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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的苦衷

小時候看西遊記,最不喜歡唐僧這個角色。明明猴哥一天可以往返好幾個來回的西天,就是因為他這個肉體凡胎,結果硬是風餐露宿地走了十幾年;而且這家夥成天婆婆媽媽哭哭啼啼,哪有一點做師傅的樣子?

  現在仔細想想,其實唐僧也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身為金蟬子轉世,他并沒有選擇和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利,因為他的人生之路上天早已安排好了,他隻能按部就班地走好每一步。他個人的任何情感和意願,都必須無條件割舍和放棄。說得難聽點,他就是一個任人操縱的木偶而已。

  西去靈山不但山高路遠險象環生,而且時時有災處處有難,隻要腦袋沒被毛驢踢過沒被門闆夾過,應該沒人會毛遂自薦主動前往的。何況就算把再好的經書取回來,也未必有人願意念,如果讓别有用心的和尚念歪了,弄不好還得承擔相關法律責任。可是皇帝陛下一口一個“禦弟”叫得挺歡,唐僧實在難以拒絕——别以為他老人家是真的想和唐僧稱兄道弟,實際上如果唐僧膽敢說出半個不字,咔嚓一刀砍了倒是小事,隻怕就算到了陰曹地府,閻王也會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先看如來佛祖安排給唐僧的那三個徒弟。孫悟空雖然七十二變火眼金睛,一個跟頭能翻十萬八千裡,但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連天宮都敢鬧、玉帝都敢打,哪會把唐僧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放在眼裡。觀音菩薩倒是私下賜予唐僧緊箍咒的特權,但那玩意兒可不是想念就能念的;否則以那隻潑猴的尿性,難保他不會故意給唐僧上點眼藥,畢竟取經工作離了他是玩不轉的。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他都是磨蹭到最後一刻才出現,不就是想借妖怪之手讓唐僧受點皮肉之苦嗎!豬八戒和沙和尚表面看起來唯唯諾諾老老實實,實際上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想當初他們一個是手握重兵的天蓬元帥,一個是觀音麾下的卷簾大将,他們叱咤風雲的時候,估計唐僧爺爺爺爺的爺爺還穿開裆褲呢。如今雖然落難做了唐僧的徒弟,可是以他們的能力,要想弄死唐僧簡直就跟踩死隻螞蟻一樣簡單。取經路上稍有不順,他倆就一唱一和地嚷着要分行李走人,鬼知道他們安的是什麼心。還有那匹看似忠厚的白龍馬,唐僧就更惹不起了,人家可是當今龍王的三太子,根正苗紅的“官二代”,加入取經團隊純屬挂職鍛煉,将來回去後是要做唐僧上司的。一想到要騎在他的背上去往西天,唐僧就立馬感到如芒刺背如鲠在喉,脊梁骨冷汗嗖嗖直冒。這些家夥說起來是自己的徒弟,可實際上哪個不是大爺,哪個不是打不得罵不得?這種心酸和無奈,唐僧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再說取經路上遇到的那些妖精:蝙蝠精、蜘蛛精、玉兔精、巨蟒精……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中遊的,幾乎可以編一本動物百科全書了。這些妖精個個堪比奧斯卡影帝,變成人形的時候比真人都逼真,你讓唐僧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怎麼去辨識?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唐僧一路上不知被多少妖怪惦記過。這也難怪,誰讓他是百世修來的善人,吃了他的肉可以長生不老呢,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妖怪的智商也早該充值了,每次抓到唐僧後總是先去請七大姑八大姨,再辦個隆重的狂歡party,結果愣是把到嘴的唐僧肉給整飛了。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上一口,那不早就脫胎換骨飛天成仙了。看來形式主義還真害死人啊——不對,是害死妖。每當想到自己曾經像大閘蟹一樣被妖怪剝光洗淨了綁上蒸籠,差一點成為他們肚裡的蛔蟲,唐僧就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立馬打的妖怪們滿地找牙。可是轉念一想,不少妖怪都是天上神仙的坐騎寵物,打死他們事小,如果是以得罪了各路神仙,那以後到了天庭還怎麼混?而如果放任那些沒有背景的妖怪跑掉了,難免又會被扣上失職渎職的帽子。是以,究竟哪個是人哪個是妖、哪個該打哪個該放,實在很難拿捏。每每想到這些,我都會情不自禁替唐僧捏一把汗,能在這樣兩難的氛圍中堅持到取經勝利,也真是難為唐長老了。

  作為一代高僧,唐僧普度了整個天下,可是在西涼女兒國,他卻辜負了國王的一腔柔情。其實那一次,唐僧是動了凡心的,隻可惜佛海無涯身不由己,除了四大皆空,他别無選擇。對女王來說,原以為騎白馬的是王子,不曾想卻是唐僧;而對唐僧來說,原以為自己躲過了一劫,不曾想卻是錯過了終生。明明可以相濡以沫,偏偏隻能相忘江湖,人世間最痛苦的感情,大概莫過于此了。

  漫漫西天路,唐僧既要防備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又要應付桀骜不馴的三個徒弟,還得時不時接受來自如來佛祖的各種考驗。同時在三個雞蛋上跳舞,哪個還都不能踩碎,唐僧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這樣看來,其婆婆媽媽哭哭啼啼的性格也就不難了解了。

  曆經九九八十一難之後,唐僧終于功德圓滿取回真經。靈山封禅的那一刻,唐僧四周霞光萬丈萬佛朝宗;可是在無限風光的背後,他自己心裡的苦楚,也隻有他自己才能體會到。倘若有來世,我想他一定會選擇放下佛法,陪美麗的女王陛下浪迹天涯。

  古往今來,多少人都盼望着成仙成佛,以為他們的日子有多美好。殊不知神仙也罷,佛陀也好,其實他們的生活也很乏味和枯燥,他們也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煩惱。也許在内心深處,他們更羨慕人間的飲食男女,他們更想過凡人的煙火生活,隻不過我們不知道這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