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曆史圈和軍事圈中有個梗叫日常乳(辱)法。這是因為很多人都覺得法軍的戰鬥力弱,是以常拿法國軍隊的戰鬥力開玩笑。在曆史圈和軍事圈中法軍很弱的印象已快與意大利比肩了。在英法百年戰争中法國險些遭遇亡國之災;在普法戰争中拿破侖三世皇帝率領10萬法軍向普軍投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法國隻抵抗了39天就向納粹德國投降;在二戰後鎮壓越南、阿爾及利亞等地獨立運動的戰争也以法國的失敗告終。

如果我們隻看法國以上這些表現可能會得出法國就是弱雞的結論,然而看似弱雞的法國卻也有着另外一面:如今的法國在政治上是聯合國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在經濟上是全球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中僅次于美國、中國、日本、德國、印度、英國的第七經濟大國;在軍事上法國作為全球九個有核國家之一綜合軍力僅次于美、中、俄三個軍事強國,與另一個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英國的軍事實力不相伯仲。
能把強大與虛弱如此結合為一體的除了法國之外很難再找出第二個國家。法國在有些方面看起來的确弱雞,然而在有些方面法國看起來似乎又足夠強大。衆所周知美國在世界各地部署有大量的海外軍事基地和駐外部隊。歐洲在冷戰時期是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對峙的前沿,迄今為止歐洲的基地群仍是維持美國世界軍事霸權的重要支撐。目前美國在歐洲一共有11.5萬左右的駐軍,占全部海外駐軍的三分之一以上。
如今比利時、德國、英國、波蘭、西班牙、葡萄牙等歐洲國家均有一定的美國駐軍,然而作為歐洲大國的法國卻偏偏就沒有美國駐軍。其實在1967年之前法國境内是有美國駐軍的:當時的法國處于北約第一道防線和第二道防線的中樞位置。正因為法國的戰略地位十分突出,是以那時北約總部就設在法國首都巴黎。那時法國境内不僅有美國駐軍和美軍基地,而且當時美國在法國境内的駐軍數量還不少。
法蘭西是一個有着強烈民族自豪感的民族。法國有着引以為豪的光榮曆史:長期以來法國就扮演着歐洲大陸第一強國的角色,即使是稱雄全球的大英帝國也是在與法國的長期戰鬥中崛起的。法蘭西民族以人類進步為階梯,以科學理性為武器,以社會正義、自由、寬容為空間,反對特權、專制、愚昧與迷信,為世界貢獻了孟德斯鸠、伏爾泰、狄德羅、盧梭等啟蒙運動先驅以及雨果、福樓拜、巴爾紮克等世界級文豪。
在法國人看來路易十四時代的法國和伯利克裡時代的希臘、奧古斯都時代的羅馬、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一樣是人類曆史上的一座高峰。法國人熱衷于講述高盧勇士與羅馬的戰鬥故事,講述聖女貞德與英國人的戰鬥故事,講述路易十四和拿破侖時代的輝煌。法語在17世紀一度成為歐洲宮廷貴族的通用語言。路易十四時代的法國通過發動遺産戰争、法荷戰争、大同盟戰争使自己從1680年起開始成為歐陸霸主。
到了拿破侖時代法軍更是橫掃了幾乎整個歐洲,即使在拿破侖戰敗之後法國依然是歐洲大陸頭号強國。法國作為歐陸霸主的地位直到1870年普法戰争後才終結。法國作為歐陸霸主的地位直到1870年普法戰争後才終結。日常乳法這個梗主要也就是由于法國在普法戰争和二戰中的表現得來的。衆所周知法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表現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
1940年5月德軍以閃擊戰的形式開始橫掃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等國後繞過法軍重兵設防的馬其諾防線侵入法國境内,結果短短一個月後法國就向德國投降了。盡管此後以戴高樂為首的“自由法國”上司法國人民展開了針對納粹德國的一系列地下鬥争,然而法國在整個二戰期間的貢獻比起美、蘇、中、英仍是相對有限的。盟軍發起的諾曼底登陸戰役成為了法國得以解放的關鍵。
直到1944年8月25日戴高樂才在盟軍反攻的背景下重返巴黎。正因為法國的解放是依靠盟軍的力量,是以法國在解放之初其實是有些底氣不足的。戰後的世界格局是由美、蘇、英三國主導,而法國基本上并沒太多的話語權。美國總統羅斯福一開始根本就沒打算把法國列為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隻是後來在丘吉爾的勸說下才同意讓法國成為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
由此可見法國的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其實是美英順帶給予法國的施舍。二戰剛結束之後的那段時間裡法國在國際上的話語權其實是相對較小的,然而法國人對自己當時的這種處境是相當不滿的。法國人看待美國人就猶如一個沒落的老貴族看待一個暴發戶:法國是一個擁有輝煌曆史的大國,甚至就連美國的獨立戰争也是在法國的支援下取勝的。
盡管法國這個老貴族已然沒落,不過骨子裡養成的那股傲氣卻并不會輕易消磨,是以美國這個建國不到兩百年的新興國家在法國眼中不過就是一個不入流的暴發戶而已。戴高樂一再反複向他的國民灌輸一種觀念:“法國如果不偉大,那麼也就不成其為法國了”。1949年4月4日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盧森堡、葡萄牙、丹麥、挪威和冰島在華盛頓簽署了北大西洋公約。
在北約這一組織架構中大事小情都是由美國說了算,與美國關系密切的英國也有一定的話語權,然而法國基本上就屬于靠邊站的角色。當然戴高樂對此是不認可的——戴高樂始終堅持認為北約組織理應由英、法、美三國來主導。由于美、英兩國始終不願分權給法國,是以導緻法國對美、英兩國和北約不滿。事實上美國不僅輕視法國,甚至還曾聯合蘇聯給法國下絆子。
1956年10月31日英、法兩國調集100多艘艦艇和200餘架飛機對埃及進行狂轟濫炸。英、法此舉是螳螂捕蟬,卻不知背後早已有黃雀盯上了他們:蘇聯作為社會主義陣營的老大哥自然是希望看到英、法這兩個老牌殖民主義國家的沒落,然而和英、法有盟友關系的美國在這時其實同樣對英、法的沒落樂見其成。美國隻有進一步削弱英、法這兩個老牌霸主才能真正建構由自己主導的國際秩序。
到了上世紀60年代美國又打着反殖民主義的旗幟鼓動亞非拉殖民地獨立:在越南、阿爾及利亞等法國殖民地的獨立過程中美國都不失時機插手其中。法國長期以來是以世界一流大國自居的,怎麼能容忍自己眼中的暴發戶騎到自己頭上呢?法國與美國逐漸形成了一種複雜的關系:一方面法國是美國盟友體系的一員,另一方面法國在所有美國盟友中可以說是獨立自主意識最為強烈的。
總體上美法之間的利益遠遠大于分歧,兩國關系并不存在什麼結構性根本性的沖突,在大多數國際問題上兩國的觀點不能說完全一緻也至少是趨近的,然而法國又的确不像英國、日本、加拿大等國一樣高度追随于美國。二戰後的法國一直在尋找一種可以盡可能使自己在當時的美、蘇兩極之外增強話語權的方法。法國想出來的辦法就是與其他歐洲國家抱團增強在國際上的話語權。
1945年戴高樂的顧問亞曆山大·科耶夫攥寫的《法國國是綱要》指出:随着技術環境尤其是經濟規模的變化已使單一民族國家”不夠大“了,隻有那些由若幹加盟民族國家構成的”帝國“才可能在國際舞台上占據一席之地。亞曆山大·科耶夫設想由法國和西班牙、意大利以及法屬殖民地共同組成一個”拉丁帝國“:這個”拉丁帝國“将擁有統一的武裝、一體化的經濟和相近的觀念,進而成為獨立于美、蘇兩極之外的第三極。
與此同時科耶夫也承認德國的重要性——他認為法國要實作與美、蘇兩極的博弈就必須借助于德國的力量,與此同時又必須避免使自己再度被德國征服,為此他提出了”煤鋼聯營“的構想:德國向法國出口煤炭以換取建設所需的成品鋼材,而法國則通過對德國戰略資源的控制實作對德國複興的調控,進而使其不至于威脅到本國的安全。亞曆山大·科耶夫的”煤鋼聯營“構想正是日後歐洲煤鋼聯營(ECSC)的雛形。
随着戰後殖民體系的坍塌迫使法國不得不将”拉丁帝國“轉型為”歐洲聯盟“。二戰後任何一個歐洲國家都不具備與美、蘇兩極博弈的實力,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抱團取暖增強自身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1951年4月18日法國、聯邦德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六國根據“舒曼計劃”在巴黎簽訂《歐洲煤鋼聯營條約》:決定建立煤鋼共同市場。1952年7月25日該條約生效。
1957年3月25日六國又在羅馬簽訂了建立歐洲經濟共同體條約和建立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條約(統稱羅馬條約)。條約于1958年1月1日生效标志着歐盟的前身歐共體就此誕生。多年來法國一直是歐洲一體化程序的鼓吹者:法國設計了作為歐盟前身的歐共體的最初藍圖,也是歐共體最早的六個成員國之一,至今法國仍是歐盟體系内的主導國家。二戰後戴高樂設計的歐洲一體化方案甚至是包括蘇聯的。
戴高樂心中的歐洲就是地理概念上的歐洲,也就是從大西洋到烏拉爾的整片區域。1944年戴高樂和斯大林還簽署了《法蘇互助同盟條約》。法國這樣做當然是為抵消美國在歐洲的影響力,進而增強自己在歐洲乃至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1964年法國與新中國建交同樣也是基于抵消美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這樣的動機。這一切都表明法國這個曾有過輝煌曆史的大國是不甘心久居人下的。
當時的北約是一個以美國為主導的防衛協作組織:由美國人擔當北約盟軍最高司令。盟軍司令可以統一指揮駐紮在歐洲的所有北約國家部隊,是以美國就這樣将北約的軍權掌握在了自己手裡。身處抵抗蘇聯前沿的法國則積極配合北約的部署:不僅為北約提供大量的軍事力量,還提供多處軍事基地和戰略港口。不過這時的法國隻不過是暫時蟄伏而已,一旦等到合适的時機就會再次追尋大國地位。
1962年肯尼迪為了逼英、法兩國放棄獨立的核計劃就抛出了一個名義上隸屬于北約而實際上由美國控制核按鈕的“多邊核力量”。如果這個計劃能得以落實,那麼英、法的核按鈕就都掌握在美國手上了。戴高樂意識到一旦法國加入這個計劃就會從一個有獨立自主的核武系統的國家變成了美國的飛彈發射基地,是以法國明确拒絕加入由美國主導的這一計劃。
在1962年6月法國政府提出的耗資達300多億法郎的“軍事裝備計劃法案”中有60多億法郎被用來建立核威懾力量。法國很快就建立起了由陸基飛彈。潛艇飛彈、飛機攜帶的核飛彈所組成的三位一體的獨立核力量。1968年8月24日法國将3噸重的裝置懸吊在氣球上,在600米的高度引爆,産生的爆炸威力為260萬噸TNT當量。在這次試驗後不久的9月8日法國在南太平洋的穆魯羅瓦島爆炸了一顆120萬噸當量的氫彈。
美國在歐洲駐軍既是為遏制蘇聯以及後來的俄羅斯,同時也是為了把歐洲國家控制在自己主導的體系内,是以駐歐美軍對歐洲各國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對歐洲國家起到保護作用;另一方面限制了歐洲國家的獨立自主發展。很早就意識到這點的法國多年來一直緻力于通過歐洲一體化來實作抱團取暖,而美國和北約在本國境内駐軍則不利于自己的獨立發展。
從1959年開始法國決定逐漸撤回在北約成員國境内的軍隊,同時要求美軍以及北約的機構和軍隊撤出法國。1966年3月法國宣布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所謂“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就是一個對北約成員國軍隊進行統一指揮、軍事訓練、軍事演習、共同制訂戰略計劃、實施統一的武器裝備和标準、建立相應的軍事基地和後勤設施的軍事一體化機構。這個機構相當于是歐洲各國軍隊的總司令部。
這個機構的存在保證了美國能對歐洲各國的軍事武裝進行遙控。法國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後該組織不再是法軍的“司令部”,是以法軍不必再受北約的指揮,法軍自然也就擺脫了美國的影響。現在網上一些文章說當時法國退出了北約。其實這是一種錯誤的說法:北約是一個政治軍事組織,法國隻是退出了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但法國還是作為北約成員國參與北約的活動。
隻不過法軍不再是由北約的“總司令部”所指揮了,而是以完全獨立自主的身份參與北約的活動。法國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就把自己在其他北約國家的駐軍紛紛撤回國内。既然法國已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了,那麼也就沒必要繼續為北約盡協防義務了。1966年1月21日法國撤回了在北約成員國境内的所有派遣軍以後戴高樂在愛麗舍宮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以後法國将自主負責本國防務。
1967年被下了逐客令的美國和北約軍隊全部撤出法國。同時北約機構和北約總部也從巴黎遷往比利時的布魯塞爾。在美軍和北約撤出法國以後戴高樂按法國自身的實際情況建構了獨立的安全防禦體系和軍工産業,建立了獨立的軍隊和軍事指揮系統。戴高樂下台後繼任的幾任法國總統也都按這個思路一直貫徹着。此後法國隻派聯絡員參加北約的會議,而法軍是否參加北約的行動也完全取決于自己。
二戰後包括法國在内的歐洲諸國普遍衰落,美、蘇兩國則一躍成為稱霸全球的兩個超級大國。美蘇之間開始為争奪歐洲展開一場地緣政治領域全方位的競争。蘇聯在歐洲的地緣擴張給資本主義世界帶來了極大壓力:在二戰中遭受重創的英、法等國經濟蕭條、軍備空虛,是以已無法憑借單一國家的力量抗衡蘇聯了。美國為了促進英、法等西歐國家的戰後複興就提出了“歐洲複興計劃”。
在這一過程中英國、法國、西德、奧地利、意大利、希臘、丹麥、挪威、荷蘭等國均曾接受過美國的大量援助。這其中法國所接受的美國援助總金額約為22.96億美元,在所有接受美國援助的國家中僅次于英國。法國在接受美國援助後卻退出了美國主導的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對此心有不甘的美國也采取了一系列的報複措施,但這些報複手段并不足以使法國傷筋動骨。
法國畢竟是傳統的歐陸大國。盡管法國在二戰中的表現相當糟糕,然而也正因為法國的投降避免了戰火在法國境内全面燃燒。法國在戰前的工業基礎是以得以相對比較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是以法國在戰後的實力恢複最為迅速。戰後初期的法國仍保有全球僅次于英國的龐大殖民地。法國的工業實力為依托加上海外殖民系統的支援使其在當時的冷戰格局中具備舉足輕重的力量。
事實上美、蘇都在努力試圖争取法國。法國在冷戰期間盡管屬于西方資本主義陣營,但出于制衡美國的原因也在發展與中、蘇等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法國當然不可能真正倒向蘇聯陣營,但在一些具體事務層面一直和蘇聯存在合作關系。美國當然不願意把法國這樣一個有分量的大國推向蘇聯一邊,是以美國見自己反對無效之後隻好如法國所願撤走了駐法美軍。
直到2009年法國議會才通過了重返北約軍事一體化機構的決定,然而法國這時早已習慣了不看美國臉色行事,是以重返北約軍事一體化組織的法國仍有相當強的軍事自主性。如今的法國不僅是歐洲大國中少有的沒美國駐軍的國家,而且法國還提議歐洲國家要成立獨立于北約的歐洲軍。法國的大國情結使其成為了美國所有盟友之中最為特立獨行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