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卓然
【編者按】
2021年的春節,因新冠疫情,政府号召大家盡可能就地過年。我們對家的思念,卻隻增不減。
澎湃新聞/視界征集家庭相冊中的老照片,請你說一說照片背後難忘的故事。對于老照片的凝望,像是對于自我乃至整個家族過往的一次審視,與過去的點滴聯通,那些故事也在不知不覺中構成了我們曾經存在過的佐證。給予我們短暫的慰藉,也提供這一年繼續前行的電力。
從南到北,自東向西,一個個鮮活的家庭故事,也承載着生動的年代記憶,願以此著一本時代的家庭相冊。
衛卓然,上海師範大學/攝影專業:

拍攝于80年代末的塘栖鎮河埠頭,水運枇杷。
我的老家就在古運河邊,典型的江南水鄉人家。我的爺爺叫衛九元,他說當年就靠着一條小木船,到鎮子上,城裡頭,甚至是太湖旁去售賣自家種的農産品,才有了後來蒸蒸日上的生活。還記得小時候每到五月中旬枇杷成熟之時,爺爺和父親一起劃船去田地間采摘枇杷,父親會教我如何劃船,我和母親也成了在船裡頭聽着他們閑聊起往事的那個觀衆。就像照片中的那樣,八十年代的時候他們父子倆挑着滿滿幾大籮筐的枇杷,劃船去鎮裡售賣。而現如今枇杷則成為了自己家中的時令水果,這條小木船也早已比我的年齡還大了。
葉聖陶先生曾在文章《粜米》中寫道“船裡裝載的是新米,把船身壓得很低。”父親說這和他小時候所看到的場景如出一轍,初夏時早早地和爺爺一起把早稻米裝在船上,他們總是和河上一同趕路的人們暗自較量誰劃得更快,就是為了能夠盡早趕到鎮上交公糧,不然在河埠頭邊等待他們的便是長長的隊伍和橫七豎八的小船。交完公糧換取糧票時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多久,便匆匆趕回家中,開始後半年的辛勤勞作。
對于我的父親衛國海來說,他小時候最激動的日子便是去杭州城裡賣冬瓜。天蒙蒙亮時就出發,便是最早也要到傍晚才能趕到。滿載着冬瓜的木船,似乎剛剛好和水面齊平。一開始劃船離開鄉間河道時總是順利的,一旦駛入大運河,人就會有一種蝼蟻般的懼怕感,就連我現在站在大橋上俯視這些輪船都會不由得發出感歎,何況是小小的木船與魚貫而行的輪船并肩行駛,父親和爺爺多少會有一些不安。浪潮不斷向木船湧來,唯有不停地舀水,才能躲過翻船的厄運。多少次有驚無險的經曆,在奶奶準備的飯菜之中,在沉沉的睡夢之中被撫平了。第二日一早把冬瓜挑到集市上去出售,除了吆喝以外,還得要心算找零錢。父親總說我算數算得慢定是沒有跟着爺爺出來擺攤的緣故,他把爺爺當時給他做的數學題又抛給了我,于是一道“雞兔同籠”的題目便成了我小時候“最拿手”的奧數題。不管夏天太陽有多麼毒辣,他們都要等到冬瓜全部賣完才肯離身,走的時候,爺爺的兜裡裝了幾十塊錢,父親的兜裡裝了幾顆平日裡吃不到的糖果。
家中的小船是包産到戶之後才有的,格外的珍惜它,除了運輸貨物的“大任”以外每到夏日農閑時爺爺便會給木船刷上桐油,讓它享受一番“陽光浴”。一家人齊上陣,把船擡到地面上,四個闆凳一架,船緩緩落下,塗上棕色的油,包上油紙,等待的是半個月後它的新模樣。過年走親訪友也少不了坐船,就連姑姑出嫁的時候也是随着船遠去的,照片裡的她身着一身紅衣,家人簇擁着上了船,他們說奶奶在河岸邊站了好久好久,一直望向船消失的地方。
拍攝于90年代的家門口,姑姑衛海娣出嫁。
後來家裡的日子越來越好,蓋起了新的樓房,小船也不再是唯一的依靠了。我出生時,家裡人的喜悅毫無保留地印烙在照片之中,那時候的我還不記事,如今每每看到照片時就有無限的親切感。我拿着報紙蹒跚學步,在家人懷裡哇哇大哭。這些照片隐沒了曾經的故事,留下的是之後的快樂,我是知足的。
拍攝于90年代末的超山,媽媽張建芬和舅舅張建鋒登山留念。
拍攝于90年代末的超山,媽媽、舅舅和外公外婆登山留念。
我記得我們家相冊的扉頁上有一個字,那便是“夢”,仿佛有意無意地給這本冊子取了個名字,翻開裡頭的照片大部分時候都是快樂的,我常常開玩笑說我爸現在是幸福肥。他也會和小孩子一樣,指着照片中曾經下了“血本”買的機車向我炫耀。很多事情好像就在記得與不記得之間徘徊,那些照片便成了跨越兩者的媒介。照片講述的故事未必全是真實的,即使是那個親身經曆的人在回看老照片時,也會帶入新的感受去重新回憶那一段往事,是不是真正的快樂也不得而知,而我們也更願意相信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至少它看起來是最美好的時刻。
拍攝于2000年前後外婆家樓梯旁,爸爸和我。
拍攝于2000年前後奶奶家中,親戚們和我。
拍攝于2000年前後外婆家旁的草地上,媽媽帶着學走路的我。
拍攝于2005年前後叔叔的新房中,爺爺奶奶和我。
我想家庭相冊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的每一張照片來自于和這個家庭或遠或近的人們,沒有固定的作者,大家彼此也互相熟知,有的家庭整齊按照年份排列照片,有的僅僅隻是把照片随意加入相冊,它在平凡地記錄着家庭曆史的同時,其獨特的随意性也被時間賦予了陳釀一般的香醇。
這是一個春天的午後,據我的母親回憶,那時候外婆家屋前的油菜花田還是一望無際的,屋前的小路還是坑坑窪窪的,舅舅為我們一家三口在門前按下了快門,于是就有了這張我們仨最早的合照。翻看家裡的相冊時,有不少這樣類似的照片,拍攝日期、相機型号早已無從考證,取景和構圖似乎也乏善可陳,或許是一時興起的瞬間抓拍,或許是紀念式的合影留念,當時拍攝的原因似乎已被慢慢淡忘,更多的是照片背後時間留下的深長意味還有勾連起我們心中的點滴往事。
拍攝于2000年前後的外婆家屋前,一家三口。
指導教師:戴菲 上海師範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攝影專業
責任編輯:梁嫣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