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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這個皇帝不上朝

三十三歲以後,這個皇帝就不再視朝,躲在深宮悄無聲息。

閣臣愛見不見,奏章愛批不批,沒人知道他都幹了什麼

萬曆:這個皇帝不上朝

〇 萬曆皇帝(方佳翮繪)

萬曆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朝廷大小官員,從内閣大臣到六部堂司再到言官禦史,齊刷刷地跪伏在文華門。官員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拿着奏本,請求皇帝對他們提出的問題給予答複。而且看那架勢,批複恐怕還得立即下達。

如此請示工作,實屬罕見。

這其實是被逼無奈。

萬曆十八年以後,到四十八年七月駕崩,三十年間皇帝隻上過兩次朝,十九年五月十三日和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三日。面都見不到,群臣心裡如何踏實?

不踏實的感覺早就有了。

十四年九月底,皇帝便開始稱病不朝,那時他才二十四歲。是以禮部的一個官員就說,頭暈眼黑這樣的病,不是年輕人該得的。不宜有而有之,則上傷聖母之心,下駭臣下之聽。皇上可别吓唬人。

萬曆卻不管,說不上朝就不上朝。

這倒也罷了,反正“政由甯氏,祭則寡人”的模式古已有之,能夠祭祀天地祖宗也算盡職。

可惜,這件事皇帝也不想做。

萬曆十九年四月初一是他最後一次祭祖,以後就全由别人代勞。

看來,他連祖宗都不想見,何況臣下。

當然,陛下也不是完全與世隔絕,單獨召見閣臣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但多半偶一為之。

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九,由于給生母慈聖皇太後做壽,萬曆禦皇極門接受群臣祝賀,然後又與首輔王錫爵談話。辭别時,王錫爵可憐兮兮地說:今日見皇上,不知再見何時?可見首輔見他,也不容易。

皇帝的“正當理由”是身體不好。

他對王錫爵說:朕也要與先生每(們)常見,隻是朕體不時動火。這是一件不大說得清的事。

要說裝病,恐怕誇張。有太醫院在,生龍活虎的人可怎麼裝?數十年編造病狀也很麻煩。但要說喪失工作能力,同樣誇張。更何況,萬曆還是挺管事的。

管得最多的,是弄錢。

弄錢是因為開銷多缺口大。萬曆二十七年閏四月,陛下為諸皇子婚事索要太倉銀二千四百萬兩,戶部的回答竟是國庫已空。這可怎麼過日子?盡管那日子過得也太奢侈。但皇帝是不能寒酸的,尤其當年張居正還老講什麼勤儉節約。即便為了出這口鳥氣,也不能緊緊巴巴,縮手縮腳。

萬曆:這個皇帝不上朝

〇 萬曆朝部科谏阻宮廷消費條

截取至萬曆大婚準備之前。此後宮廷消費開始新一輪擴張,群臣谏阻多不奏效。(據王慧明論文《萬曆初期宮廷财政視角下的張居正改革》)

當然,皇帝花錢,也不完全是報複性消費。有些事仍屬必須,比如打仗和修複宮殿。不過他最想做的,還是要繞過六部廣開财源,增加内帑。這就隻能依靠太監。于是,負責采礦的礦監和負責稅賦的稅監,便被發明出來。

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首批礦監被派往京畿,沒過多久便迅速擴大到河南、山東、山西、浙江和陝西五省。十月二十二日,稅監也到了通州。值得注意的是,派出首批礦監的七天前,仁聖皇太後病逝。皇帝因病缺席了嫡母葬禮,之後卻并沒有耽誤派出稅監,力度之大不像病人所為。

這可真是盡孝無力,斂财有方。

結果也令皇帝滿意。

二十五年到三十四年,共得銀五百多萬兩。這個數字雖然比不上農業稅和鹽稅,但要比關稅和商稅多。可惜陛下并不知道,他那點收入遠遠不及那些太監的進賬,僅僅廣東稅監李鳳就A錢了五千萬兩,敲詐勒索得來其他财物還不計算在内。

這皇帝,豈非冤大頭?

地方上卻苦不堪言。想想看,太監哪裡懂采礦?也隻能胡來,要麼遍地開花亂挖,要麼借此名義刮地皮。反正作威作福是會的,橫征暴斂是會的,貪贓枉法是會的。何況他們系皇帝委派,又直接向内庫進奉,政府官員管不了,也沒有制度保障。除了搞亂經濟,激起民變,豈能有他!

太監監管礦稅,禍國殃民。

萬曆卻對此心心念念。其他人的奏章,事情再急也愛理不理,礦監和稅監的卻随到随看随批。三十四年正月,雲南發生民變,作惡多端的礦稅太監楊榮被殺死并焚燒,皇帝聽說居然幾天不吃飯,直到驚動慈聖皇太後才肯進食。

這倒真該叫作有病。

好在,到三十三年十二月,他總算不采礦了,卻也繼續不上朝,不見人,不批奏章,中央和地方政府主要官員出缺也不補,就連吏部尚書的職位空着他都不管。很難判斷皇帝這樣耍無賴是不是要跟内閣和群臣賭氣,但是中央部門正職首長長期空缺,開此先例恰恰與派遣礦稅太監同時。

也就是說,都在萬曆二十四年。

國家機器眼看無法運轉。二十五年正月二十四日,忍無可忍的首輔趙志臯上書皇帝痛心地說,吏部掌印無官,四司諸務停閣;朝廷和地方官員舊者不升,新者無職;監察部門無人無力,狐鼠豺狼一切不問,各處司道郡縣官員懸缺未補者甚多。凡此種種,可都是祖宗二百年來未有之事啊!

那又如何?萬曆無動于衷。

這時,趙志臯已經七十四歲。他原本就性格懦弱,被人看不起,此刻夾在皇帝和朝臣之間更是左右為難。萬般無奈 餘,趙志臯隻好在第二年宣布養病,一養就是三年,最後病死在官邸,得到了太傅的頭銜和文懿的谥号。

缺官不補則一如既往。到萬曆三十年,六部缺正職首長尚書三名,副職首長侍郎十名,中央言谏監察部門缺官九十四名。省級地方官,缺中央特派員巡撫三名,相當于省長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共六十六名,另缺知府二十五名。應該派遣禦史巡行的差務全國原本有十三處,竟九處無人。

三十二年群臣齊伏文華門請願,并非沒有道理。

此後問題越來越嚴重。萬曆三十九年四月十七日,閣臣葉向高向皇帝報告:中央九大政府部門,正副首長碩果僅存八人,堅持上班的正職一人,副職二人,其餘五人全都杜門不出,内閣也隻有他自己在崗,實際處于半癱瘓狀态。

皇帝卻還是無所謂。

其實,萬曆的怠政豈止缺官不補。四十一年七月十一日葉向高的總結是:

典禮當行而不行,

章疏當發而不發,

人才當用而不用,

政務當修而不修,

議論當斷而不斷。

總之該做的事情統統不做,就連朝臣提出辭職有時都置若罔聞。

沒奈何,大家隻好自己走人。

四十年九月,首輔李廷機拜疏自去。

四十一年七月,兵部尚書掌都察院事孫玮拜疏自去。

同年九月,吏部尚書趙煥拜疏自去。

四十二年八月,禮部右侍郎孫慎行拜疏自去。

意思很清楚:這活咱幹不了啦!

走的這些人,可都在要害部門。

實際上那個李廷機早就罷工。他是萬曆三十五年五月以禮部尚書的身份入閣的,第二年十月就請病假,還杜門謝客拒不赴阙。此後四年,他名義上是首輔,實際上養病,最後選擇了自行下崗,真正在内閣工作隻有十一個月。

其他時間,就靠葉向高維持。

葉向高當時其實年富力強,隻有五十多歲,但同樣深感心力交瘁,終于在四十二年八月成功辭職。想想也是,獨木難支的他為了增置閣臣,奏章竟寫了上百份。最高監察官員都禦史十年無人擔任,六部尚書隻剩趙煥一人,後來還拜疏自去,陛下卻始終不肯補員,換誰都會覺得心灰意冷。

看來,這位皇帝真是“怠于臨政,勇于斂财”了。

何以如此卻是個謎,甚至從晚明開始便衆說紛纭。

有人認為,是不該讓申時行這樣不講原則隻知遷就的,擔任内閣首輔的重任。萬曆的偷懶和耍賴,也都是他慣出來的。

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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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這個皇帝不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