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1年,孟非在相親節目《90婚介所》中擔任“所長”。 (受訪者供圖/圖)
孟非做了11年相親節目,2010年播出至今的《非誠勿擾》,成為國民相親陣地;2021年,他又在B站新上線的相親節目《90婚介所》中擔任“所長”。他是70後,長久以來的工作,是給80、90後擔任愛情參謀。年輕人親切稱他為“孟爺爺”,他毫不介意,“這隻是個外号,跟‘光頭’‘眼鏡’一樣,隻是一個外号而已,沒有别的更多的意思。”
在談起婚戀問題時,他從不“倚老賣老”,也不喜歡“引導”這個詞。“一引導就顯得你比别人進階,而我沒有這麼覺得。我沒有覺得我想引導誰,他說他的看法,我聽完了之後,說一說我的看法,你要同意了最好,你要不同意,我起碼提供了我看這個問題的角度,我從來沒有把握,覺得我就一定對。”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孟非是做社會新聞、民生新聞起家,這讓他在面對一些提問時,言語中帶着銳利,他的回答也從不按常理出牌。在相親節目的舞台上,他收起了大部分的鋒芒,釋放的是适度的銳利。他稱自己始終沒有喪失的,是對年輕群體、對新事物的好奇心和足夠的包容度,他說:“年輕人總有新的生活方式,任何新的生活方式隻要不妨礙到别人,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h3>“自我意識的覺醒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強烈”</h3>
南方周末:很多觀衆提起《非誠勿擾》,想到的第一句話是當年女嘉賓的一句“甯願在寶馬裡哭,也不願在自行車上笑”。你作為主持人,走過11年,再回看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受?
孟非:我11年前就在回答這個問題,沒想到11年後還會遇到這個問題。難道這11年當中,這個節目就沒有任何一點其它的事情值得大家問嗎?如果這個節目隻有這一句話給大家留下印象,這個節目早就該死了。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生從網上學了一句俏皮話,放到電視上說了一下,這句話也不是她發明的,很多話都是小孩人雲亦雲,鹦鹉學舌學來的。
你還記得嗎?當年《非誠勿擾》火了之後,一窩蜂的,一年當中全國可能上了不止100個相親節目,後來很多不到一年都死了。為什麼呢?你以為觀衆就這麼蠢嗎?《非誠勿擾》能一直走到今天,我認為這個裡邊一定是有原因的,隻不過這個原因很多人沒有認真思考過,隻是人雲亦雲。很多人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基本上就停留在每天花10分鐘看看熱搜,看看排名頭兩條的評論,我們就以為對事情有一個面貌的了解,于是我們再傳播的時候,依據大多來自于此。
南方周末:從《非誠勿擾》聚焦80後,到《90婚介所》關注90後,這兩個群體在價值觀上有發生變化嗎?
孟非:我并沒有覺得10年前的80後和10年後的90後在價值觀上有多大的、本質的改變,我甚至不認為70後,就是我這個歲數的人,和他們在婚戀的問題上有多麼本質的不同,隻是我看到的可能是興趣愛好的不同,生活方式的不同。有誰敢站出來說,70後的,就是我這一代人,和90後,他們對于金錢,對于未來,對于考慮婚姻的那些因素就發生了徹底的變化?我沒有看出來。比如說男人找女人的時候,也要看臉啊;女人找男人也得看有錢沒錢;才華依然是吸引人的呀,有幽默感的這些因素依然是閃光的呀。我沒有覺得大家在擇偶上,核心、本質的東西有什麼改變。
其實我們在考慮很多問題的時候,貼标簽總是容易的,尤其是現在網絡的這種表達,更容易給很多問題貼标簽,海王、渣男,什麼綠茶,我們就省去了很多思考的過程,因為有了标簽就夠了。其實,所有的年輕人都代表着這個時代的未來,年輕人總是和叛逆、激進這些東西聯系在一起,和未來聯系在一起。80後剛剛成為社會主流的時候,不也一樣嗎?他們也是對新生事物感興趣,隻不過現在四十多歲了而已。現在的90後過不了幾年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他們也會開始考慮那些所謂油膩的問題。
隻不過當下,我能夠看到的最突出的特征是人們結婚、生育的意願大大下降。這個東西根本就不需要我觀察了。
現在的年輕人,我認為如果有什麼特征的話,就是自我意識的覺醒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強烈。他們更不會像過去那樣說,我到了什麼年齡我就該結婚,我該生孩子了,我該怎麼樣了,他們沒有認為我該怎麼樣。如果我不喜歡的話,沒有一定要該怎麼樣。周圍人的眼光對他們的影響,和以前比起來相對較小一些。
南方周末:在《90婚介所》裡,你面對的是一幫來自二次元世界的嘉賓,你會介意對二次元世界的不了解,導緻你在節目裡露怯嗎?
孟非:我完全沒有顧慮。一個50歲的老男人和一個20歲的妹子,如果是有同一種語言,他們津津樂道,你認為那個正常嗎?我覺得這種狀态反而是某種真實。當然我也可以通過臨時抱佛腳,趕緊去學一學那些二次元妹子們的那些詞,但是我不要。他們問我要不要,我說不要,我說那樣顯得油膩之外,沒有别的功能。你覺得當我會說那麼多詞的時候,在這些妹子眼裡,她覺得我跟她是同類嗎?不會的。那為什麼我要給人造成這樣的錯覺呢?我不希望。我希望在節目當中呈現的就是我和她之間性别和年齡的差距之間的對話和溝通。
南方周末:對于她們的婚戀觀,你了解嗎?
孟非:我還是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就是想結婚,不想結婚呗,想單着,想談戀愛,不就這兩個,還有什麼?我覺得我都能了解。而且,我從來都不是那種強烈建議大家都要結婚的那種人。我記得我在節目當中說過一句話,我覺得婚姻并不是人生的必選項,但愛情應該是。人類不一定需要婚姻,但一定需要愛情。
南方周末:如果要你給這群90後畫像,她們會是什麼樣呢?就是她們有沒有什麼共同特征?
孟非:我根本無法總結她們的共同特征,就像我也總結不出來70後和60後有什麼共同特征一樣。是以,做素人的節目總是那麼精彩就是在于社會這麼複雜,人這麼多姿多彩,人的多樣性決定了我們不是非要像大家想的一樣,去制造一些話題來讨論,不用,真的不用,因為每一個人身上他就帶着那個人的話題。姐弟戀這個話題還有什麼可讨論的?來,我們請一幫專家來讨論一下姐弟戀,讨論一下異地戀,讨論一下劈腿,讨論一下出軌,這有什麼好讨論的。那個專家能說的話,我背都能背得出來。但人們看得下去的原因,是同樣這個事情發生在不同人身上。人是那麼複雜,人是那麼多姿多彩,人對他人命運的關注才會是這個節目吸引大家繼續看下去的理由之一。
南方周末:作為一個比90後經曆豐富的70後,你有沒有試圖在這樣的節目裡對年輕人做一些引導呢?
孟非:我沒有這麼覺得。隻是在大家讨論的時候,我會做一些服務工作。男男女女在讨論問題的時候,我在旁邊聽着。有些事兒,比如說二次元,說追的那些劇,我也不懂,我也插不上話,那就不插話,讓人家去聊天,幹嘛你老得說話。有些話,比如談到生孩子的問題了,有個小夥子說“我這個人很自私,我不想要孩子”、“再生個孩子,我沒有精力”,說兩遍之後,我作為旁觀者、一個聽衆,就想說點自己的看法。我說要孩子或者不要孩子,我們都有特别充分的理由,但是與他人無關,我們輕易不要把這種個人化的生活選擇和道德扯上關系。有些人可能讓你不舒服,并不是因為他壞,是因為他蠢。是以,不要動不動用道德次元來評價,這是個壞人,這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這剛才舉的例子,是想說我沒有覺得我想引導誰,他說他的看法,我聽完了之後,說一說我的看法,你要同意了最好,你要不同意,我起碼提供了我看這個問題的角度,我從來沒有把握,覺得我就一定對。
<h3>“他們總體是人間真實的”</h3>
南方周末:正如你所說,90後對于進入戀愛或者是婚姻的意願是在下降的,那做一檔相親節目,它的意義在哪裡呢?
孟非:好看。我做的所有婚戀類的節目,它必須具有兩個意義:第一,它一定要具有某種服務的功能;第二,它要具有審美和傳播意義。否則,開個婚介所就好了呀,我們去賺這個婚介的錢不好嗎?但電視台不是幹這個的,平台不是做這個事情的,我們要做一個大家喜愛看的節目,這兩者的功能都要具備。如果隻為了好看,它一定會帶來某種程度的虛假。那如果隻是為了滿足功能性,那觀衆是不會買賬的。是以,這兩個必須兼而有之。
南方周末:對于素人真人秀裡所展現出來的戀愛“表演”,你認為有幾分真,你相不相信在聚光燈下他們真的動感情了?
孟非:我認為這個問題特别哲學。在一定壓力狀态下,人性的扭曲或者變形,或者放大,或者改變,你不覺得也是人類真實的一部分嗎?
回到真人秀。我這麼說吧,當他們來參加相親節目的時候,都是一些普通人,都是一些素人。《非誠勿擾》火的時候,你看台上的那些嘉賓,要不了一個月,大街上都有人跟你合影。你想想,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二十二三歲,拍個電視劇演女二、女三都不一定有人在街上認識,上了一次綜藝節目,走在大街上有人跟她合影,這種虛榮心的膨脹,你認為她内心不會改變嗎?如果有變化,那一定是正常的。
我不可能要求她來上我們節目的時候簽一個道德條約,道德合同: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來相親的還是來想紅的?我們會在填寫報名表的時候,在報名表上附上一條,你要對你提供資訊的真實性負法律責任,這是我們作為一個電視台能夠做到的最大的尺度。
但是在底線之上,有沒有假話呢?我告訴你,有,而且我天天都能碰到——你有幾段情感經曆?我有三段情感經曆。三段嗎?十三段都有可能。說三段比較合适。太少了顯得我沒見過世面,說多了又顯得特别渣,說個三段比較合适吧。那這種東西我們怎麼核實呢?作為節目方,我們沒有這個權力。是以,生活的真實和舞台上的真實之間的差別,這就是真人秀提供給我們的。
南方周末:有男嘉賓說他要談一場有時限的戀愛,另外一些人就會說,這是在為所謂的渣男行為找借口,你怎麼解讀這樣的話呢?
孟非:我覺得,這可能就是年輕人有一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行為。我們年輕的時候,不也愛說點類似的話嗎?要與衆不同,非要跟你們不一樣,多少有一點。我甚至都覺得他有沒有把這事兒自己想清楚,我都懷疑。很多事情,情感類的事情,它一定是牽涉到兩個人,這個事情決定了你在當中,你做再多的事情你也隻能占到一半的份額。
你說我明天就想去當奧運冠軍,這事聽上去有點扯,但是,你隻要足夠努力,采取的方式足夠正确,再加上科學的訓練,它總有實作的可能。可是你說我一定就會讓他愛上我,這事兒你還真别說。愛不愛上你,那一半的主動權在别人那邊。你不要認為我真的很有錢,我真的太帥了,我太能說了,我太有魅力了,這些東西那隻是你覺得。你的那些東西在對方那兒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誰都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我說這個話的意思是,很多的男男女女在這個節目中表達他所謂的看法、态度,也隻是他一廂情願的想象。
南方周末記者 李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