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豔玲

沒敢摘,就拍了照片,不是小時候的果樹
那時的夏天,經常下雨,不過下的快停的也快,剛剛還是瓢潑大雨,轉瞬間天就晴了,湛藍幹淨,像一面碩大無邊的鏡子。空氣很濕潤,風是輕盈的。陽光曬到什麼,什麼就有了味道。
于是,花香果香及所有植物的香味都像小精靈似的直往屋裡鑽。我從炕上爬起來輕松地越窗而過,像一隻猴子,然後就坐在寬寬的土窗台上。
我經常這樣,喜歡從窗而入,順窗而出。因為窗台在房檐裡,是以沒有被雨淋濕,被太陽曬得暖呼呼的,像坐在暖暖的土炕上。盡管有些紮屁股(抹窗台的時候,泥裡摻了許多小麥杆),可我還是願意坐在這兒。坐在這兒,一擡頭就可以看見我家的小燕子從屋檐下的窩裡飛出來,落在院子裡的那兩棵孿生的大樹上,藏在濃濃的樹葉裡叽叽喳喳的叫個不停。一會兒又從樹上飛起,飛向遠遠的空中,飛進雲朵裡了。我想象着,小燕子一定是在雲朵裡也築了巢,要不飛進雲朵裡怎麼就看不見了呢!雲朵總在天空中飄來飄去,我擔心小燕子會不會從雲朵裡掉下來呢?
坐在窗台上,一低頭就可以看見我種的那些花兒,隻是很小的一塊地,母親對土地一向是很吝啬的。隻準許了這麼一小塊讓我種花。那些花都很好看,我卻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我想看它們是怎樣開花的,是以經常坐在那裡不眨眼的看,可還是沒有看見。于是,我确定它們一定是在晚上開,在我睡覺的時候,我決定晚上要悄悄的出來看花兒。可是到了晚上,眼睛就不聽我的話了,硬是不讓我睜開。
因為剛剛下過雨,每一朵花都落滿了晶瑩的水珠,閃閃爍爍的好像每一朵花都住着一個小太陽,直晃我的眼睛,風輕輕的吹,花兒和花兒之間就開始攜手跳舞,蝴蝶和蜜蜂也來湊熱鬧,它們在花中追逐纏繞。蝴蝶在花中上下翻飛,炫耀自己的美麗,蜜蜂在花中嗡嗡的叫着,飛成一朵朵小霧,好像滿世界都能聽見它的叫聲。我很生氣,那些花是我種下的,卻被他們占領着,我想轟走它們,可我不敢。石頭就是捅了向日葵旁的蜂窩,蜜蜂們生氣了,一群蜜蜂都圍上了石頭叫,石頭被蜜蜂蟄地哇哇直哭,一隻眼睛變成了一條線,紅紅得像一隻熟透的桃子,這幾天都不敢出來玩了,我可不想變成石頭那個樣子,算了,不理它們了,就讓他們在我的花園裡盡情玩吧!
好靜的一個中午,陽光投下無數條金色的絲線,拴在所有的植物上,拴住我的目光,讓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百無聊賴。坐在窗台上,滿眼都是綠色,隻有我家豎在菜地裡的那頂破草帽是黃色的,還有草帽上的“勞動光榮”四個大字是紅色的,那是母親用來吓唬鳥們的,它俨然是一隻支楞的耳朵,黑天白天的守護着母親的菜地。還有舅舅家的園子那棵大杏樹是紅綠交錯的,好像每一片樹葉都包着一顆鮮潤的紅杏,紅閃閃的,多的像星星,仿佛陽光的絲線從杏樹一下折射到我的眼睛裡,牢牢的拴住了我的目光。那杏的香味已在空氣中飄浮,仿佛是一首神秘的歌,讓我的心中不斷的産生幻覺,并遠遠的挑逗着我的味覺。我開始幻想,要是我家的園子裡也有這樣一棵大杏樹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天天爬到樹上去,坐在樹上吃個夠。我特别羨慕我家屋檐上的小燕子,它們沒有家的界限,可以随便得在空飛來飛去,多自由呀!他們可以站在舅舅家的杏樹上唱歌,沒有人理會它們。
陽光像絲線一樣更強烈的拴住每一片樹葉,然後開始往我的目光裡折射。此時正是午睡的時候,而我卻沒有了一絲睡意,靜靜的坐在窗台上。
我在等,等所有的人都已睡午覺了;等天空中的雲彩都飄到山那邊去了;等所有的眼睛讓太陽的絲線晃的打起盹來。我就悄悄的溜下窗台,劃了着屁股上的土,赤着腳,順着牆根慢慢的向舅舅家的園子靠近。
其實,去舅舅家非常友善,因為那時我們兩家共同使用一口土井,土井旁有一個小門,隻要打開小木門,就可以非常順利走到舅舅家的園子。
平時完全可以毫無顧忌的推開小木門,一蹦一跳地去舅舅家找表姐玩或是纏着外婆講故事。現在卻有些做賊心虛,心裡怦怦直跳,像揣了一隻小兔子,緊張的身體都有些發抖了。一路貓着腰,好不容易才來到杏樹下,眼睛還是不放心的向舅舅家的窗戶那兒望了幾眼,心裡在祈禱,他們一定睡熟才好。于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摘下幾顆杏,卻驚動了樹上的鳥兒,震得無數的水珠落在我的頭頂上。
也不知道表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把我逮個正着,表姐的嗓門特大,我特别怕她,她的一聲大喊,驚得園中所有的鳥兒都呼啦啦的飛向空中;吓得我魂飛魄散丢掉杏拔腿就跑了回來。
圖檔來自網絡
回到家我躺在炕上賴着不起來,無論誰來我都不睜開眼睛。因為這事被表姐發現,又被所有的人知道,真是沒有面子。不過最好讓外婆知道,這樣外婆的拐杖就會落在表姐的屁股上,讓她的屁股上印上一個大紅蘋果,那樣她一定會捂着屁股大哭的。這樣想着,就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挺過瘾的。但我又有些失望,因為表姐跑得快,外婆那顫巍巍的小腳是追不到表姐的,即使是追上了,外婆的拐杖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外婆從來都是這樣的。
這樣想着,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在夢裡,我夢見外婆了。外婆彎陀着背,拄着拐杖的身影出現在那棵大杏樹下,微微西斜的陽光照着外婆微仰的面孔,讓外婆爬滿皺紋的臉幻化迷離,讓人感到神秘而親切。她用她的拐杖敲擊着杏樹叉,動作遲緩地在陽光中劃過,使得杏樹随之遙曳,輕輕顫動。于是那潤紅潤紅的杏随着拐杖的起落,開始雨點般的落地,像落了一地的星星。外婆放下拐杖,蹲下她微陀的身體,一個一個的撿起了杏。杏兒都兜在外婆的小大襟裡,樹底下卻印上外婆尖尖的小腳印……。
夕陽斜斜照射的光影裡,我看見了外婆,她一隻手拄着拐杖,另一隻手卻緊緊地抓住鼓鼓的小大襟,小腳一颠一颠的,微陀的背向前傾着,不斷地在夕陽中搖晃,映在窗框上,變成了一道風景。銀白的發絲上還挂着亮晶晶的小水珠,像閃亮的小珍珠。深深的皺紋笑成了一池波紋,在夕陽中一漾一漾的。像老格林筆下那個善良的會使魔法的老婆婆。外婆不知道老格林是誰,但外婆的故事庫裡就有這樣的老婆婆。
不知道什麼時候,紅杏熟時那特有的香味飄進我的夢裡,等我醒來時,太陽已悄悄的站在西邊的小山坡上,笑成一道斑斓的彩虹。像姐姐的紅圍巾,長長的挂在西山坡那棵歪脖子老柳樹的後邊。
我睡眼朦胧,想伸個懶腰,一伸手卻碰到一些圓溜溜的東西,從我的臂彎裡骨碌碌地向外滾去。我的眼睛一亮,原來我正摟着一堆杏兒睡覺呢!一顆顆的紅杏如一個個的小精靈,安安靜靜的躺在我的臂彎裡,輕輕的沁潤着我的夢。
我翻身一躍而起,又一次坐在窗台上,然後一個又一個得吃着杏,酸甜酸甜的汁液歡快地流進我的胃裡。
外面,母親們召喚孩子們的聲音此起彼伏;羊圈裡的羊兒擠在一起喘氣的聲音,像是從地裡發出的;小燕子在房檐下叽叽喳喳的叫着,把嘴裡的食物吐出來喂給它們的孩子;炊煙像一條條舞動的蛇,在半空中纏繞;天空幹淨得像是鋪着瓦藍的彩緞;姐姐的紅圍巾飄落到山腳下,變成了一朵朵紅雲彩,慢慢的飄走了。
母親開始忙碌着放桌子,端飯菜。外面一下子靜了下來。我悄悄的順着窗戶溜進了園子。夜晚用神秘的面紗籠罩了所有的植物,像是給它們穿上了一件黑衣服,蟬兒在黑衣服裡叫個沒完,大概是覺得黑衣服裡面太悶,想飛出來。幾隻螢火蟲像一團團的小火球,圍着那些黑衣服轉來轉去,大概是覺得黑衣服裡很神秘,想找個縫隙鑽進去。外婆的故事神秘離奇,像那棵紅杏樹一樣索進我的世界。
外婆說,等黃瓜花開的時候,牛郎和織女就會見面了,小孩子在晚上星星出全的時候,趴在黃瓜架下,就能聽到牛郎和織女說話,到那時還會有成千上萬的喜鵲飛來為他們搭橋。外婆講到這裡時總是望着星空,仿佛在尋找牛郎和織女相會的地方。
現在我想去問問外婆,黃瓜花都開了,今晚的星星滿天都是,亮亮的像無數的眼睛望着我,我是不是應該趴在黃瓜架下聽一聽,牛郎和織女見面會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