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同愈(1855~1941)字勝之,号栩緣、栩園,蘇州人。清光緒十五年(1889)進士,曾官翰林院修撰、湖北學政、江西提學吏等職,晚年居嘉定(今屬上海市)南翔鎮。他畢生酷愛藏書讀書,庋藏達七萬多卷,曾歎曰:“津津乎有味于藏書,而知天下最可寶貴,最可娛樂之事,無有過于此事。”除愛藏書讀書,書畫也享盛名,山水得四王馀韻,書法得歐諸遺風,工穩謹嚴。著述有《說文檢疑》《栩緣随筆》。數年前,古籍版本目錄學家顧廷龍還為他的這位叔祖編校了《王同愈集》并付梓印行,使後人對王同愈與詩文書畫為伍的一生有了曆史性的了解。
王同愈與馮超然相識時,馮乃襟懷灑落一少年,他對王老伯這位恂恂長者敬重之至,随着日漸交往,兩人互相傾慕,遂為忘年之交。王同愈曰:“餘與相識,在丙(1906)、未(1907)之交,襟懷灑落少年也。時方緻力于仕女、人物,以七芗(改琦)、小梅(王雲)為先河,筆墨高潔,樹石秀潤,有煙雲氣,知必以山水鳴于時,閱十而餘言驗矣。天才既富,學識并進,今且絕塵而馳,令人坌息難幾,不禁興向若之歎。……雲壺先生(顧沄)、廉夫(陸恢)後,與餘論畫有針芥之投者,微滌舸其誰與歸。”對馮超然的贊賞溢于言表。由相識而相知相敬,馮超然崇王同愈為尊敬的前輩,口稱“老伯”,下筆即為“王栩丈”“勝之辭丈”“槎溪栩老”等。王同愈七十九歲那年,在觀賞了令其驚歎的馮超然《幽谷雪景圖》軸後,即揮筆題寫:“滌舸先生臨郭河陽幽谷圖。寒林雪景創自摩诘,宋社營丘尤為擅勝,得其傳者華原、河陽,馀子疏疏,不足數矣。有如此圖,其蹊徑斷非後人百思能行。韶濩鹹韺,洵非凡響。”将馮超然的繪畫的技藝褒揚為非後人百思能行,足見為其筆墨所傾倒。王同愈書畫享有盛名,在人才濟濟的書畫界中有交往的也不少。與他同住南翔的青年學子陸俨少數年從他學詩文,還非常想拜師學畫。王同愈則認為在書畫名家中,馮超然可稱得人品畫品的百裡挑一。他親領陸俨少去嵩山草堂拜師,足見他慧眼識人。
顧廷龍編校《王同愈集》
然最令王同愈、馮超然互相看重的,還是對方的民族氣節。在民國勝流中,王同愈之人格尊嚴值得敬仰。在中日甲午海戰後,他即不再為喪權辱國的清政府服務。清末最後一位皇帝溥儀受日本人扶植,在東北成立了“滿洲國”,王同愈的一些舊交如羅振玉等,也随溥儀入僞滿朝廷相侍。當溥儀想重新起用這位曾做過駐日參贊的老臣、而派差人來召喚王同愈時,王氏對投靠僞政權以謀求高官厚祿之行徑鄙夷不屑。他當即在報紙上發表聲明,表示與溥儀徹底決裂,不願與溥儀的僞滿朝廷有任何瓜葛。
馮超然觀王同愈的收藏後所作之畫
馮超然年輕時在松江,結交的都是有識之士。他常與附近地區的翰墨名家和詩朋文友如費龍丁、陳陶遺、楊了公、高吹萬、王念慈、金仲白等一起,抨擊時政,慨歎世風。對清政府賣國求榮、喪權辱國的種種卑行深惡痛絕。華亭顧遁庵撰有《藝苑十四友贊》,稱謂十四友,即俞粟廬、張孟劬、姚子梁、金松岑、馮超然、高望之、高吹萬、闵瑞之、常之襄、張伯賢、姚石子、葉漱潤、費龍丁、蔡哲夫,其中多為“南社”社友和襄贊革命之士。對王同愈老伯不為喪權辱國的清政府服務之舉,馮超然擊節歎賞,敬仰欽佩。王同愈晚年寓居南翔不常外出,馮超然便去拜訪。辛巳年王老伯化蝶仙去,兩人再也不得相見,馮超然遂繪南翔景色圖,以彌補常年對老伯的追思。王逝世前欠了的别人的一些潤筆費,馮超然和吳湖帆主動承擔起這筆債務,将自己的書畫作品替代償還,在書畫界傳為美談。
馮超然追憶王同愈時所繪的南翔景色圖
汪精衛曾是王同愈的學生。抗日戰争時期汪精衛的僞政府成立後,曾數次派人邀王同愈在汪僞政府挂名,都被王同愈嚴詞拒絕。當時一顧姓漢奸看中了王同愈的住房,強行要買,如王同愈為汪僞成員,或即便讓顧姓漢奸知道汪是王的學生,則南翔寓所、藏書屋便都可保全。然王同愈堅決不願同漢奸有絲毫瓜葛,最後使南翔院舍連同藏書屋一同落入漢奸之手,珍貴藏書亦不知所終。為此王同愈郁郁寡歡,加上憂國憂民,健康日衰。1941年,王同愈誦讀着陸放翁詩《示兒》“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句離世。馮超然黯然銷魂,泣不可抑,以後在書畫中每每可見他對王老伯的懷念傷感之情。
來源:近代海上畫壇五人:“三吳一馮”“海上四家”藝事瑣記
作者:馮天虬
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