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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白色巨塔》作者山崎豐子來說,有一份“特别的禮物”,來自中國的他

作者:京報網

1983年10月19日,山崎豐子和她的秘書野上孝子應中國作家協會的邀請來華通路。

對于《白色巨塔》作者山崎豐子來說,有一份“特别的禮物”,來自中國的他

本文作者陳喜儒與山崎豐子

山崎豐子是日本家喻戶曉的小說家,她的小說筆鋒犀利,情節曲折,本本暢銷,幾乎全都被改編成電視劇或電影,反複拍攝、放映。不少剛入職場的大學生,還把她的作品當成社會教科書,為職場生涯做熱身:念醫科的讀《白色巨塔》,念金融的讀《浮華世家》,念商科的讀《不毛地帶》……評論家說,山崎豐子性情剛烈,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是日本文壇一隻特立獨行的“狼”。她直面日本社會敏感領域的沖突和沖突,以銳利的目光透視紛繁複雜的社會問題,勇于揭露日本政界、财界、醫務界、企業界巨頭的醜惡黑幕,積極而嚴肅地回答了日本現實主義文學所面臨的重大課題,為日本戰後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提供了思想性與藝術性、社會價值與審美價值高度統一的标志性作品。

山崎豐子說她寫過美國,寫過蘇聯,但還沒寫過中國,這次來華的主要目的就是感受中國,與中國作家交流,進而尋找創作素材。我陪她們通路了北京、西安、杭州、上海,與各地作家進行座談。

來中國前,山崎豐子就曾多次寫信說她年輕時讀過巴金的書,很敬重巴老,希望到上海拜會他,以當面表達敬意。但當時巴老的身體不好,正在住院,能不能見面還确定不下來。她是個急性子,路上一直催我打電話詢問。山崎豐子到上海後,上海作家協會負責外事工作的徐钤說最近巴老的病情比較穩定,可以見山崎豐子,同時請飾演《家》中梅表姐的作家黃宗英出面陪同。山崎豐子很高興,問我準備什麼禮品?我說書——巴老一輩子讀書、寫書、編書、買書、送書,送他書,他會很高興。

1983年10月29日上午,黃宗英和我陪山崎豐子到華東醫院看望巴老。

巴老病房的陳設很簡單,有一張床,兩把椅子,一個小桌,小桌上放着一把香蕉。巴老身穿藍白條病号服,拄着拐杖,慢慢走過來和我們握手,他的面色灰暗,兩眼紅紅的,好像有些充血,但精神很好——

巴金:歡迎您來中國通路。

山崎豐子:見到您我非常激動,感謝您在病中接見我。

巴金:很遺憾,我不能在家裡招待您,以後您再來,我請您到我家裡去。1980年訪日時,我的身體很好,這兩三年身體不太好,去年跌傷了腿,這次來是治療一下神經系統的毛病,醫生說治療一段時間就能好些。

山崎豐子:希望您早日恢複健康,為廣大的日本讀者和朋友拿起筆。您的小說激動人心,給人力量和希望。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根據廣大讀者的要求,日本書店将于今年十一月再版先生的《家》,不知先生知不知道?

巴金:我還不知道。

山崎豐子:聽說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出版後我馬上給您寄來。

巴金:謝謝。那是我年輕時寫的,後來又改了八次,其中有一小部分是我的生活。是岩波書店再版嗎?

山崎豐子:是岩波書店。請您對日本讀者講幾句話吧,我來轉達。

巴金:我上次與井上靖先生通信時已經講過,中日友好是偉大事業,為了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我願獻上我生命的最後幾年。

山崎豐子:對中國作家來說,您認為最重要的是什麼?

巴金:中國作家應該把自己的力量獻給祖國和人民,我寫作,就是為人民做事。我拿起筆,不是為了當作家,是為了尋找道路,拯救祖國與民族,同時也拯救自己,是以我在法國寫了第一篇小說。這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山崎豐子:是《滅亡》吧?

巴金:是的,有日譯本,也是由《家》的那位譯者翻譯的。這是我的第一本小說,寫得不好,但感情是真實的。

山崎豐子:我在書中聽到了您的呐喊、您的心跳。

巴金:1980年通路日本時,我與木下順二先生暢談過一次,我談了對文學的看法,說自己不是文學家。

山崎豐子:為什麼?

巴金:我寫文章、寫小說,是因為自己有話要說,不吐不快。我從沒想過自己是小說家或者文學家。

山崎豐子:日本作家寫作,并不是為社會作貢獻。

巴金:過去我也受一些日本作家的影響,我認為有些日本作家也是為了探索人生而走上文學道路的。這些作家的成就很大,但是後來自盡了,如芥川龍之介、太宰治,他們找不到道路,一絕望,就自盡了。

山崎豐子:也可以說,日本作家是為了尋找自己的人生道路而寫作,而中國作家是為了尋找祖國、民族和自己的人生道路而寫作,他們的苦惱是不同的。

巴金:各國有各國的問題,各國有各國的道路,但對自己尋找的道路,印象深刻。我小時候讀了不少日本小說,三十年代去日本,住在一個朋友家裡,他信佛,每天早起念經。後來我到了東京,在僞滿洲國皇帝溥儀來訪時,被弄到神田警察署關了一夜。根據這段生活,我寫了小說《神》《鬼》《人》,這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去日本時還找過那位朋友,但沒找到。

山崎豐子:我拿來了您的《随想錄》,請您為我簽個名。

巴金:我的手抖,筆拿不穩,字也寫不好。您的《浮華世家》的電影和劇本我都看了,寫得很好。

山崎豐子:電影拍得不好,請您看我的原作。這是我的小說《兩個祖國》,如果能放到您書架的角落,将是我的莫大光榮。我在扉頁上寫了一句“祝您早日恢複健康,為日本的廣大讀者拿起筆”。

巴老表示感謝後,拿起提前準備好的《家》《春》《秋》特裝本和一件包裝精美的禮品,回贈山崎豐子。

送走山崎豐子,我又去華東醫院向巴老辭行。

閑聊時,李小林拿出日中文化交流協會事務局長佐藤純子的來信,說井上靖、白土吾夫等人将于12月20日到上海,希望拜訪巴老,請巴老出席明年在東京舉行的國際筆會大會。

巴老說:“我身體不好,行動不便,去了給人家添麻煩,還是不去為好。”我談了談自己的看法:“以您現在的身體情況,完全可以去。井上靖先生多次親自來請,倘若不去,日本朋友會失望的。”巴老還是沒有明确表态:“誰知道明年我的身體情況會怎樣?到時候再說吧。”

之前一年巴老不慎跌傷,在病床上躺了很久,雖然現在能下地活動,但要拄拐杖,行動極為不便。巴老很猶豫——他不願讓日本朋友失望,又對自己的身體缺乏信心,怕到時候給大家添麻煩……

徐钤說:“你送給巴老的柿子,巴老的外孫女端端吃了,澀得不行。”巴老說不是端端,是小棠(巴金之子),他到病房,見柿子很漂亮,拿起來就大咬一口,結果澀得哇哇叫,馬上吃下一根香蕉才好些。巴老說完嘿嘿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我陪山崎豐子去西安時,在始皇陵看到農民賣柿子,又黃又大又好看,就買了一籃送給巴老,沒想到還不能吃。巴老問我:“是不是要放到米缸裡?”“農民講不用漤,可以直接吃,也許放一放會好些。”

日本創價學會會長池田大作先生聽說巴老住院了,特意發來電報,祝巴老早日恢複健康。巴老要我代他起草一份電報,謝謝人家;晚幾天不要緊,回北京發也行,但一定要有回音,不能失禮。

巴老把一本厚厚的《巴金論創作》送給我,對我說:“這裡面收了你譯的那篇我與木下順二的談話。”

已是深秋,巴老還穿着一雙涼鞋,徐钤說:“天涼了,得做一雙新鞋。”巴老連聲說好。摔傷後,巴老的腿一長一短,鞋子必須定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天您送給山崎豐子一件禮物,她回去打開一看,是幅漆畫,上面有一個蚌。她不知其中有什麼深意,就問黃宗英。黃宗英說這也許象征作家從生活中汲取養料,提煉加工成藝術品,這就像一粒沙子落入蚌殼,經過歲月洗禮,變成一粒亮晶晶的珍珠。沒等我譯完,山崎豐子就激動得哇哇大哭。”

巴老笑得很開心:“黃宗英真聰明,會講話,其實我根本沒那麼想。禮品是小林買的,已經包裝好了,裡面是什麼我根本就不知道,哪兒有什麼深意?”

(原标題:“特别的禮物”)

來源:北京晚報 記者:陳喜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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