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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劇《人間失格》喪到極點,也隻有頂配陣容能撐下來

作者:虹膜

文丨Mr. Infamous

許秦豪執導,全度妍、柳俊烈主演的韓劇《人間失格》,大膽地撞了太宰治的書名。它有那種能耐,可以用一個異國他鄉的現代故事,切中七十多年前日本那潭深不見底的悲怆。

這樣的故事,離不開一個「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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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情(全度妍飾)40歲,在出版社給名人鄭雅蘭代筆,卻被對方多次公然羞辱,最終工作沒有保住。加上後來懷孕五個月卻流産,她患上了抑郁症,成為婆婆眼裡的「神經病」,這又添了一層堵。她這滿腔的恨意隻能在網絡上對鄭雅蘭發洩,結果讓自己卷入法律糾紛,生活以可笑的惡意催動她了結此生的念頭。

康宰(柳俊烈飾)27歲,以「代理」之名做着公關服務的暗地生意,掐準時間在各式女人之間來回周旋。他攢下了一筆錢,借給了好兄弟正宇,不料對方突然自殺,讓他不僅蒙受了人财兩空的損失,而且遭到了精神支柱轟然坍塌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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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上,公共汽車站,女人在以撿破爛為生的父親身邊泣不成聲,因為覺得自己失敗,覺得未來會比父親還要貧窮,也即所謂的「成為不了任何人,亦或做不成任何事」。而男人在一旁聽着,每一句都像是在确定自己的彷徨,并預言自己的走勢,他當下的心理狀态,是「害怕自己無法成為任何人,抑或做不成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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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兩個角色。身家蒸發,或是向來貧困;感情潦草,或是無從寄托;見多了特定人間的勢利、虛僞與空洞,萌生着再無意義的心思……

太宰治的小說集,多的是這般心境的人物,熙熙攘攘一路,愈發襯得周遭世界黯淡無光,是以他們選擇走向末路,也在情理之中。

劇集裡的正宇,也是用絲巾跟女人纏着手,共同投水自盡,像是替其他角色,先行「太宰治」了一番。又像是小說裡的自殺主角,成了後續事件的背景,叫未亡的人物,永遠擺脫不了這起事件造成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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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由富情和康宰他們所揭開的,是當下不限日韓的都市男女的困局,即在一個充斥緻郁因素的世代裡,他們曾經的夢想被擊破,曾經的純良被傷害,終于看透了他人的險惡、社會的不公、人生的乏味,以及自己一事無成的宿命。

如此這般的情狀螺旋上升,富情的抑郁,康宰的麻痹,明喻了社會的病态。

而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一衆角色,同樣有或這或那的問題。比如女主的丈夫正洙,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夾縫求生,始終被「忠厚老實」捆綁,适時出現的前女友很有可能成為他的一個豁口。正洙的母親給兒子與兒媳制造壓力的同時,自己也在承受過高的壓力。富情父親憂心女兒境況,又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深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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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不安的老人,下有低期待的年輕人,在冷色調裡,他們構成一個十分低落的群像。這個群像背後,是當下生态的真實狀況。近年南韓有許多作品,比如三年前的《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等等,都在不斷強調經濟的蕭條,這種蕭條直接滲入了國民情緒,成為大家抉擇的考慮因素,譬如是否離職、離婚,又或是能否在生活上,稍微放過自己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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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

不難想象,答案都是以「否」居多。于是,故事所形成的低氣壓,又再低了一層。

這蕭條之下,女性、長者、青年、窮人、病患等群體受到的壓抑格外沉重。這些所謂弱勢的性别、年齡以及經濟條件、身體狀況,在故事裡承受了許多工具型配角的特定鄙薄,進階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住戶會嫌惡外來清潔人員富情享用公共設施,就是十分典型的一種氣焰。一點一滴的負面情緒彙聚在故事裡,那種壓抑甚至悲涼的味道就氤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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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導演許秦豪還用非常文藝的腔調,放大了這種灰色的質地。他通過不斷的交叉剪輯,讓低谷裡的人疊加着各自的遭遇,提煉着不堪的共性,恰巧劇集又籠罩在一種冷色調内,有着揮之不去的灰暗。與此同時,故事穿插富情的念白,那是一封寫給所謂「老師」的陳情,滿是憤恨、悲哀與自憐,但是念得沉靜、頓挫,這種心死的腔調,為劇中衆人的痛苦做了總結。

一味泡在低潮裡的故事,在集中處理時難免有許多戲劇化的設定,但是許秦豪保留了很多必要的現實性,這是維系故事不緻于走向無病呻吟的準繩。或者至少,給一個很現實的故事,保留了必要的體面。

在男女主的戲份上,前兩集的安排就很合理。他們相遇在富情父親家樓下,父女倆拖着紙皮箱,康宰幫忙撐着門,之後富情點頭緻謝,講電話的康宰隻是漠然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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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對禮數做了一番探讨,失禮似乎要把小恩給扯平,說的是首爾人不再習慣打招呼,現下不再有當年充盈的人情味,實質還是在歎人跟人的交際也變得蕭條。

對于康宰,本性善良的父親嘴裡冒出了「小白臉」一詞,底層人之間,也是有着某種泾渭分明的隔閡的。還是女兒在兜圓,與私人相關的事情,她更知道分寸的意義。

在這樣的反差下,男女主對話的産生才更有意思。與父親大訴衷腸之後,富情在公共汽車上哭得不能自已,而在車站見證了那一場面的康宰,把女客人送他的愛馬仕絲巾遞了過去,又補了一句,「一般來說我都會直接送人……我隻是怕你用完就丢,是以先告訴你它很貴」。這又是一個現實,甚至可以說是經濟的論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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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善盛放在這樣的别扭與尴尬上,劇集表現得很有玩味。一對注定彼此慰藉的男女,沒有在這時候讓感情立刻旁逸斜出地升溫,甚至沒有留下特别明确的餘波,這就斷掉了觀衆喜聞樂見的所謂希望,或者幻想,然而,這才更符合不再習慣抱有期待的人的邏輯。

這般克制,連帶着昏暗、沉重,帶來了更多黏黏糊糊的疲憊感,使得劇集哪怕偶有強劇情的刺激,整體上還是平淡松散。于是,它有着頗為「中年」的印記,左右為難,了無生機。

難怪它挑觀衆。很能了解在豆瓣上打一星的使用者所說的,「一集都看不下來!抑郁症要犯了!為什麼要拍這樣窒息的劇???」或者是,「電視劇甯願大開大合的drama也不要電影般無病呻吟的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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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至8.0分的《人間失格》,珍貴的地方恰恰是這些被斥責的缺點。它更像是寫給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被玩弄過的,被褫奪過的,被傷害過的,才更有耐性在這些冷冷清清的同溫層裡找共通情緒。

誠然,無從共情的人是幸福的。不是的話,在富情身上會尤其強烈地感應到那種寥落的秋意。劇集雖然是以兩大主角打頭,但無論是劇情還是表演,富情被全度妍帶出了絕對女主的意味。這與番位無關,而是跟故事自身的叙述價值與意義指向相切。

富情無疑是帶有許秦豪等中年主創的私人視角甚至是個人情感的。而全度妍的诠釋,做了很好的放射。她把自己整個斂了起來,服飾以黑為主,裝扮素雅得近乎寡淡,傾向于仰視與斜視他人,内有的卑怯與懊喪在形态上就已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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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麼一具已經奔向垂暮的軀體上,又被她分神存留一個「少女」。特别是在跟父親說話時,一腔委屈不知從何倒出,便隻能一聲聲「爸」地叫喚,在壯膽,也在逃避,更在找尋孩童時的護蔭。是以哪怕隔着熒屏,也能察覺她即将崩潰的宣洩。為什麼跟父親的溝通如此動人,理由就在這種複雜情緒的綜合處理上。

全度妍還是會挑劇本的。這類壓抑情感卻偏偏具有無窮表達空間的角色,很适合她,也很需要她。這些年,這位曾因《密陽》《下女》《回家的路》聲名大噪的女演員在作品數量上做了減法,但《人間失格》還是很好地給她的品味與價值做了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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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陽》

五年前她跟孔劉合作的電影《男與女》,講了兩個男女背離各自窒息的婚姻生活,試圖走向對方的故事,巧的是,演她老公的演員,兩部都是樸秉恩。電影裡的她,充斥掙紮、絕望與希冀,這個人物是一點點顯出血色的,全度妍在這個壓抑的文本裡,展現了一種花開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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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與女》

這興許很像富情要走的軌迹。在一潭死水裡孤獨地待久了,她大概會在跟康宰互相給予的過程中,重新拾得起一些人世的溫暖與期許。

如此,她更是代表導演視角的「中年」角色。要提一嘴,這與年齡無關,畢竟康宰也早早抹上了這種暮色。但很顯然,富情是康宰很有可能無法逃避的未來形态,她更能譬喻人生開始褪色的階段,更接近太宰治筆下那些熬過自殺沖動的幹枯生命體。

許秦豪要的,就是這個抒情的承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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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九十年代末與新世紀初,他通過一系列相對年輕視角的故事取得名聲。早期《八月照相館》《春逝》那些清淡雅緻的情愛,都是讓人心頭蕩起一層漣漪,就要開始追憶似有還無的餘味的。而《幸福》《日出城市》《危險關系》等電影,漸漸多了激越的厚重的底色。到五年前的《德惠翁主》,聚焦的已是末代公主人生的跌宕起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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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惠翁主》

近來作品數量大減的他,正好借《人間失格》更長的篇幅,去講這些挫敗與坎坷,這些迷茫與苦悶。

雖然風向愈發地凋敝,但劇集有着他一貫的特色。哲學系畢業的許秦豪,依然在貼近現實的細膩、舒緩故事裡,呈現生活的戲弄、感情的流變以及死亡的本質。他對人更濃郁的興趣,就展現在這裡。而他對人生思索的累積,也展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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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中年」視角加重後,素雅裡頭有更濃郁的傷情。他把自己一直思考的主題推向了新的階段,要在無從消解的悲涼裡找人世的微熱,找賴以為生的一個清淺理由。現實主義的比重加大了,順着他多年的叙述脈絡,觀衆的某截神經,也一并老去了。

南韓多的是打造靓麗形象或年輕視野的感情類劇集,還有針砭時弊的諷喻類故事,許秦豪這種瞄準人自身悲涼的文藝作品,算得上某種異數。放在國内鬧熱的、昂然的國産劇氛圍裡,也是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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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兩集《人間失格》,我更感觸許秦豪的「殘酷」,在于不留情面地把角色逼到死角,但是不輕易給出答案,更不随便給出轉機。他透露出這麼一種訊息,即事态可能就是如此崩壞,然而你還是要去接受。

這樣低沉的故事走向并不像是給人派發希望的,但不量産希望,尤其是廉價希望的故事,才更有可能貼近我們需索的現實質感。于是,盡管它很沉重,這沉重裡反而有一種叫人卸下僞飾重擔的輕松在。那麼,縱然人間失格,人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