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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漢林:永遠的懷念 |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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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易洪昌老師是我四十一年前師範學校畢業剛參工時結識的一位老師。他中等個子,大大的腦袋上貼着一張圓胖且略顯紫紅的臉,聲音尖細而略帶沙啞。那時他大約四十四五歲,可已經辦理了退休。因為在那個時候,國家有項特殊的政策,那就是國家從業人員退休了,子女可以頂替安置工作。可就在那個時候,那項特殊的政策馬上就将取消。是以很多四五十歲的從業人員就不得不提前退休,以使自己的一個子女能頂替上崗端上“鐵飯碗”。那時易老師的大兒子正在讀高中,為了頂替,也隻好終止學業,頂替父親的工作,在中心校當了老師。

易老師雖然辦理了退休,但由于當時非常缺乏老師,是以上面決定将他們那些沒到退休年齡而退了休的全留下來,繼續任教,以解決師資嚴重不足的問題。易老師便繼續留在他安家的那個村同時也他以前工作的學校任教,并且繼續負責學校的工作。易老師為人熱情和善,特别能體貼照顧人。尤其是對我這種剛參加工作離家又特别遠的年輕人,更是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那時我師範畢業,被配置設定到他們村國小任教,除了半箱子書,一床被子,飯碗臉盆等極其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其餘什麼都沒有。我到任後,易老師見我是農村窮困家庭的孩子,所缺的生活用品很多,便從他們家給我拿來了大量的生活用品,比如小鐵鍋,鏟子,小斧頭,砍柴刀,火鉗,甚至瓦缸都拿了兩個,一個腌泡菜,一個裝鹽菜。凡是生活上比較重要而我所沒有的,他都給考慮得特别周到。

在我之前,那所學校共有四位老師,有三位包括易老師是本村的,另外還有一位跟他一樣辦了退休手續卻繼續留下來任教離家比較遠的老教師。每位老師都有一份校園地用來種蔬菜。我去了後,負責學校工作的易老師并沒有從其他幾位老師那裡收回一些校園地來分給我,而是把自己的那份校園地全部給了我。有幾塊地裡還種了青菜和洋芋。因為是春季,青菜正是收獲季節,我叫他把菜收了,可他怎麼也不收,一定要留給我,他還幫我收割,并教我怎樣晾曬。晾幹了,還幫我做鹽菜。他見我沒有勞動工具,又從他家裡拿來了鋤頭、撮箕、糞桶一類的種菜的工具。

我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十年動亂”結束恢複聯考的當年考進師範的,由于是春季三月入學,當然畢業也是在春季了。易老師見我和那位住校的張老師做飯缺燃料,他就組織全校學生春遊學校附近的松林坡。一方面讓學生親近大自然,培養他們熱愛大自然的情感。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安排學生在春遊過程中,每人撿一捆幹柴,帶回學校,以解決我們兩位住校老師做飯的“缺柴”之憂。全校一到五年級五個班,近二百名學生,一趟春遊下來,一捆捆幹柴堆得像小山似的,一學期結束,才燒了很少的一部分。

易老師見我離家遠,星期天不能回家,而那位住校的張老師卻回家了,覺得我一個人在學校有些孤單寂寞,就叫我去他家幫他突擊農活。其實我心裡明白,易老師家是根本不需要人突擊農活的,他們家六口人,他家屬張姨是一位特别能幹特能持家的中年婦女,四個孩子,老大上班了,離家近,跟易老師一樣“開通學”,早晚都有較多的時間做家務幹農活,老二讀國中,老三讀五年級,老幺讀三年級,幾個孩子連同易老師早晚都能幫家裡做些事。他們家承包的土地也不多,他們一家人就足以能打理好的。易老師是特意叫我去他家,免得我一個人孤寂無聊。更重要的,是為了給我做好吃的。如果實話實說,又怕傷我面子,就以此作為托詞。那個時候,糧油肉都憑票供應,說實在的,每月不到三十斤口糧,一斤菜油,半斤豬肉,像我這樣二十多歲的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這份供應糧,半饑半飽都算不上,那種饑餓感以及嚴重缺乏營養的狀況,易老師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那是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星期天去易老師家,大多時候都沒有什麼事可做,隻是農忙時幫助突擊下農活。去到他家,可忙壞了張姨。每次去,她都要給我做很多好吃的。餃子、包子、湯圓、臘豬肉、臘排骨、臘香腸……每一次都讓我大飽口福。在他們家,我吃到了很多我從未吃過的美味,比如蒸餃,肘子,就是在他們家第一次吃到,并且還是易老師親手做的。

易老師看上去非常普通,仿佛沒有什麼大的能耐,可實際,在他身上有很多特殊的本領。就拿廚藝來說,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相信他會做飯,更不說有什麼“廚藝”了。在與他相處的那些日子,我可算是領教了易老師精湛的廚藝。他做蒸餃,與其他人的做法是不同的。一般的做法是用冷水調面,和面會感覺非常的費力,要使勁的揉好一陣,面團才會顯得柔和。易老師呢,他用開水加一些冷水湯面,和面就非常的容易,要不了幾下就可以把面團揉捏得很柔和,做出的面皮包餃子也不會破爛,蒸出來的餃子非常柔軟且很勁道,特别的好吃。他包包子包餃子的速度特别的快,六七個人吃的包子餃子,從和面,制作陷兒,到包好,整個過程,就他一個人,也不過半個小時就弄好了。他切的洋芋絲可以穿針,那是我親眼見過的。

别看易老師那矮而胖的樣子像舉重運動員,他可是個遊泳高手呢。聽别的老師講,在我去之前,有一年全學區教師舉行了一次遊泳比賽,四十多名老師參賽,其中二三十歲的年輕老師居多,那時易老師已經四十歲了,在報名的時候,很多老師看着易老師的身材和他的年齡,都勸他就别報名參加了,易老師隻是笑笑說,“試試吧,重在參與嘛。”誰也不會想到,比賽結果,冠軍竟然落到了他身上。

我去易老師家做客,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他們家是在一個大院子裡,大約住了七八戶人家,除了他,其餘都姓張。原來那六七家都是一個祖上傳下來的,甚至還有兩家就是他的娘家,一家是娘家大舅子,另一家是嶽父母帶着一個沒成家的小舅子和沒出嫁的小姨子。整個院子裡人見了易老師,都稱他“老易”,即使是他的小舅子和小姨子,也是如此。聽人講過,易老師本是渠縣人,師範學校畢業後被配置設定到了南江,然後又被縣教育局配置設定到現在所在的趕場鄉,最後被配置設定到現在安家的梁家坪村國小任教,經人介紹,與現在的妻子結了婚,從此就再也沒調動過,在這個村紮下根來。相當于他在娘家居住地安了家。整個院子的人,應該說都是他最親的親戚,稱他“老易”,我怎麼也不能接受。當然長輩或者年紀比他大的平輩如嶽父嶽母和比他大的舅子這樣稱呼他,還可以了解。其他那些年齡小的或者晚輩那樣叫他,可我怎麼也接受不了。比如小舅子小姨子,怎麼也該稱呼他“哥”“姐哥”,或者叫他“易老師”。叫他“老易”,我就弄不明白其原因了。初到易老師家,聽到這樣的稱呼,我想來想去,最後找了個理由,覺得肯定是易老師長相太過一般,而且性格也過于溫和,溫和得有些軟弱甚至懦弱,而他妻子張姨無論身高身材長相,還是持家的本事以及待人處事的能力,都特别的出類拔萃。肯定是他的娘家人覺得易老師跟他們張家的姑娘根本不配,也就不配稱“姑爺”“女婿”“姐夫哥”之類的了。叫他“老易”,完全有一種瞧不起、輕蔑的意味。但時間一長,我慢慢發現,我的這種了解完全錯了。因為院子裡所有人看到易老師放學回來了,老遠就會給他打招呼,“老易,放學了?”,“老易回來了?”,并且滿臉笑容。甚至很多時候,院子裡人還毫無保留的向他請教自己遇到的一些疑難問題,比如孩子聯考填報志願的問題,房屋改造如何設計的問題等等。凡是别人詢問的疑難問題,易老師也總會經過一番認真的思考,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意見或想法說給對方。還有,夏天的晚上,晚飯後收拾完活兒,幾乎每家的大人孩子都會拿出凳子坐在院子裡乘涼。這個時候,易老師便會把他白天泡好的一大壺濃茶放在一張小桌子上,有時還會端出一茶盤瓜子,供大家享用。一院子的人在一起喝茶嗑瓜子聊天,那種其樂融融的氣氛,簡直就是一個溫馨和睦的大家庭。看到這些,我終于明白,院子裡人稱易老師叫“老易”,并非我想像的那樣,有輕視看不起的意思。這樣稱呼,完全是因為易老師的可親可敬,不擺架子,還有他的真誠熱情。“老易”倆字,看似有些輕鄙,可實際呢,所有真誠、信任可親、可敬等等一切最淳樸最美好的感情,都包含其中了。

易老師不僅待人特别真誠熱情,他在教學工作方面,也沒有半點含糊。為了備課批改作業,通常熬到大半夜才休息。聽别的老師說,他所任教的班級,期末統考或者升國中考試,常常在整個學區都是名列前茅,特别是數學成績,至少是前三名,好幾次還拿了第一。

在易老師身上,我學到了不少教書育人的知識以及待人處事的方法。

遺憾的是,我跟易老師一起工作了一個學期,我就被調走了。那是因為本學區一所村辦國中缺老師,我調到了那裡。

我離開時,要把易老師送我的所有東西包括生活用品和勞動工具還他,可他怎麼也不要,他說我到了新的學校,那裡同樣沒有食堂,需要自己做飯,同樣有校園地,需要勞動工具,這些都用得着,你就不用花錢去置辦了,剛參加工作,錢也不寬裕,能省點就省點。我再三推辭,他卻執意要我帶走,沒辦法,我也隻好留下了。

那是秋季開學的日子離開的。因為我當時的學校和新任教的學校兩地沒通公路,“搬家”隻好靠人力。請鄉村那些成年勞動力是需要付工錢的,易老師就找了他任教的五年級的七八個個子大力氣好的同學,在他的帶領下幫我搬運的。

新的學校離易老師家不遠,大約隻有半個小時的路。在那裡任教的兩年間,禮拜天閑得無聊,我還去過他家幾次。也不知怎麼,我去易老師家,真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他和他妻子張姨對待我,真像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那種真誠和熱情,可以說,沒有半點應付式的,而完全是一種掏心掏肺的象對待自己兒女一樣的關愛呵護。還有他的兒女們,也像他倆一樣特别的真誠熱情,簡直就把我當成他們的大哥哥了。每次去,他們都會像以前一樣,做出最美味的飯菜招待我,關心我的“個人問題”,并托人為我牽線塔橋。

我任教的那所村辦國中,由于生源和師資嚴重不足,兩年後就停辦了。我被調到了一所鄉鎮中學。由于兩地相隔較遠,再加之為教學工作和家庭事務所累,從那以後,就極少去過易老師那裡了。那時候,也沒有手機一類的通訊工具,是以也就幾乎失去了聯系。

又過了好些年,我從易老師親戚那裡打聽易老師一家的情況,卻聽到了一個讓我特别意外的消息,易老師因患肝癌已經去世了。這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讓我特别震驚,深感悲痛。在我印象中,易老師那麼壯實的身體,那麼好的人,六十多歲的年紀,正是兒大女成人,無憂無慮頤養天年的大好時光,怎麼就得了癌症,怎麼就那麼早早地離開了呢?

那段時間,每當想起易老師的去世,我就特别的傷心。易老師對我如此的的關愛和照顧,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就那樣匆匆的離開了。就連生病住院,由于不知道,也沒去看他,更沒有送他最後一程。這些,都将成為我一輩子的遺憾。

易老師,我人生路上第一任重要的上司、導師、同僚,雖然我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他給我的關愛以及對我人生的影響,卻是極為重要的。我覺得自己一生還算能真誠待人,踏實工作,樂于助人,這些,都得益于他的影響。

我應該深深的感謝易老師。可是,易老師早已離我而去。這種感謝如今卻再也無法得以實作,将成為一種無可補救的遺憾。而我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将此遺憾化作對易老師永久的深深的懷念,我相信他在另一個世界裡一定能感受得到的!

作者簡介:

劉漢林:永遠的懷念 | 散文

劉漢林,四川省巴中市南江縣人,中學退休教師。退休後偶爾寫點文字以打發時間。近幾年在《參花》文學雜志、《巴中日報》和《巴中晚報》副刊發表作品近3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