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昂喝多了,坐在車裡。車門大敞,他一隻腳懸在車外,雙手摸索着方向盤,聽到大志喊他的聲音,眼神迷離地看向從酒店亮光中走來的倆人。
大志摟着一位頭發染成銀色的漂亮姑娘,打着酒嗝說:“哥們,你這名副其實的“陳半場”又開溜……能行嗎?幹脆找人送你得了。”
“瞧不起人,老子啥時不行過……”他收起腳,擰着車鑰匙,目光陰沉地掠過女孩年輕的臉。對方和他對視時,露出難掩的喜色,似乎隻要他一個暗示,就會甩開大志跟他上車。
這姑娘在酒局上和他們認識兩小時了,瞧大志那得意樣,接下來這群人的節目會很多……陳昂不想參與。在對待女人的态度上,他有點兒潔癖,不喜歡這些風月場上亂七八糟的女孩。自然,抱着玩一玩的心态,他也談過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

大志從褲兜掏出一件東西扔過來,手從女孩身上拿開,扶住車門俯身說:
“送你了,好玩得很,試試。”随後,壞笑地趴他耳邊低語。
陳昂一臉嫌棄,但出于某種說不清的原因,并未還回去。
“快滾吧,老子得回家睡覺去。”他踹開大志,變得不耐煩。在銀發女孩失望的眼神中哐得關上車門,踩下油門,轉彎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昂并不想回家。此時,風一吹,酒勁兒反倒上來了,在胃裡翻起跟頭。為避免找麻煩,他盡量避開一些主要路段——萬一遇上**,被他爹擺平後少不得一頓責罵。比起十五、六歲時抽煙喝酒打架鬥毆的狂勁兒,他現在老實多了。但罵歸罵,陳國安對這個小兒子溺愛得很,就像十個指頭,受傷的那根總會受到特别關注。
陳昂緩緩駛進一條偏僻小道,人越來越少,路燈越來越昏暗,直到被黑暗完全湮滅。他将車停在一處巷口,熄火,關燈,用儀表盤上的打火機點了一根煙,緩緩抽起來。伴随一陣難耐的疲倦,他在半睡半醒的狀态中被煙灰灼了手,同時聽到外頭女孩的說話聲。
“喂,葉子,确定不用我送你?小心有鬼……”
葉子,陳昂心頭一顫,趕緊撚滅煙頭,揉着疼痛的太陽穴,瞬間想起這個名字,也明白自己為何将車開到這裡。一周前,孫暢陽為撐“門面”,求他幫忙帶倆女孩到遊樂場時,自己曾等在這兒。
黑暗中,陳昂為自己的無恥笑了一下,以他閱人無數的經曆,不會真為這類純情女孩動心吧?但内心深處,他又隐隐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情感激流。
他清晰地記得在遊樂場的“鬼屋”,面對那些吓唬小孩子的把戲,葉子吓到煞白的臉和尖叫,突然轉身抓住他的手腕,意識到尴尬急速松開,留給他手腕上軟軟的濕熱……直到從黑漆漆地洞口出來,臉上的紅暈仍像晚霞在燃燒,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他有多久沒見過會臉紅的女孩了?
那紅就像一朵羞澀的小花,盛開在對方如玉的臉龐,又開向白皙修長的脖頸,最終閉合在鎖骨的凹窩處……她的嘴唇略微泛白,估計連化妝水都不用,更别說抹口紅了。可那種無法形容的迷人之美,使他感到吃驚,甚至為之一顫。但當女孩用被冒犯的委屈神情飛快瞥他一眼,雙眸又大又黑,一刹那,宛如花瓣上翩翩欲飛的黑蝴蝶。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垂下眼睛,變回那個溫順羞澀的小姑娘。仿佛有什麼東西掠過心頭,他這才意識到眼神停留在鎖骨處過于久了。
他們再度變成陌生人。但女孩身上某種東西打動了他——或許是見識過太多猛虎撲食的女子,又或許是緣份使然。還好,這狀況讓兩個當事人心知肚明,而雨非和孫暢陽依舊像傻瓜一樣玩樂。
陳昂走下車子,酒勁兒發作地更厲害,頭昏昏沉沉,心狂躁得要命。就像沙漠裡迷路的旅人,迫切需要什麼,水,或是酒。他扯着T恤的領口,摸到一半露在外邊,一半在裡邊。早上剛刮了臉,現在下巴又長出胡子。他媽的,有什麼東西不滿意,他心煩意亂地摸到褲兜裡的東西……
陳昂勉強站直,再度打開車門,翻騰到口香糖,打開,倒在手心塞入嘴裡,苦,他狠狠啐一地,舌尖徒勞地搜尋着什麼。什麼也沒有。
他跟在女孩身後,走在高低不平的石闆路上,隐約可見破爛不堪的牆面。一切黑漆漆的,連心都是。他聽到葉子清脆的腳步以及哼唱的歌,慢慢走着,走着,這是他一輩子走過的最長的路。
有一瞬間,陳昂後悔過。那就是女孩抓向他手腕時,似乎一怔,這讓陳昂恐懼地感覺到她一定認出他。
……
淩晨時分,酒徹底醒了,陳昂拼命回想發生的一切,才明白自己犯下緻命的錯誤。他渾身都是汗,抽光一整盒煙。明知道葉子對自己有好感,全怪該死的酒精,恨自己的操之過急。一切美好全毀了,是的,都毀了。他想逃,卻沒有勇氣。陳昂恍惚看到,面前已然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如果葉子**,等待他的将是**之災。
陳家獨門獨院的二層樓房,大哥陳豪和新婚妻子柳夢雅住二樓,父母和他住一樓。
陳昂打開門,空調溫度适宜,走廊傳來搖椅的晃動,又慢又輕,那是父親陳國安的聲音。第一次,陳昂從未像現在這般希望父親醒着。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明白,唯有父親能救自己。
聽完他斷斷續續地訴說,陳國安第一拳打在他下巴上,第二拳打在臉頰,呼呼喘着粗氣,大聲罵着:“混蛋,我怎麼生了你這個孽種!”
陳昂重重地摔在地闆上,腦袋撞到牆壁,吐出一口腥澀。他坐起來,沒像以前任何一次犯錯那樣叫嚣,而是一聲不吭,臉龐因痛苦而扭曲。
“又怎麼啦?發生什麼了?”母親張蘭聽到父子倆的動靜從卧室跑出來,看到最疼愛的小兒子嘴角是血,大叫一聲,上前扶住他。
“小昂,你真是的,怎麼又喝那麼多酒,說你多少次不聽,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胡混......你爸擔心你壓根沒睡。老陳,你也瘋了,自己孩子幹嘛下手那麼重,打出好歹可怎麼辦,你賠給我兒子?”她帶着哭腔數落丈夫。
陳豪和夢雅聞聲從二樓扶梯探出頭,看到父親一臉怒容,夫妻倆對視一眼,沒敢吱聲。
“你們全都去睡覺!”陳國安面色鐵青,極力壓抑激動的情緒,沙啞的聲音透出怒氣。為這惹事生非的小兒子擦屁股不止一次,可這次如果出事,最為麻煩。
陳昂用黏糊糊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對大呼小叫的媽媽低聲說:“我沒事,喝了點酒,你快回屋吧。”
張蘭狐疑地看着父子倆,在丈夫的逼視下,趕緊倒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兒子卧室。她本想叫保姆來做,但又敏感地感覺今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除空調發出的嗡嗡聲,室内再度安靜下來。陳國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兒子。終于緩緩坐回躺椅,思忖着說:“今晚你住到市區家裡,就當沒回來。我立馬讓你大哥開車把你送過去。其餘的先别管,躲上幾天,隻要對方沒動靜,再回來也不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