲸落”,是逝去的鲸緩緩沉入海底、不斷被分解消耗的過程。鲸的屍體,墜落的過程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終結”,還是一個形成新的海洋生态系統的過程,在生物學界稱為“鲸落”。

漢字總有字面深處詩意的語境,一個“落”字,不僅僅是動詞,也是名詞,常用來描述一個令人向往的居所,适宜繁衍栖息的芳草地,稱之為“落”,比如“村落”。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之于我,父親和每一位我所崇敬的先生離去都是鲸落,他們的骸骨已然埋進土裡,多少年過去,一如大山裡的石塊,音容、故事尚可流動,像水,也像泥土,隻要有水,就有生機,總能在适宜的季節繁衍出綠葉、花朵,結出數不清的,叫不出名字的果實。

年複一年,那種子複又落進泥土,一顆芽,一簇苗,一棵樹,向上向上,在藍天裡塗鴉出神奇的文字和剪影,泥土裡的根脈也會同樣向深處伸展,滋養暗界衆生,成為一棵有着遮天蔽日樹冠和濃密根須的巨靈之樹,就像鲸落。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春夏秋冬,每一個季節,我都會伫足在樹下,讀樹枝和葉子在藍天上劃過的痕迹,讀你,讀先生,也讀自己。

也看樹下小生靈執着地修建堡壘和窩巢,看他們驚奇地發現天空中掉下的“巨大食物”,興奮地召喚夥伴們,排着隊快樂地往洞穴中搬運。

很小的時候,就聽過螞蟻過河的故事,洪水泛濫時,成群結隊的螞蟻會在最短的時間裡緊緊地抱在一起,慢慢地結成一個很大的“蟻球”。而後滾進河床裡,向彼岸移動,這期間外層的螞蟻會有很多被水沖走,但蟻球終會滾過波浪,登上新的土地,至于這期間抱在一起的螞蟻是如何内外換防,辨識方向,如何決定生死去留的,不亞于解讀一部三國,甚至《論語》。

還想牽父親的手,才知道時間已經遠去。

南方一些地方,直接稱年輕人為後生,其實,父親也不過是大了自己一些年歲的先生罷了,一先一後很直白,先生能給予的真的很有限,後生總是仰望着,期許很多,或許不僅僅有食物,還有蟻球避險過河的故事。

人生總是美好的,飲食男女,繁衍生息,授之以魚,為人父母,也可以期許更多,授之以漁,傳道解惑,使生而知行,行而達觀,不僅獨善其身,尚能兼濟天下。

前者至親為父親,而後者已不僅限于年齡,更多尊于思想和啟迪,才堪當先生。

這之間既無隔膜,也無泾渭,前者至親為父親,而後者已不僅限于年齡,更多尊于思想和啟迪,才當稱之為先生。這之間既無隔膜,也無泾渭,曾國藩一生為人稱道,可是若不專門研究清史,很少有人知道他組建湘軍,征戰南北,興辦實業,輔佐皇帝鞠躬盡瘁的豐功,流傳最深遠的,卻是《曾國藩家書》,這裡能看見一個無奈的哥哥,一個不斷修正自己的先生。

曾國藩總結說:

官宦之家,一般隻傳一代就蕭條了,因為生活過于優渥,家中大多纨绔子弟,商賈之家,家境殷實,若勤儉持之,一般也能傳三代,耕讀之家,也就是以治農與讀書為根本的家庭,可興旺五、六代,而講究孝悌、躬親踐行,以和治家的家庭,往往可以綿延十代八代,甚至更久遠。

父親、先生們骸骨之上營養,後人還能汲取多少年?有多少思想再被承繼、光大、拓展、新生,或許,經年以後也能巨若藍鲸,足以澤被後世。

每每看盜墓筆記那些故事,都會這樣想。人們總希望在那些墓穴了發現傳世的珍寶,甚至不惜生命,更有甚者幾代人以此為生計,稱之“摸金校尉”。可注意力總會轉到那些考古探險者珍藏的先輩們的殘破筆記,标注在獸皮上地圖的印迹,因為尚有足夠的餘溫,想起生而為人的執着。

父親離開以後,母親将父親生前的一個毛背心拿給我,說是留個念想兒,也有恩澤後人的寓意,可追憶父親卻總在書籬前,冥想着,或許在故紙堆裡能發現熟悉的字迹,不再擔心高中時用私下裡配的鑰匙,偷偷打開書櫃會被父親發現。

父親雖然沒受過高深的學曆教育,在那個當年,他很努力,一個木匠家庭出身的苦孩子,很小就獨自一人去遠在他鄉的師範分校讀書,書包竟是爺爺用木頭做成的。

每逢暑假、寒假要步行回家,上百裡的山路啊,不知暗地裡會不會委屈地流淚,或許來不及流淚,而是隻顧心疼腳上的鞋子“踢爛了,開學穿什麼”。

這條山路,走得很辛苦,一個大山裡的孩子竟走進了北京,讀了炮兵學校,做了軍官,再後來,做了父親。在南方記憶最深最多的,就是父親拎着背包黎明前看着假寐的哥哥和我,悄悄去車站的情景。

轉業到地方後,進了一家企業,正是文化革命的尾潮期和接下來平反冤假錯案的年代,父親的字寫得很好,文筆也不錯,總會以各種名義被抽調到機關搞文字材料,實際上是高知出身的主任惺惺相惜,不忍父親拿慣筆的手忙碌在工廠中的房間裡。

也許是所處的那個特定年代,願意寫字的父親竟沒有留下書信、日記之類的東西。

父親于我,是父親,也是先生,這是父親走後很久,才深深意識到的。軍人積習的他,嚴苛自己,卻很少強加于人,每逢選擇的路口,他總是微笑着,鼓勵着,似乎我做的每個決定,都足以讓他欣慰,直到後來自己當了父親,終于懂了心裡那種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孩子的複雜感受,無論如何選擇,都是滿滿的欣喜,滿滿的期許。

追憶父親和先生們,既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陽,看衆人在街區在路口紛亂地燃起黑黃的香火時,祭念是敷衍的、含混的。

大地複蘇之季,春暖夏初之時,樹木又開始新一輪的生長,樹幹粗壯了好些。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樹冒出新綠,到處都是的新鮮的味道。或是一樹葳蕤,或是一樹濃陰,蓬勃的枝葉寫意地生長,分割着藍色的天幕。

那綠色,那藍天,會直擊心底,頃刻間一念洶湧,葉也思念,雲也思念,淚目不及掩飾。

愛因斯坦說,“當兩個光子在真空中互相碰撞,光就能轉化成物質,能量即物質”。思念是一種光,文字也一樣,那麼,鲸落或許是另一種生命的存在吧。

答應父親,也答應孩子,每天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珍惜有星有月的夜晚,也珍惜檐下聽雨的禅宗時分,珍惜生,也珍惜終。

答應夫妻,也答應自己,期許父親和先生們的期許,牽手經曆未曾經曆的,直到化作一撮泥土,長成一棵大樹。

生,當似鵬起,終,當如鲸落。

鲸落 緻敬父親 緻敬先生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